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这晚,宫苑内外角灯高挑,照得魏王宫亮如白昼。
卞王后正装祭拜过祖宗,带领曹操的一干侍妾及各房儿媳,浩浩荡荡排筵仪鸾殿。
一轮圆月高挂中天,仪鸾殿在飘渺的夜幕中有如瑶台仙宫。
太液池中光影斑驳,台影、月影交相辉映,殿内凤管鸾笙、欢歌笑语。
大殿左右摆设了两溜长筵,曹植坐在左列首席,后面按年龄顺序排坐着曹据等众多庶子。
只有曹宇跑到宴席后半溜,紧挨着曹叡,混在曹操的孙男堆里坐了。
甄夫人坐在右列首席,后面依次是曹操的侍妾们和曹彰的正室孙夫人等一众女眷。
曹丕的几个姬妾带着幼子,坐在女席席末。
传膳婢女托着食盘鱼贯而入,初见月临时受命,也混在侍宴队伍中。
曹宇侧着脑袋,眼睛不时瞟向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曹叡嗑闲篇儿。
初见月刚跨进门槛,曹宇就兴奋地朝她一个劲招手,压低了嗓门叫道:“毛初见月,你过来!”
初见月端着满满一盘子菜,正紧张地挪着小碎步亦步亦趋,生怕把菜打翻。
听到曹宇召唤,她只循声斜眼投去一瞥,询问似地挑了挑眉毛。
曹宇不停招手,咧开嘴巴笑道:“你过来,本王子有话问你!”
初见月只得出了列,端着食盘走到曹宇座位前,小心翼翼单膝跪下,侧头送过一边耳朵。
“你……”
曹宇盯着她鬓间插着的两朵合欢花,喉结滚动一下说:“给三王兄上菜时,帮我问他要块帕子来。”
初见月正过脸来,嫌弃地拧眉瞅他。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人,”
曹宇抬手摸着鼻子,尴尬地掩饰道:“我真的要来有用。”
曹叡恭默守静地垂眼坐着,闻言状似无意地一撩眼皮,视线在初见月脸上快速一扫。
初见月鼓着脸小声抱怨说:“你不能自己过去要啊?我这本来就手忙脚乱跟不上趟儿,再一耽搁就掉队了。”
她嘴上说着,视线却越过曹叡,深深看了一眼曹叡左手边相貌酷似曹丕的曹霖。
曹叡顿时表情僵硬,脸“唰”地红到了耳朵根。
曹宇笑嘻嘻地说:“不跟趟儿就不跟趟儿罢了。少你一个传膳的,还耽误谁吃饭了不成?我不白用你,事后定有谢礼。”
初见月收回视线瞪他一眼,做了个口型说:“稀罕你的谢礼!”
“真是的,”
曹宇眉开眼笑小声说:“嘴硬心软。”
曹植坐在首席,落落寡欢自斟自饮。
如今曹丕和曹彰,一个文臣一个武将,都驱驰在外为君效力,只有曹植留守邺城。
他也有金戈铁马、疆场驰骋的梦想,可惜只能带着一群幼弟子侄,厮混在脂粉堆里。
直到初见月走过来,跪在案前开始布菜,曹植才眉头舒展,脸色放晴了。
“那个,”
初见月低着头,小小声地说:“十四王子吩咐,让我讨块八斗君的帕子送过去。”
曹植嘴角含笑,从怀里掏出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丝帕,一言不发放到漆盘一角。
初见月脸颊发烫好像做了亏心事,飞快地挪到曹据案前接着干活。
曹宇伸着脖朝这边张望,正好对上曹植的视线。兄弟俩隔着大半个宫殿,遥遥相视一笑。
初见月将盘中菜肴摆完,端着丝帕快步走回曹宇座前,漆盘往他面前一送,克制着怨气,以刚够曹宇听清的音量说:“你自己拿!”
曹宇笑得见牙不见眼,装模作样地拿起丝帕在嘴角按了两下。
女席这边乱哄哄的,大人在说笑,孩子在打闹,笑声、哭声、尖叫声搅和在一块儿,吵得人耳膜生疼。
曹丕几个幼子没有严父在场镇着,一个个抓上抓下,一刻也不老实。
初见月传菜到徐姬面前,五岁的曹礼见了她头上的合欢花,伸手就抓下一朵。
一旁的曹邕见了,不甘落后将另外一朵抓了下来。
四岁的曹贡晚了一步,眼见着初见月发间空空,转头就东扑西扑,左右去夺曹礼和曹邕手里的花。
三个孩子年纪相仿,平时都是在各自宫中娇宠惯了,谁也不肯让谁,你喊我叫地开始撕夺。
曹贡到底年纪小,花没抢到脸上多了两道抓痕,踢蹬着小短腿就开始哭。
张姬赶忙抱起来哄,抓了个蜜柑塞到他的小胖手里。
曹贡一把将蜜柑扔出老远,扯着嗓子哭得更凶了。
初见月把菜品摆完,从腕间摘下串用黄丝线缀起来的茉莉花串,提着丝绳在曹贡面前晃了晃,柔声说:“小王孙不要哭啦!咱们玩这个好不好?
