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反观少女，气定神闲又平静到没有将任何事放在眼里，她只温淡开口道：“敌渗者已伏诛，你们不妨现在仔细想想他们生前事，说得有用了，能立功。”
景赤华扫一眼众人，他知道，这些人一时半刻都回不去生巧了，无论他们背景是否干净，那个男人都不会将他们轻易放回去。
这里像极了一个大棋盘，许多人执子，各有图谋，谁能笑到最后？以前他野心勃勃仗着站位高而俯瞰棋盘，自己拈了一粒准备博弈，到如今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资格入局，自己早在与孟图南第一次见面时就成了她手里的子。
作为备选存放着，静待时机罢了。所以才会递给自己藏着刀的发卡，说一些叫自己难安的话。
忽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有人开启了铁制的两扇大铁门，至少五辆车急速地驶进院中，将本不算宽敞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
打头的212车门被粗暴地推开，一袭军绿色挺括制服的男子从车上跳下来，他走得很快，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直奔着孟图南而来。
他将少女一把拥进怀里，高大的身躯必须弓着脊背，必须低下头颅，才能将无法纾解的执念，无法抹去的刻骨相思拥入怀中。
哪怕这个少女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半边都是血渍脏污，她手里还拎着枪，院子里的一眼看去还有尸体和伤残，还有二十多个凄惶无助的医务工作者像见了救星般把他看着，可他仍是义无反顾去拥抱她。
凌峥嵘已不想再去浪费时间了，他已全然放下了对自己爱人的怀疑，就如此时此刻，哪怕孟图南的所作所为仅凭看着就能想见，但他也依旧相信她有原因，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如果没有，那就制造一个。
不过区区二十多人罢了，他眯起狭长的眼眸，试图压下眸中凶暴又冷冽的杀意。景赤华敏锐捕捉到了这个退役男人的心思，骇然地垂下眼帘。
他心如鼓槌，一时间竟听不到外界的声响，只两股战战，两手颤颤。他知道，凌峥嵘做得到，为了孟图南不惜把一切都抹去，他会的，那种眼神做不了假。
本就被摧毁的信仰高塔再次地震，七零八碎成了粉齑，再拼不回去了。
***
内部调查顺理成章地启动了，但分开问话很有意思，七零八碎，每个人的说辞都不一样。有人非常夸张，全程没有提及孟图南的名字，仿佛她不存在似的，真叫戴儒风开了眼。
照例是孙正来收拾残局，他分腿与肩同宽站立着，抱臂看向躺在地上，却别过脸的舒敬。
孟图南牵着凌峥嵘的手来到二楼，她抬着下巴对着房门，轻声道：“你猜谁在里头？”
凌峥嵘瞬间想到了什么，挑眉道：“孟同尘？”
孟图南笑着点头，然后从裤子口袋里将两个胸章递给他，“呐，微型信号发射器，你应该认识。”
电光火石间凌峥嵘想明白了些事，“一切都是你故意的？”
“算不上，将计就计而已。”孟图南率先推开门走进去，走廊的光投射进去一小片，可清楚地看到孟同尘被反剪双手斜靠在沙发上的身影。
她对身后遥遥跟着的人道：“将她送去休息室，就在走廊尽头。”
凌峥嵘投去一个肯定的目光，那两人立刻小跑着了过来。
很快，走廊上再次安静地落针可闻。
孟图南迈步进走进房间里，径直来到那只没来得及收走的医疗废弃桶前站定。
她弯腰捡起那两支小小的硼硅玻璃瓶，扭头对关门的凌峥嵘道：“快来，给你看个东西。”
“好。”凌峥嵘一边反锁上门，一边将身上挺括的制服脱下挂在衣架上。
他松开衬衫领口的第一粒纽扣，仿佛解除封印般气质陡然从肃正冷成变得微带着轻佻的邪气。尤其是他的视线总落在少女一张一合地唇瓣上，身体的本能反应越过思想的樊笼更直白地表现出来。
长久压抑着的渴望像一壶烧开的水，始终沸腾着，将一颗饱受相思之苦的心烤得滚烫。
孟图南在他炽热的目光注视下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别开眼，轻声开口道：“看，这支叫做厄尔斑红素，对失血，休克，颅内压增高都适用。但它的副作用在小白鼠身上很明显，对脑细胞有不可逆的杀伤力。而这支是喹啉敏特利钾素，混在一起用，会有百分之二十五以上的概率出现压差血管爆裂致死。”
凌峥嵘眸子猛然一凛，“景氏有人给你同时用了这两种药物？但为什么药瓶会留下来？”
“抢救时使用厄尔斑红素是常规操作，在生命体征平稳后喹啉敏特利钾素用也无可指摘。抛却计量谈伤害是不切实际的，他聪明就聪明在这里。”
“你怀疑是谁？”
“不是怀疑，就是景赤华。”孟图南点到为止不愿多聊，就着病床坐下来。
她眼下青黑，似是倦极。正要开口忽地眉头一皱身子僵了一瞬，但又很快镇定自若地将手里的药瓶放回床头柜。
转身时，纤细的颈子微微起伏，吞咽的动作幅度很小，凌峥嵘却看得真切。
她复又坐回床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出白色的药片塞进唇齿间含着。
凌峥嵘忽地俯身单手按床，另一只手轻轻捉住她的手腕捏在掌心细细摩挲着，哑声劝道：“别乱吃他们的药，景氏不知安了什么心，多点防备总是没错。”
“和刘师给的一样，刘师一直想给我继续供药的，却受绝密条例限制找不到我的地址。当然，有地址他也送不进来。所以我这段时间熬得很辛苦，现在有药了就很想吃一吃，吃了头就没那么疼了。”
凌峥嵘偏过头凑上去压住她的唇瓣，她略略后仰想要避开，却换来凌峥嵘不满的哼声，手指插入她后脑发间，进而是深入的掠夺。
苦味与铁锈味混杂，这么奇怪的味道也没能阻止凌峥嵘的辗转厮磨，直吻到他自己刹车为止。
