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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救

十二载光阴流转,曾望舒对脚下这片景国疆土早已熟稔于心,已晓这片形如朱雀的国土分为九洲:炎冠、青翎、朱墟、苍爪、赤爪、烬尾、天柱、金瞳、银瞳。他如今所在的朱墟洲·烬生镇,碧野平铺千里,江河如银练蜿蜒。

景国国君谢宏后宫三千,子嗣百余,却仅有四位得享尊位:已故的谢昙曜、谢宸阳、谢明皓,以及早年出家的谢黎恙。谢宸阳的祖母崔素馨贵为皇后,其子谢昙曜早逝,留下两孙——长子谢宸阳沉稳冷峻,次子谢明皓骄纵张扬。崔后偏宠幼孙,对谢宸阳多有冷落,兄弟二人嫌隙渐深,朝堂暗流汹涌。

曾扶桑与谢萱得知真正的曾白瑜已逝后,对曾望舒日渐疏离,终至冷言相向。曾望舒心怀愧疚,烹羹汤、赴沙场、求功名,却终是徒劳——他永远是他们眼中鸠占鹊巢的异客。

十二载京都岁月未在他十九岁的容颜上留痕,却让灵魂刻满沧桑。八年为官,最终因谗言获罪,万千百姓跪宫相救,才换得削籍流放。如今这具年轻躯壳里栖着三十一岁的魂魄,看透世情的曾望舒,只愿一匹白马,浪迹天涯。

烬生镇的青灰晨雾黏着昨夜未干的雨气,将几百户人家的屋瓦染成洇湿的旧棉。主街像条泡发的糙纸,每道沟槽里都蓄着泥浆,卖炊饼的木轮车在坑洼间颠出吱呀声响,蒸笼里窜出的白汽撞碎在行人呵欠里。

"谢谢老伯,您的糖葫芦真好吃。"曾望舒一袭素白广袖长衫纤尘不染,高束的马尾随风轻扬,发间垂落的蓝紫色长发带在阳光下流转着淡淡光晕。他含笑接过那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雪白衣袖拂过市井喧嚣,在这杂乱街巷中宛若谪仙临尘,引得路人频频回首。

谢宸阳奉皇命微服出巡,褪去朝服换上一袭靛青常服,玉冠也改作寻常布巾。刚过辰时,他已行至京都郊野的草市,此处商贩云集,叫卖声此起彼伏。晨露未晞的乡道上,这位平日高坐明堂的摄政王,此刻正蹙眉避开地上横流的污水。"殿下,找个地方歇歇脚吧。"王公公瞧着谢宸阳略显疲惫的神色,低声提议道。

谢宸阳自宫门一路步行至此,锦靴早已被尘土染灰,脚底更是隐隐作痛。他抿了抿唇,终是淡淡"嗯"了一声,将满腹烦躁强压下去。

就在此时,街角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只见一位白衣青年咬完最后一颗糖葫芦,利落地翻身上马。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昂首嘶鸣,在阳光下如银练般耀眼。

"驾!"青年清喝一声,白马便如离弦之箭般掠过街市。经过谢宸阳身侧时,带起的劲风掀起了他的衣袂。

"殿下,那不是曾公子吗?"王公公眯着眼望向远去的背影。

谢宸阳眉头微蹙:"他不是体弱多病?"可那策马的姿态,分明就是...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白马猛地刹住脚步,前蹄高高扬起,马背上的少年却稳如泰山。

"吁!大白,你跑慢点!"曾望舒揪着马鬃,气鼓鼓地训斥,"撞到人怎么办?"更令人称奇的是,这匹神骏竟未配任何鞍辔。

青年似是恼了,轻拍马颈:"不骑你了。"话音未落,白马竟乖巧地屈膝,让他翩然落地。

谢宸阳不由驻足。他看着那少年负气前行,白马却耷拉着耳朵亦步亦趋,活像个认错的孩子。这般灵性,饶是见多识广的摄政王也为之动容。

"千里雪蹄..."谢宸阳眸中闪过一丝惊艳,"这般烈马竟被驯得如此服帖。"

"殿下,"苹末适时上前,"王府的马车已候着了。"

夕阳西斜,将一人一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十二年了,曾望舒依旧十九岁时的模样,可我不是。

"回府吧。" 谢宸阳收回目光,眼底的失落之色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他抬手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埃,转身踏上马车。帘幕垂落的瞬间,他最后瞥了一眼远处那一人一马的身影,随即沉声吩咐道:

"启程。"