咱们这个白白的,香香的,比两个小哥哥手里的,还好一百倍呢。”
曹贡抽抽嗒嗒,哭声小了一些,扭脸看着初见月手里的花串,但是并不伸手来接。
初见月笑意盈盈,摘下花串套到曹贡胳膊上,又拉起他的小胖手,鼻子使劲拱着手心嗅了嗅,表情夸张地夸奖说:“小王孙好香呀!你怎么这么香呀?”
曹贡被她弄得痒了,挂着泪珠儿破涕为笑。
“顶个牛牛。”
初见月继续逗他,双手捧着曹贡的小脸蛋,额头与额头相抵,嘴里发出“牟牟儿~”的叫声。
曹贡乐得“咯咯咯”直笑,两只胳膊紧紧搂着初见月的脖子不肯松开。
曹礼和曹邕也在娘亲怀里挣扎,想要扑过来让初见月抱。
曹叡默默望着这边,脸上露出温柔和悲哀的神色。
曹宇倾过身来,附在曹叡耳边低声说:“你看,连小孩子都喜欢她。就没有人不喜欢毛初见月对不对?你看她一笑……”
曹叡垂下眼睛,罕见地“嗯”了一声。
曹宇立刻来了精神,整个人都趴到曹叡身上,搂着他的肩膀怂恿道:“她就不应该是做庭除洒扫那类粗活的人,叡儿跟王后讨去!就说你书房里,缺个红袖添香、递笔研墨的……”
曹叡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应。
曹宇捅他一下说:“问你话呢!你在这里叫化子卖米——没几升(声)的?
我不出面讨要,是怕要到我们明光宫委屈了她。
怕那些眼睛生在头顶上的,背后乱嚼些‘正宫发落偏宫’之类的混账话,万一让她听见,心里难受怎么办?
去你们承露宫就不一样了,谁不知道……嗨!话讲透了没意思。
你就说你讨不讨吧?不讨我可找母后开口了?我要开口,可就不是讨个使唤丫头这么简单的事了。”
曹叡忽然涨红了脸,结巴着说:“那我明朝……”
“你别等到明天早上!”
曹宇心急打断他说:“早上问安、回事的人多,王后哪有时间耐烦听你讲?
万一咱们一开口,别人也来要了呢?可不是给王后出难题?
不如等筵席一散,咱们两个留下来送王后回宫。期间你瞅着机会,把话跟王后挑明。”
曹叡手上捏着茶盅,抬眼望望斜对面的初见月,沉默地一点头。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曹宇一刻也不耽误,拖起曹叡就去卞王后座前,请命要护送王后回宫。
曹植也起身上前,卞王后笑着说:“植儿有心。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府去吧。
阿母还要耽搁一会儿,等各处主事人回事完了,再回昭台殿不迟。
就留宇儿和叡儿陪着吧,等事情忙完,我们祖孙三辈,在月亮地里,慢慢溜达回去罢了。”
满殿人乱哄哄齐来拜别,尔后三五结伴,各回各殿去了。
曹宇和曹叡一旁一个侍立在卞王后身后,耐着性子等满殿人都走光了,又熬到各处管事婆子都回事完毕,这才一左一右搀着卞王后起身回殿。
卞王后的两个婢女落在三步开外,不远不近地跟着。
“启禀王祖母,”
三人走下虹桥,曹叡结结巴巴开口说:“孙儿近来,要背的文章,有点多……”
曹叡平时言语金贵,说话一贯慢条斯理,略微心急,说话就有些口吃。
卞王后把着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几下,爱怜地说:“怪道看着有些瘦了,是不是学业太累?
咱家不比那些个荜窦小户,读书不是为了搏取前程,切不可本末倒置,不能因为太过用功,反倒累坏了身子。”
曹叡强忍着羞臊说:“是。孙儿就想……想跟王祖母,讨个机灵些的婢女使唤。
认识几个字的最好不过,也,也好好间或查书提问。”
卞王后笑道:“这个倒容易,王宫里现成就有几个女博士。”
曹叡眼睛盯着脚尖,面红耳赤地说:““也不用太大学问,王祖母跟前才来的,那个……,那个毛初见月,孙儿觉得就够用。”
卞王后脚底一顿,越发蔼然说道:“按理说叡儿难得跟祖母张一回口。别说只是一个毛初见月,就算我孙儿想要蔡昭姬(注:即蔡文姬。晋代以后为避司马昭的名讳,被后人改称为蔡文姬)来侍书,祖母也没有个不答应的道理。
但偏偏不赶巧,昨日你三王叔把月儿要了去,也是准备放在书房里的。
祖母看月儿那孩子,愣头愣脑的不会伺候人,想着先放在跟前调教几月,这才没让你三王叔即刻带走。
宫里识字的婢女,又不单单只她一个,叡儿重新再选别人,管她是谁,祖母没有不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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