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又两辆车驶进院中。这下子车子塞得满满当当,调头都困难。
宁和光一路的焦急在见到孟图南后也没缓解多少,上下打量了一圈,拧着眉沉声道:“小南,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还谈什么工作,谈什么可持续发展呢?”
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带着训斥意味,便侧过脸深吸口气方才大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仰头看着身披军服的少女脸色瓷白,疲惫之色无法掩饰,心里一痛,眉眼瞬间软了下去。
“小南,来,坐过来。”
凌峥嵘紧攥着她的手,闻言牵着她走过去坐在对面的双人沙发上。
宁和光捏着鼻梁,“周见深说在生产样机了,试飞后的数据很重要,尤其是测试的极限值,所以我安排了王牌试飞员过来确保万无一失。小南,不要忧思过重,你现在最需要好好休息。”
他倾身过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柔声道:”去吧小南,好好睡一觉,这里交给我。”
“她也在。”
宁和光显然是考虑过这件事,也做好了再次遇见的准备,他没有惊讶或迟疑,只笑了笑,以至于他这样杀伐冷肃的面孔上竟出现了极违和的温柔,眉眼间都是包容。
“你怎么想的?想和她见面,或是聊一聊吗?”他略沉吟一瞬,又笑着道:“不必急着做决定,天大的事都没有我女儿休息重要。”
他看向凌峥嵘,“峥嵘,你先送她过去。”
凌峥嵘知他有话要单独和自己说,孟图南亦是心如明镜,她掀起眼帘看向宁和光,宁和光似是了解她的未尽之言般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我和峥嵘聊聊工作的事。”
“好。”
待凌峥嵘将人送回去再返回时,这间算不得宽敞的房间里充斥着呛人的烟味。宁和光的身影如泰山般端坐其中,领口和袖口的扣子都解开了,全没有孟图南在时的温情。
他两指中架着燃了半截的烟,见他的视线落在烟上,便率先开口道:“小南不喜烟味,你不要抽,先去打开窗通通风。”
凌峥嵘依言将推拉窗开到最大,凉凉的夜风裹挟着干沙的呛人灰尘味掠进来。
“峥嵘,我从京都来之前看到你被层层转批复员的报告,但是,不止你的父亲,我也不同意。”
他抬了抬手止住凌峥嵘。
“非我们私心使然,你也不必急,很快你就会知晓原因。”
“当然,我现在留你下来不纯粹是公事,夹杂的私心我也不怕摊开说给你听。”宁和光按灭了烟,视线落在桌上的抽纸盒上,质地精良印着景氏的LOGO,只看也知价格不菲。
“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会带小南离开胖达国,一个是我准备公开小南的身份,我不想她在国内听到些不舒服的闲言碎语,另一个是我联系上了海欧联盟几个国家共同投资的公益性医疗研究所。”
“私密性,安全性和医疗技术都有保障,我想带小南去试试。”
凌峥嵘猛地凝眸看过来,狭眸幽冷,“宁老总,小南是我的妻子,你这样擅作主张恐怕手伸得太长了。”
他顿了顿,垂眸又道:“要去,也是我陪她去。国际形势风云变幻,需要一位战功彪炳的大人物坐镇。”
“看到你的转业报告里提到放弃安置时,我就知道小南嫁给你不算嫁错。身为男人,你有担当,肯牺牲,至少比我当年强。”
宁和光说着话仍是觉得燥热,扯了把领口,横跨眉眼的疤痕也隐有狰狞之色。
“原本我是请辞国内所有职务的,但他们不同意,批示上只肯写无期限暂停。峥嵘,无期限意味着什么你我懂。小南的病我们都知道,恐怕是要打持久战,还未必能赢。你时值而立之年,外部局势又紧张,正是用人之际,当干一番大事业去。”
“我会找小南聊你们的事,相信她也会理解你的选择。等她病好回来,顺利的话那时你已离开军部,你们不必聚少离多,不必担心你为国捐躯。而她,她身体健康,心里没有负担,如此才能与你生儿育女,你们的婚姻才有延续长久的希望。”
凌峥嵘大步走回来坐到他对面,两个人极为相似的冷肃男人面对面坐着,气氛很微妙,隐隐的对峙感。
“宁老总说得很好,但如果小南再回不来怎么办?”他亦抽出一根烟放在唇瓣上含着,打火机在手里按了两下,终还是没点燃。
“我不会走你的老路。”凌峥嵘嗤笑一声,清冷的眸子里有着脉脉温情,“前程在我眼里没有她重要。”
“我做的事不是一时意气,是深思熟虑过的结果。所以我父亲也只敢生气,却绝不敢按下我的转业报告。”
“峥嵘,不要急着拒绝。”
“我怎敢不急?我怕一点犹豫都生出变故。我甚至看着宁老总就能看到几十年后的自己,大权在握,孓然一身。可你好歹有女儿,小南可没给说要给我生个一儿半女的。”
宁和光气得猛拍了下面前的茶几,一脸怒容地呵斥道:“凌峥嵘!”
凌峥嵘长指收拢,雪白的眼神顷刻间被碾碎在他掌心。“宁老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宁和光敛眸也不知在想什么,须臾扯了下嘴角,只道:“好,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干预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但有一条我要说清楚,这是红线,踩不得,尤其是你。”
“宁老总请讲。”
“约束好你手下的人,但凡出现一起因看顾不周而闹出人命的事来,我都停你的职,什么时候调查清楚,什么时候你的人事关系才能动。”
凌峥嵘缓慢抬起眼看向宁和光鹰隼般的眸子,忽地笑了笑,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恼怒。“小惩大诫罢了,否则,他们还真以为动了小南就这么容易全身而退。”
“乔纳森远在西大我动不了,但这些接洽的宵小还不容易收拾吗?”
