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冷漠模样,闭上嘴巴再不言语。
曹宇急了,从旁插嘴道:“三王兄自从开府以来,多会儿肯在侯府书房里呆着?大多时候是在外面和朋友幕僚交游唱和。
母后不如就在昭台宫这边,给三王兄准备一间书房,一来王兄可以能静下心来踏实读书,二来也能时常在母后面前尽孝。
就是我们几个兄弟子侄,想跟王兄请教学问的时候,也比现在这样就近方便些。”
卞王后笑着说:“宇儿这个法子倒也使得。总归这几个月,得先让月儿把规矩熟悉起来,不能总和匹脱缰小野马似的。”
曹叡只锯嘴葫芦一般,犯了倔地不吭声。
两人送完卞王后,从昭台殿里一出来,曹宇就埋怨曹叡,“我的个贤侄!平时看着你也是个辩口利辞、胸有丘壑的,怎么今晚被王后一句话就给堵回去了?
我在旁边一个劲地递眼色,全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你竟理也不理。”
“和她多说什么?”
曹叡愤愤说道:“看不出来么?王祖母是打定主意,要把毛初见月往三王叔屋里送。”
曹宇“啊?”了一声,扭头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急急地说:“那怎么能行!父王不是已经给三王兄,定了崔琰的侄女?
听说崔家人器小量窄,对待下人严苛无情,稍有差池就非打即骂,光卖都卖过好几个了。
毛初见月要是去了那边,等那毒妇一娶进门,毛初见月不和进了狼窝一样?”
曹叡冷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
“你别哑巴似的一句话也没有,”
曹宇一溜小跑地追着曹叡,“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你不吱声,我这心里没底。”
曹叡脚底一个急刹车,“忽”地转回身来,牙缝里迸出几个字说:“万不可能!等王祖父回来再说。”
曹宇不无担忧地提醒道:“可父王还得一个月才能回来呢!
中间这段时间,万一毛初见月和三王兄两个日日相对,厮磨出感情来,别人拉也拉不住,明告诉她前面是火坑,她也眼睛一眨不眨地,非要往里面跳怎么办?”
曹叡胸脯剧烈起伏,冷冷说道:“赶明儿王祖母让人收拾出书房,就只三王叔一个人能进?我和十四叔两个,都是进不得的?”
曹宇这才松了口气,一拳怼到曹叡肩膀上说:“对!他既进得,咱们也就进得!”
第二天一早,卞王后当着曹植的面,让人把初见月召来,跟她说了要在昭台宫给三王子准备书房的事,问她愿不愿意进去伺候。
初见月欢天喜地满口答应,心说进书房当然好啦!这查找起文献可就方便多了。
曹植喜出望外,自然也是一口应允。
卞王后命人把内院南厢房收拾出来,摆上书架条案,又传命打开芸香阁,让曹植入阁去选书。
曹宇和曹叡听了也都跟着去,两条尾巴一样跟在曹植和初见月身后。
四人进了书阁,你挑一卷我选一套,不大工夫,案子上的竹册就堆了一垛。
下人们蚂蚁拖米一般川流不息,一趟趟把选出来的书往南厢房里搬。
初见月随手抓过一卷竹简打开,看着满篇圆不溜丢的线条头大如斗,泄气嘟囔说:“瞎了!一个也不认识。”
曹植探过头看了一眼,忍着笑说:“你也是会挑,上来就把老书祖宗给挑了出来。
这是《史籀(zhou)篇》,上面全是大篆古字,除了潜心研究金石铭文的大家,现今没有多少人认识。”
“金石铭文?”
初见月眼睛“唰”地亮了,“八斗君详细说说,这个金石铭文是什么意思?”
曹植答道:“金石铭文是指刻在石鼓和青铜器上的古文字,一般刻在大秦以前的老器物上,数周朝时候带字的东西多。”
初见月摸了电门一样精神抖擞,把竹简往怀里一揣说:“这个我得好好学学。八斗君有没有认识的金石大家?能不能帮我牵线请个先生?”
曹植笑道:“你居然耐烦学这个?那行,等我留心打听打听。”
曹叡不声不响走过来,把一卷绢底麻纸的卷轴书往初见月手里一塞。
初见月瞅一眼书,开始满屋转着头地找,嘴里问曹叡道:“你从哪儿找的纸质书?我怎么一本没看见?”
曹叡朝旁边耳室一偏头。
初见月抿着嘴笑,低头打开卷轴只瞅了一眼,就“啊~”地一声惊呼。
曹宇一直在她两米之内转悠,闻声一个箭步冲过来问:“怎么了?!”
初见月眼睛直勾勾盯着书上的大号汉隶体墨字,结结巴巴地读道:“五、藏、山、经!”
