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望舒原以为,他与谢宸阳的缘分早已如云烟散尽,此生再不会相见。可命运偏生爱捉弄人,竟在这云樱烂漫的时节,让他们再度相逢。
云樱山上,千株樱树正值盛放,粉白的花瓣如云如雾,将整座山峦染成一片温柔的梦境。山风拂过,落樱纷飞,宛如一场永不停歇的雪。曾望舒懒洋洋地躺在一株老樱树横斜的枝干上,宽大的素白衣袖垂落,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他眯着眼睛望向远处的山峦,任由飘落的花瓣拂过面颊,沾在发间。
樱山树的花语:我沉溺于这场樱花雨,更沉溺于樱花树下挚爱的你。
这世间万物,除你之外,再无令我心动之景。
可惜啊——
山再高,终究留不住飘零的樱瓣;
我再深爱,也留不住决意离去的你。
自离开曾府后,他便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荡。这具身体时不时就要闹些毛病,让他不得不暂时栖身在这云樱山的古寺中。好在方丈慈悲,给他安排了一间朝阳的小阁楼。虽不宽敞,却胜在冬暖夏凉,推开窗就能看见满山云樱,倒也算得上几分慰藉。
曾望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素白的宽袍大袖,衣袂处绣着极淡的云纹,几乎与这漫山樱花融为一体。他原本是不爱穿这样素净的颜色的,可如今囊中羞涩,又实在厌恶黑色,便也只能妥协。日子久了,他的衣着打扮竟越来越像曾白瑜,唯有那一束高马尾依旧倔强地束着,仿佛是他与过去最后的联系。
"曾公子,又在树上偷懒了?"一个小沙弥仰着头喊道。
曾望舒慵懒地翻了个身,笑了笑,樱瓣簌簌落下:"这叫赏景,不叫偷懒。"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山间的宁静。谢宸阳一袭玄色劲装,骑着那匹名贵的乌骓马,踏着满地落樱而来。他抬眼望去,一眼就看见了树上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曾望舒竟在花枝间躺着了,樱瓣落满衣襟,衬得他愈发清逸出尘。
暮春的风掠过树梢,卷起一片花雨。谢宸阳勒马驻足,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时竟忘了呼吸。
——他们之间,隔着一整个春天的距离。
"殿下万安。"小沙弥合十行礼,青灰僧袍扫过满地落樱匆匆离去。谢宸阳望着树梢上悠然的白色身影,喉结滚动了几下——他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十二年来,谢宸阳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曾望舒——不是曾白瑜。他静观那个少年策马扬鞭的身影掠过烽烟,看青灯黄卷映亮他伏案的侧脸,见证他金榜题名时的意气风发,也目睹他在官场沉浮中步步高升,直至构陷的污水泼上那树蓝楹,一朝落败,黯然离京,了无音讯。
十二载春秋,他运筹帷幄,算尽朝堂风云,此刻却连一句最简单的"别来无恙"都难以启齿。
" 下来。"谢宸阳终是伸手拽住曾望舒的衣袂,玄色皮革手套勾破了素白纱衣的经纬。这个动作太粗鲁,他立刻后悔了。
曾望舒猛然睁眼,蓝紫色发带随转头动作扫过谢宸阳手背。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凝着冰:"摄政王好大的威风。"他拍开对方的手,衣袂翻飞间抖落簌簌樱花。
谢宸阳下意识去接飘落的花瓣,却只抓到虚空。他习惯性板起脸:"本王..."话到嘴边却成了生硬的"山风冷"。暮色中曾望舒的发带像截破碎的晚霞,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渐渐隐入樱林深处。
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曾望舒缓缓睁开眼,素白的里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他望着窗外开得芬芳的蓝花楹,神情恍惚,仿佛还沉浸在梦境中的故乡。
"咚咚——"轻叩门扉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小沙弥温润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曾公子,摄政王殿下寻你。”
咚咚,一位小沙弥敲了敲门,温声道:“曾公子,摄政王殿下寻你。”
“我知道了,下去吧!”曾望舒抓了件浅紫色的外袍披上,急忙穿上鞋子,就去了前厅。
厅内,谢宸阳正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眉宇间藏着若有若无的疲倦。金丝绣制的里衣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衣襟上盘踞的白龙栩栩如生。那件血色广袖外袍上,金线勾勒的麒麟踏云而行,领口镶嵌的红宝石随着他的动作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修长的手指正翻动着一卷古籍,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头。
"草民见过摄政王殿下。"曾望舒恭敬行礼,垂下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谢宸阳慵懒地摆了摆衣袖,宽大的袖袍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免了。"
"谢殿下。"曾望舒直起身,却不经意对上谢宸阳深邃的眼眸。
"身子好些了?"谢宸阳放下书卷,声音里透着罕见的柔和。
"多谢殿下挂念。"曾望舒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腹诽道:“你这人是吃错药了吗?昨天来蛮不讲理地把我从树上拽下来,今天又开始关心我身子好些了吗?有古怪。”
谢宸阳看了眼曾望舒面带疑惑地脸,虽然不知曾望舒在想什么,但也不想多问。他起身,袖间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陪本王去后山走走。"
曾望舒不情不愿地道:"好。"
“算了,我还有事。明早吧!”谢宸阳走到曾望舒身旁顿住脚步,不咸不淡地道。
“好。”曾望舒感觉自己快炸了,真想给谢宸阳一巴掌。
谢宸阳呀!我的身体情况你又不是不知,又何必假惺惺地关心我呢?再者我和你明明不是一路人。
曾望舒望着谢宸阳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得罪不起这位太子殿下,只得认命地整了整衣袍,准备明日赴约。
暮春的夜风带着凉意,吹落几片残存的樱瓣。曾望舒倚在那棵熟悉的樱树下,淡粉色大袖衫被风鼓起,显得他愈发清瘦。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粉衣映着苍白的脸色,倒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活泼。
一片花瓣落在他肩头时,忽然有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披风罩了下来。
"没钱了,穿这么少?"谢宸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比夜风还冷三分。
曾望舒回眸,正对上谢宸阳布满血丝的双眼。"嗯,没钱了。"他拢了拢披风,指尖擦过对方手背,"你没休息吗?"
谢宸阳猛地抽回手,侧脸在月光下如刀刻般锋利:"习惯了。"他转身欲走,"我回去了。你也早些......"
"我记得在朝廷时,"曾望舒突然拽住他的袖角,"你也总是这般疲惫。"蓝紫发带随风拂过谢宸阳的手腕,"明明累极了,却偏要强撑......"
"滚。"谢宸阳甩开他的手,袖口金线划出一道冷光,"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这人......"
"叮咚!"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话。那块从不离身的蓝紫玉佩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曾望舒慌忙蹲下,碎玉在他掌心泛着幽光:"对不起,我不是故......"
"曾望舒。"谢宸阳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滚。"
月光突然被云层吞没。曾望舒看着谢宸阳头也不回地离去,玄色身影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摩挲着玉佩断面,那里刻着个极小的"瑜"字——曾白瑜送给谢宸阳的,那是一块雕刻拙稚却极尽用心的蓝桉鸟,栖在枝叶交错的蓝桉树上。
曾望舒的心痛,痛得快窒息了。
谢宸阳,我不是曾白瑜,我也不是蓝桉树或槐鸟。
翌日清晨,曾望舒特意起了个大早。他漫步在山间小径上,忽然注意到路边绽放的野山茶花。洁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在朝阳下晶莹剔透。他忽然想起谢宸阳那双总是带着疲惫的眼睛——那个人明明什么都有,却唯独不会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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