宁和光闻言拧紧眉头,一边点烟,一边偏头掀起眼皮子覷视他,“怎么收拾?你有什么把握肯定哪些人有问题,哪些人没有?”
凌峥嵘在国内头一次露出这种明晃晃的 ,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对生命蔑视的轻慢神色,一双清冷剔透的眼眸里满是不屑。
这种漠然是他这些年积淀在身上的杀孽铸就的,混乱金三角地带的人命总如草芥般任人宰割,强者为王,生死有命。
不止那里,还有公海,还有一个个永不会升起太阳般的黑暗的月夜,他们整洁干净地闯进巨船,离开时,甲板上走着的每一步都是湿透的血脚印。
他温淡地勾了勾唇角,眯眼道:“何必分辨。”
宁和光深吸一口气,被他的狂悖放肆气得不轻,“凌峥嵘,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你根正苗红长在朝阳下,甚至你披这身皮的目的,就是保护无辜,守护这些普普通通的万万众!”
“你怎么敢说这四个字?你与史上那猜忌寡义的曹贼何异?你不仅辜负了D和RMQZ的信任,更有严峻□□极端主义的危险。”
凌峥嵘垂眸不语,亦不做分辨。
宁和光猛地起身来回渡步,他噗噗用力吸了两口烟,吞云吐雾间巍峨如山般的背影透着无法撼动的重姿,他的信仰深入骨髓发肤,他为此可以付出生命,如此捍卫的要事,怎允许另一个像极了自己的现役去践踏?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凌峥嵘行差踏错,断了前程。
宁和光单手按在他的肩头,语气归于平静沉稳,语重心长道:“峥嵘,你仔细想想,你迄今为止都是个值得信赖的长官,可靠的指挥官,你那些追随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将身家性命和前程都托付于你,你现在要为一己私欲让他们犯错,对他们公平吗?”
凌峥嵘不为所动,淡淡回道:“若事发,作为最高指挥官我会一力承担。”
“好,你一力承担,你被调离,或撤职,或转业,你的兄弟们被扣上问题上级心腹的帽子,不被重用提拔无望,混个三五载只能转业回地方。”
“他们不会怪罪你,但他们会怪罪小南。”
“这种脏水,你忍心泼在她身上吗?”
凌峥嵘默了一瞬,嗤笑一声,扭过头看着宁和光道:“你未免太不了解你的女儿,她岂会在乎这些?她可不会为这些虚无缥缈的声名所累。不然,你以为今晚的事态怎会发展至此?她给你一个解释了吗?她为自己辩白了吗?她说过哪些人必然有问题哪些人可能有问题吗?”
“小南她行事风格向来大开大合,杀伐果决,断不可能为了那么点可能就冒着风险放过。万一疏漏,怎对得起牺牲的那些同志?”
”她骨子里流淌的就是宁老总家的血,她难道不像您当年在土窑里指挥七八个师往战场上填人命的果断冷酷吗?明知道那些冒着枪炮往高地上冲全是死路一条也不得不下命令。那些战士们不是棋子,他们是人,有血有肉死了就死了,可您会心软吗?”
“他们退了,屏障崩裂,国亡焉有完卵?没有一副铁石心肠,懦弱踌躇之辈,怎堪大用?”
宁和光一怔,没有反驳。
“换作是以前,我赶到这里看到她拎着枪,病服沾血,地上还有尸体,我脑子里第一反应是害怕,怕她走错路,怕她是潜伏者,怕她真的有问题。”
“总之。”凌峥嵘轻笑了声,暗含无奈和纵容。“绝不会第一个想法是责怪自己又来晚了,恨自己总是迟到,总是要她独自面对这些血腥脏事。我很多时候,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会生出阴暗的想法,想要将她关在舒适的房间里做自己喜欢的干净的事,而这些肮脏的,我可以亲自替她处理,尤其是这些烦人的除之不尽苍蝇。”
宁和光罕见地露出惊诧的神情,他看着面前这个一身正气的青年人,很难想象他怎会说出这样的堪称不辩是非的话来,“你这么多年受到的教育全忘了吗?你心里的公平正义呢?对法律的敬畏呢?对国家的忠诚呢?”
凌峥嵘垂下眼帘遮住清冷无畏的眸子,一身邪肆的气息像被拧上了阀门的水龙头般戛然而止。
“如果我来之前已脱下这身衣服,那么今晚的事绝不会是这个走向。运送补给的士兵甚至看不到大火,只能看到烧不尽的建筑物和烧成焦炭的人性物。后面调查也不会有什么疑点,医生烧水或做饭引发火灾,毕竟这种临时建筑不阻燃,到处都是生活里的易燃物,大风一吹,全部能幸免。”
“侥幸逃出来的病患和寥寥无几的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很快,这里就会被废弃,再寻址重建,再来一批新的医护人员。”
“凌峥嵘!”宁和光听得毛骨悚然,愤怒的火苗在胸腔里烈烈燃烧着,他正要开口质问,凌峥嵘却抢先道:“宁老总放心,我一日是孟图南的丈夫,我顶着这张皮,就不会把皮下的恶放出来。因为小南不在乎,但我在乎。”
“我不能成为她人生履历上的污点。”
宁和光久久没有作声,直到外面烈烈的风沙再次席卷而来,小颗粒的砂石拍打在玻璃上啪啪作响,这声音好似惊醒了他,他掐灭烟头又落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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