她快速将书一合,眼神热烈地望向曹叡,“你从哪找的?还有没有这类的地理书了?我想看有关蒲昌海(注:即罗布泊)和楼兰国方面的。”
曹叡没来得及答话,曹植先接过话头说:“我记得《史记·大宛列传》中提到:于阗之西,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之水,水皆东流,注入盐泽。
哦,盐泽就是你说的蒲昌海。
盐泽潜行地下,西南就是黄河源头,山多玉石。
楼兰和姑师国建有城墙,临近盐泽。”
初见月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曹植,见他忽然收住话尾,立刻追问道:“再有呢?”
“再有……”
曹植想了想说:“武帝时候,有个前来投降的匈奴人说,匈奴打败月氏国,将月氏王的头骨制成了酒器。
月氏人只得怀着刻骨仇恨逃往更远的西北,因为找不到援手而无力报仇。
武帝正有打击匈奴的雄心,闻奏后即刻颁旨,招募敢于越过匈奴地盘、出使月氏国的使臣。
有个叫张骞的郎官……”
“啊,张骞!”
初见月激动了,兴奋地往曹植身前凑了凑。
曹植翘起嘴角说:“张骞历时十三年,到达了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等国。
武帝酷爱大宛宝马,曾派人带着千两黄金和纯金马一座,前去大宛求购贰师城的好马。
大宛人觉得两国距离遥远,且人从盐泽一带经过,多有死亡……”
“那时候的盐泽,就是个死亡之地了?”
初见月吃惊地问:“那时候不是还有塔里木、疏勒河等多条河流汇注到盐泽吗?不是说盐泽水阔百里?
又不是沙漠区,经过者怎么会多有死亡?”
曹植说:“虽然水阔百里,却是个盐水湖。
湖北有匈奴骚扰,湖南水草缺乏,沿途又无城邑人烟,食物无从补济。往往数百人同往,死者大半。”
初见月听得心凉半截。
曹植疑惑地问:“毛初见月,你对楼兰和蒲昌海,为什么这么感兴趣?
我府里有楷书体的《禹本纪》和《山经》,你可以拿去慢慢看,看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我。”
初见月叹口气说:“笔画繁琐的楷字,我也识不得几个。
我就爱听关于盐泽的故事——敦煌、楼兰、若羌、芒崖……
这些个地名,听起来就觉得亲切。”
曹植哑然失笑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名字?《山经》和《水注》里写到的盐泽,要么语焉不详,要么一笔带过,只能知道个大体方位。
更有甚者——就象《禹本纪》那样,记载里说黄河出自昆仑,昆仑山高二千五百余里。
但张骞出使大夏时,走到了黄河尽头,并没看到所谓的昆仑山。
可见古书所记未必全对,总不如亲身所见来的可信。”
“对啊!”
初见月不假思索附和道:“还有你前面说的,《史记》里写:‘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认为盐泽是黄河的源头。
这个观点,其实也是不对的。”
曹植和曹宇、曹叡三人全惊了。
“我再往前投胎三百来年就好了,真想亲耳听张骞给我讲讲出使西域的事。”
曹宇满腹狐疑插嘴问道:“毛初见月,你真的只是个河内郡小车工的女儿?
你口音怪,行事风格怪,性情也古怪,居然还知道盐泽和楼兰这些僻远的地方。”
“不是车工的女儿是什么?”
初见月白他一眼说:“是个流落中原的西域公主?”
“你还真别说,”
曹宇大笑道:“要不是你面相上不像西域人,我差点就信了。”
“嘁!”
初见月又使劲翻他一眼。
曹叡板着脸慢吞吞说:“大行官桥欣是河西郡人。
当今圣上登基之年,他曾担任使节团的九译官,随团前往楼兰——如今汉人称呼他们为鄯善了。……和于阗、姑师等国,下达绍位国书。对盐泽一带地形,了熟于心。”
初见月倏地扭过脸来问:“那他现在还活着?”
曹植和曹宇都笑了,曹叡只肯定地一点头。
“你,你,”
初见月急得双手合十不停搓着,甜言蜜语央求说:“好王孙!你最好了!你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带我见他一面?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
曹叡毫不犹豫再一点头。
初见月展颜而笑,举起右手手掌,“君子一言……”
曹叡不明所以,静静地看着她。
初见月扯过他的右手,凑上去一个击掌,“……驷马难追!”
曹叡眼角抽搐,右手僵在半空片刻,“嗖”地收回来背到身后,左手握右腕,右手攥拳头,紧绷着一张脸,嘴唇抿得紧紧的,看起来仿佛生了气
其实他紧张得全身都在发抖,脑袋像飘在半空的云彩晕晕乎乎,心里有头小鹿,得了脑震荡似的横冲乱撞。
肌肤相亲过的掌心是烫的,被毛初见月牵过的手臂是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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