莱昂未曾想到薇琳出手这么快，他抽剑的手顿了一下，慢了半拍。
“请住手，我没有恶意。”面对一柄短刀和长剑，来人后退一步，举起双手示意。
夕阳的光线从巷口斜射进来，照亮了他那张白色兜帽下的脸，薇琳看到了令人惊叹的面容——尖长的耳朵显示着他精灵的血统，银白色的长发如月光般流淌在肩头，翡翠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我是随精灵使团来的，”他的声音如同清泉流过玉石，“只是在人群中看到这位小姐，觉得您与我姑妈年轻时极为相似。” 他行了一个精灵族的礼节，“她是一位红发的半精灵。”
莱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故意挡在薇琳前面：“这位阁下怕是认错人了，她的头发明明是灰色的。”
薇琳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我确实染了发，原本是红色。” 她轻轻拨开额前的灰色碎发，露出被染料遮盖的发根。阳光照在那抹红色上，仿佛跳动的火焰。
薇琳看见莱昂惊讶的目光，暗叫糟糕，她染发的事情一直忘了和莱昂说，时间一长就忘记了。“贝利·格林，是我生母的姓名……不过她很早就去世了。我叫薇琳。”
精灵的眼中顿时绽放出惊喜的光芒：“果然如此！你的五官简直和姑妈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又礼貌地停住，“容我自我介绍，我是银月家族的艾兰迪尔·格林，你应该是我堂妹。”
薇琳心头一震。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养女，却从未想过能遇见血亲，毕竟精灵大本营红叶山脉太过遥远，几乎就在大陆的另一端，而精灵基本避世不出，偶有半精灵血脉遗留在外，数量也少之又少。眼前这位优雅的精灵，竟然是她亲生母亲的侄子。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抓住了艾兰迪尔的衣袖。
艾兰迪尔微笑着执起薇琳的手，莱昂的目光往下，他这才注意到两人的手指修长，同样白皙。
艾兰迪尔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银质吊坠，上面刻着精灵喜爱的蜿蜒花纹：“我父亲交代我，出使外国时如果能遇到堂妹，一定要把这个姑母的小像交给你。我已经在外闯荡了五年，终于能完成父亲的嘱托。”
就在薇琳伸手接过吊坠时，莱昂的注意力从两人相连的手指拉回，放在了精灵的脸上，这才注意到，这位精灵表哥简直俊美得不似凡人——皮肤如最上等的羊脂玉般莹润透亮，五官精致得像是神匠精心雕琢的作品，周身还隐约散发着柔和的银光。更要命的是，莱昂突然想起大陆的风俗：表亲之间是可以通婚的！莱昂脑中突然警铃大作。
他立刻扯着薇琳的袖子将薇琳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挺直腰板展现出自己最英俊的侧脸，同时暗暗比较着自己和精灵之间的差距。
艾兰迪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故意又向前走了半步。
“表妹，”艾兰迪尔的声音温柔得能融化冰雪，“祭典期间我都住在王宫附近的使馆，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姑妈的事，随时欢迎来访。”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莱昂一眼，“那现在，我就先走了，我们使团的人需要去花海广场集合演出，我不能脱队太久。”艾兰迪尔给了警觉的莱昂一个微笑，转身优雅地离开小巷。莱昂的嘴角抽了抽，握着薇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薇琳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吊坠，指腹能感受到金属边缘细微的纹路。吊坠中的小像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画中的红发精灵少女笑容明媚，蓬松的卷发像火焰般跃动，鼻梁高而秀气，耳尖微微上挑，比薇琳自己的更加纤细优雅。
——除了耳朵和鼻子的弧度，她们几乎一模一样。吊坠中的少女眼神温柔，却让薇琳莫名感到一阵酸涩。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而现在，她的面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在刚刚懂事的年纪，伊莎贝拉和她描述过她的好友贝利·格林的模样，薇琳也曾无数次根据描述想象过亲生母亲的样子，在学习到烦躁的夜晚，在偶尔生日许愿的瞬间——却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这个笑容明媚的精灵少女，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快乐，仿佛永远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华。
你的一生……过得怎么样？
你出生在哪里？
你的爸爸妈妈对你好吗？
你和谁坠入爱河？
你在什么情况下生下了我？
种种念头突然窜上心头，薇琳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良久，薇琳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一点点压回心底。“……久等了。”她终于从思绪中抽离，抬头对莱昂露出一个微笑。
莱昂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像是在无声地说：“我在。”
薇琳调整好情绪，语气轻快地说道：“我们也去花海广场吧，看看他们的表演。”
这是临时起意，原本她准备看完花车游行就回公寓自己做饭吃的。
薇琳原本对祭典表演兴趣寥寥。热闹的庆典、喧嚣的人群、华丽的表演——这些从来不是她真正在意的东西。她更喜欢安静地观察，或是独自练习魔法，感受生命的波动。
但此刻，她的心情微妙地改变了。
——她想再见到艾兰迪尔。
——想去看看那些精灵族人。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轻轻浮动，像是一片花瓣落在水面上，激起细微的涟漪。
两人沿着铺满花瓣的石板路向前走，空气中弥漫着桃花清甜的香气。远处，花海广场的轮廓渐渐清晰——那座被粉白花海簇拥的舞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四周人头攒动，欢呼声此起彼伏。