他将手指抽出来反包住她的手，半阖眼眸凝眸望着她，视线粘稠又黑暗，沉沉的，搅不动风月。
“等研发出来成果后，你就休息一段时间好不好？我已提交了转业报告，我们都空出来一段时间，然后像寻常的夫妻那样待在一起。”
“去你想去的地方，看美丽的风景，吃好吃的饭菜，拍很多很多合影。”
“我想和你，就我们两人，四处走走停停，朝夕相对。”凌峥嵘软着嗓子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哄她点头。
此刻，他眼底是一片欲壑难填的海，混账凌公子站在礁石上肆意笑着，叫嚣着，得到她，占有她，困住她，要她的爱，要她的人，要成为彼此的唯一。
而不是无尽的等待，不知何时她会晕倒，死去，害怕被通知她的死讯，只能看着她的躯体一点点冷去，最终成为一捧黄土。
他也曾以为自己对死亡习以为常的，毕竟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人，一颗心早已硬如磐石。可当周院找到自己说孟图南在实验室不省人事被送走时，那一刻他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恐惧。
如果孟图南不肯去治病，那就……
但首先，他要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作为现役特战指挥官想出国无异于痴人说梦，可他心里清楚孟图南的病情在恶化。他在44号禁行区里不止一次听见她吐血的消息，她已然孱弱到对寒冷和炎热的交替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很快适应。
她会在清晨或傍晚忽然鼻塞，感冒，乃至长时间处于低烧状态。而又在正午时分热得无法喘息，十滴水灌满保温杯摆在实验室里，办公桌上。
凌峥嵘不想再等下去，亦不介意大好前程被迫终止，他只担心孟图南不肯放手研究和自己一道出国就医，去在茫茫死亡中寻一线生机。
“你怀疑最近动作频繁的潜伏者，都是借着景氏投资建厂的机会混进来的？包括这些医务工作者，也已被买通？”
孟图南颔首。
“后面的事，交给我处理。”
“好，你看着办，但别动景赤华，我有用。”
“嗯？”凌峥嵘高挺的鼻子蹭在她侧颈的皮肉上，痒痒的，声音闷闷的，眯起的眼眸里是沉甸甸的冷意。“你要用他做什么？钓海鱼？”
唉。孟图南轻叹口气，抬臂环上他的脖子，主动凑上去碰了碰他敏感的耳廓，他身上依旧是香到叫她忍不住去触碰。
凌峥嵘却避开了，认真看着她的眉眼，“你想过未来吗？”
“人应该活在当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在涸泽而渔。你真的满足于短时的一点成就吗？你那么多的抱负呢？你舍得死吗？你甘心吗？”
孟图南细细分辨着他的神情，发现他神态认真，于是移开手臂推开他倾轧而来的坚实胸膛，她起身走到窗边。
窗缝里的冷风猛地一扑，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凌峥嵘取下衣架上的外套为她披上，自她身后拥她入怀。
浓密的睫毛遮住眸子里阴翳的碎光，他故作轻松道：“转业本来也是我职业规划里的一环，历练得差不多了，也不能一直在军部耽误时间。你呢？雄鹰项目很快就要检验成果，你的工作就能告一段落。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吗？”
“对，毕竟如果山不就我，我只好就山。”
凌峥嵘在她身后站着自然看不到孟图南的神色，但他不需要看到，也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的，这正是他选择站在她身后的原因。
看似和谐的画面很快被被孟图南不合时宜的笑声打破，她眸子清冷，温淡开口道：“谁都不必迁就谁。”
她转过身直面他，抬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眼神专注好似盛满了深情，但说出的话却理智极了。“人生有很多段路，绝大部分都是要一个人走。世间父母，夫妻，子女，朋友，都只是一段关系，同行一段后仍是分离。”
“你的荣耀不在我身，不要因为情感上的冲动就轻易放弃自我。”她看着他的薄唇，拇指压上去揉弄，“你问我甘心吗？我不甘心，但我也不会因此就觉得命运不公，所以不需要你为我鸣不平，想拯救我于水火，进而被我拖进泥淖不得翻身。”
“你真是这么想的？”凌峥嵘的神色也冷了下去，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慢声开口道：“夫妻本为一体，你不用什么事都想着自己去解决。我知道乔纳森始终是你心里的一个结，我没你想的那么小肚鸡肠。”
“况且我知道，如果你对他有一点意思，你都不会回国。”
“相比较于吃这些飞醋，我更在乎你的身体情况。我希望十年，二十年，五十后，我们还在一起。”
凌峥嵘低低叹口气，将脸埋进她颈窝，“媳妇儿……我爱你，远比你想的还要爱。我们出国去看病，这个星球有这么多国家，这么多医生，一定有办法治好你。”
孟图南有些不可置信，他好像甚少这样直白表达爱意。
“凌峥嵘，你有自己的人生……”
“不，别说什么人生，现在任何事情在你的健康面前都不值一提。”凌峥嵘双臂箍住她的腰身，将她用力压在自己蓬勃的昂扬之上，低下头堵住她的嘴。
你能指望一个热爱事业甚于自己的女人，一个理智冷酷到看淡生死的女人说什么感人的情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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