车辕转动,马蹄声渐起。王公公与侍卫们紧随其后,一行人朝着皇宫的方向缓缓离去。暮色渐沉,街市喧嚣渐远,唯有那抹白衣身影仍在谢宸阳脑海中挥之不去。

须臾,马车缓缓驶入城郊一片幽暗的桦木林,枝叶交错间漏下斑驳的残阳。谢宸阳正觉烦闷,修长的手指刚触及车帘——

"嗖!" 一支冷箭骤然穿透帘幕,钉入车厢内壁,箭尾犹自震颤。

紧接着,破空声如骤雨袭来!数百支羽箭撕裂暮色,自林间倾泻而下。箭簇撞击车壁的铮鸣声中,夹杂着马匹惊嘶与侍卫的怒喝。

"保护殿下!"

苹末长剑出鞘,身形如鹞子翻身,剑光织就一道银网,十余支箭矢应声而断。侍卫们迅速结阵,精铁盾牌相击之声铿锵作响,在马车四周筑起铜墙铁壁。谢宸阳指节泛白地握住腰间佩剑,玄色广袖无风自动,眼底寒芒乍现。

箭雨方歇,数十道黑影自林间杀出。刀光剑影中,谢宸阳且战且退,玄色衣袍已被鲜血浸透,却仍如出鞘利剑般锋芒毕露。

暮色四合,残阳的余晖在天际晕染出最后一抹暗红。曾望舒赤足踩在粗粝的石径上,足底被碎石硌得生疼,却仍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夜风拂动他宽大的素白袖袍,发梢的蓝紫色丝带在昏暗中泛着微光。

"大白,现在又只剩我和你了。"他拍了拍白马的脖颈,声音轻得仿佛叹息,"找个地方过夜吧。"

前方密林深处传来兵刃相接的铮鸣,夹杂着凄厉的惨叫。曾望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又有人挡道了。"

林间空地上,谢宸阳正深陷重围。他手中长剑化作一道银虹,在暮色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三个黑衣刺客同时扑来,他旋身一记回斩,剑锋精准地割开三人的咽喉,血花在空中绽放成诡异的图案。但更多的敌人涌了上来,他左肩已中了一箭,右腿也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玄色衣袍浸透了鲜血,却仍如修罗般屹立不倒。

"殿下快走!"苹末一声暴喝,挥刀劈开两名刺客,为谢宸阳杀出一条血路。谢宸阳咬牙突围,却见苹末被五把长剑同时贯穿胸膛。"不——!"他目眦欲裂,手中长剑爆发出惊人剑气,将周围五名刺客拦腰斩断。但失血过多让他眼前发黑,最终踉跄着跪倒在地。

曾望舒本欲绕道而行,却鬼使神差地朝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月光透过树隙,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谪仙临尘。

拨开灌木的刹那,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谢宸阳倒在血泊中,月光为他俊美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唇角的一丝血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夜风骤起,林间传来乌鸦的哀啼。曾望舒静立片刻,终是叹了口气,缓步走向那个曾让他避之不及的人。

“路过的野男人不能捡,捡了会倒大霉的。我把你偷偷送到京城门口,接下来靠你自己了。”曾望舒瘦弱的身躯背着比自己高出好多的谢宸阳,吃力地到了城门口。

夜色沉沉,城门紧闭。曾望舒将谢宸阳安置在城墙根下的一处浅溪旁,借着火光为他简单处理了伤口。谢宸阳的伤势极重,刀伤深可见骨,血虽勉强止住,但高热不退。曾望舒叹了口气,将自己唯一一件外裳裹在他身上,又撕下里衣布料,蘸着溪水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

"真是麻烦……你伤的挺重的,但我大学又不是学医的,我没法给你医治。伤口呢我已经处理妥当了。"曾望舒低声嘀咕,却仍守了一夜,时不时替他换下被血浸透的绷带。

天光微亮时,谢宸阳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间,看到一道清瘦的白色身影正背对着他收拾行囊。晨雾朦胧,那人发间的蓝紫色发带随风轻扬,衬着熹微晨光,竟有几分不真实。

"你醒了?"曾望舒察觉到动静,头也不回地说道,"城门快开了,你自己进去吧。"

谢宸阳张了张口,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想问这人为何救他,可曾望舒已经翻身上马,背影决绝。

"等等——"谢宸阳勉强撑起身,却只换来一阵眩晕。再抬眼时,那道白色身影已消失在晨雾中,唯有溪边未熄的篝火余烬,证明昨夜并非幻觉。

谢宸阳盯着那堆灰烬,眸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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