微风拂过，卷起无数轻盈的花瓣，它们在空中翩跹起舞，最终落在人们的发间、肩头，像是温柔的雪。薇琳伸手接住一片，指尖轻轻摩挲着柔软的花瓣，思绪微微飘远。
精灵族的领地……也会有这样的花吗？
母亲曾经看过这样的景色吗？
她摇了摇头，将杂念压下，目光重新聚焦在舞台上。
此刻，几名身着彩衣的舞者正在舞台上轻盈跃动，他们的衣袖宽大，随着旋转的动作翻飞而起，洒落细碎的金粉，在夕阳下闪烁如星。鼓点轻快，舞姿灵动，观众们看得入迷，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薇琳静静地看着，耳边传来旁边两位年轻姑娘兴奋的交谈声——
“听说本国表演有四五个节目，之后才是使节团的表演呢！”
“矮人族的表演听说超震撼的！他们能用锤子敲出火花！”
“我最期待碧澜联邦的潮汐咏叹调，他们的歌据说能让人做美梦！”
“精灵族的乐器演奏才叫绝呢，听说连花瓣都会跟着旋律飘！”
薇琳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她原本对这些表演毫无兴趣，但现在，她竟有些期待——尤其是精灵族的演奏。
她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忽然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
薇琳转身抬头望去——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定格在酒店露台上那个用力挥手的身影上。安德烈的手臂像风中的树枝般欢快地摆动，甚至踮起脚尖让动作更显眼。他今天穿着靛青色的礼服，领口绣着银线暗纹。
“那是谁？”莱昂随着薇琳的动作看过去，眯起了眼睛，这个动作让薇琳想起警戒时的猎犬。
“安德烈，第三王子……”她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做任务时认识的。” 这个说法轻描淡写，却让莱昂的眉毛微妙地抬高了半寸。
安德烈锲而不舍的挥手引来周围贵族侧目。薇琳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拽了下莱昂的袖口：“我们过去吧。”
酒店入口处，鎏金的门扉闪闪发亮。安德烈已经等在那里，见到他们时眼睛一亮。“薇琳，你染了头发？我差点没认出你！”
安德烈带领两人穿过大门口的护卫，上了酒店的二层。“这里视野好些，上面都是高官和大贵族，我们上不去。”安德烈指了指通向上层的楼梯口，那里有更加严密的安保。
一位穿着淡紫色长裙的少女走到安德烈身边，发间别着精致的珍珠发饰，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薇琳。
“这位是艾莉丝，我的……同学。”安德烈突然卡壳了一下，耳尖泛起可疑的红色。艾莉丝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发间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薇琳挑眉：“莱昂·克劳德，我男友。” 她故意加重最后两个字的发音，满意地看到安德烈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般僵住。
莱昂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莱昂！你这家伙居然也来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骑士大步走来，重重拍了下莱昂的肩膀。两人很快走到一旁叙旧。
艾莉丝轻捏安德烈的袖角，耳语道：“我去和炼金学会的人打个招呼。”她再次行礼，垂下的珍珠擦过安德烈手背，留下薇琳和安德烈叙旧。
手执一杯甜酒，在嘴里塞了块点心后，安德烈将薇琳引至雕花栏杆边。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舞台边逐个点起了火炬，舞台上的孩童们正扮作雏鸟蹦跳，羽毛头冠歪歪斜斜，引得观众发笑。
一边看着节目，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过薇琳感觉出了安德烈的情绪有些低落，“你有什么心事吗？”
安德烈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碧澜联邦向父亲提出了联姻，不是‘请求’——是拿着《潮汐条约》来要求履约。”
《潮汐条约》在教科书上出现过。薇琳回忆了一下书本内容，签约背景大约是两百年前，艾莎菲亚王国的女帝在东海上打败了碧澜联邦的舰队，碧澜联邦在赔款后还送出了一位王子作为女帝的侧室，并约定每代新王登基后，碧澜联邦都要送出子女联姻，陪上大笔的嫁妆。
但由于近百年东海海怪的增加，航线废弃，两个王国没有实际的交流，《潮汐条约》实际上就没有履行。
而百年来，大陆婚俗也改变了，王国基本都是一夫一妻制，国王也不例外。
虽然说私下里可能有情妇情夫存在……但国王肯定不会再纳侧妃了，联姻的重任只会到下一代肩上。
“碧澜联邦是近百年来第一次派出使节到达大陆吧。刚来就提出联姻，太急迫了吧。而且，现在王室里面未婚的王子公主……”薇琳回忆了一下王室情况，大王子二王子大安德烈许多，早就已婚，安德烈上面还有一个异母姐姐，大他两岁，应该还是未婚，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他们的年纪都过小了。
“那不就是你姐姐或者你得联姻？”
安德烈一脸苦笑：“对，要么是我这个‘花瓶王子’，要么是伊丽莎白姐姐。我倒是希望姐姐能看上碧澜联邦的人——她一向喜欢脸好看的。”他抓住栏杆，鎏金装饰在他掌心刻出红痕，他的视线投向露台内侧。她顺着安德烈的视线望去，艾莉丝正巧抬头，对安德烈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
“至少，让你母亲知道你的想法。”薇琳轻声说。“还有，让你喜欢的姑娘也知道你的心意。”
“会不会徒留遗憾呢……如果我告白了，但我需要去联姻的话。”安德烈犹豫道。
“如果你不告白且需要联姻，难道就没有遗憾吗？那你晚点可别缩在墙角哭泣。”薇琳都能想象安德烈哭泣的样子了。但他是那种能哭着打怪的人，薇琳相信他的内心是坚强的。
“那我现在就去！”安德烈被鼓励到了，转身向艾莉丝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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