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不自然地笑笑,边往外走边说:“今天先选这么多,以后用到什么书,再开阁来找也不迟。”
初见月弯着眼睛,凑近曹叡小声叮嘱说:“我先谢谢小王孙,说过的话,你千万可别忘了!”
说完拧身追着曹植跑了。
曹宇下意识地跟着初见月往外走,走出几步想起曹叡,赶忙折回来拽他,“你倒是走啊?杵在这里发什么愣?”
曹叡一闪身躲开曹宇,依旧反剪着双手,“你先跟他们回去,我再找本书。”
“那你快点的!我先跟你三王叔他们过去了。”
曹宇顾不得管他,忙不迭追赶初见月去了。
曹叡目送三人离开,直到脚步声走远才放下手来,低头盯着自己的右手腕看。
—-她真莽撞啊。
怎么会对西域那么着迷?认真倾听的样子真可爱。
春色有什么可撩人的?撩人的只有毛初见月。
我要找书!有关蒲昌海的,有关楼兰的,毛初见月看得懂的……我要帮毛初见月找书!
曹植整宿都没睡好,毛初见月笑意盈盈的脸,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盘旋。
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性情洒脱、不会被男女私情羁绊的人。
美貌的女子见过很多,聪慧的女子也见过不少,但没有谁曾在他的心里停留过。
朋友幕僚们经常谈论哪家妓寮花魁美艳,哪家清馆头牌才高,说到兴起,往往三五结伴去喝花酒。
曹植每回都是能推则推,他觉得喝花酒没有意思,还不如跟丁仪、杨修他们笑谑畅饮来得痛快。
—-自己的平生抱负,明明是“扬声沙漠垂”,是“捐躯赴国难”;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被个十五岁的小女子,搅得牵肠挂肚,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起来了?
毛初见月!
曹植烙饼似的在床上来回翻身,无限烦恼地想:你个什么都不懂的半傻子!
知不知道男女有别?知不知道忌讳避嫌?就……哼!拉着叡儿的手……
脑海里清晰浮现初见月委屈巴巴的脸,无辜清纯的大眼睛,朝他一个劲地眨啊眨……
五更刚过,卞王后正坐在镜奁前梳头,就见心爱的三儿子眼底挂着两个大黑眼圈,恹恹无绪走进殿来,挨着她坐到旁边的杌凳上。
“儿啊,”
卞王后把梳子递给身后婢女,转身看着曹植说:“昨天夜里睡得不好?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眼睛都凹进去了。”
“睡得还行,”
曹植疲沓沓的,手指在敞开的首饰匣子里胡乱扒拉,闲极无聊地拿出根螺钿银簪,抬手就要往卞王后的头发里插。
“你这小子!”
卞王后笑着把他的手打开,“阿母头发还没盘好,你乱插的什么簪子!”
曹植笑不出来,簪子扔回匣子反手一扫膝前袍襟,长长叹了口气。
卞王后伸手替曹植沔了沔鬓角头发,心疼地问:“我儿一大早就唉声叹气,到底怎么回事儿?”
曹植不胜烦恼地说:“母后,现今父王正在前线督战,二王兄正在赴边路上,大王兄正在为国事操劳;只有我留在安乐场、温柔乡,难免磨损了男儿豪气。
儿子想去江西找父王,跟着……”
“儿啊!”
卞王后打断他说:“打仗还有个作战、运粮和守营的分工呢,哪能全都冲到阵前拼刀拼枪?
你父王安排你留守王都,哪就只是‘安乐场、温柔乡’了?
魏地民籍十二万户,宫里宫外大小政事,不全赖我三儿出面操持?
我儿要是撂了挑子,也投奔你父王去了,阿母这头还能指望得上谁?”
曹植烦躁道:“哪有什么大小政事?成天净是些财政赋税、偷牛缉盗的杂七杂八。
如今五弟六弟都大了,哪个都能独当一面。
叡儿眼看也快十六了,胸中韬略比儿子还胜三分,母后指望哪个不行?”
“这么多行的,你父王怎么单单把这个家托付给你?”
卞王后拍了儿子一巴掌说:“好好留在王都看守家业,别有一出没一出地胡乱寻思。”
曹植只得苦笑,把匣子里的首饰抓得“哗棱哗棱”响。
“植儿一拿簪子,阿母倒是想起来了,”
卞王后拂开曹植的手,探身把首饰匣子往自己面前拖了拖,从里面翻出根碧绿莹润的翠玉簪子,递到曹植手上说:“阿母老了,戴不得这种水灵鲜艳的东西。
这支簪子你收起来,或是留着随礼,或是留着赏人,随你高兴罢了。”
曹植犹豫一下接过簪子,闷不吭声揣进怀里。
“燕儿,”
卞王后扭头吩咐一旁的小丫鬟说:“你去前院看看,月儿起来了没有?起来了就带过来,教教她怎么梳头。
这都进宫几天了?头发还是那么胡乱拧巴两下堆在头上,成天小叫花子一样胚胚拉拉。”
不大工夫,初见月脑后编着根松松的粗麻花辫,两鬓头发湿答答沾着水,跟在燕儿身后走了进来。
“王后早安。唔,八斗君来得好早。”
初见月睡眼惺忪地朝卞王后问好,又迷迷瞪瞪冲曹植一笑。
曹植的心像解掉铅块坠角的氢气球,瞬间轻飘飘上了天。
“看着是洗过脸了,”
卞王后气笑了说:“怎么还这么朦朦胧胧的?你这又是个什么仙姿?头发一天一个怪样。”
“她又不用打扫院子,”
曹植开口维护道:“起那么早干什么?准是刚刚才被燕儿硬拖起来的。”
初见月揉着眼睛说:“我以前是个夜猫子,早上没人叫老是睡过头,以后我慢慢改。”
“坐下吧,”
卞王后好脾气地说:“让燕儿给你盘个飞仙髻,你好生学着些。
生了一把子好头发,总不能一直这么糊弄对付。”
“哦。”
初见月答应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在铺地席上老和尚似的盘腿一坐。
燕儿搬来张小案几,摆上蜜油罐子、象牙梳子、丝绦发叉等物,然后三下五除二拆开初见月的麻花辫,麻利地开始梳头。
初见月被发根揪紧眼梢高高吊着,手上还不老实,摸索着把蜜油罐子抓过来,手指伸进去蘸了油,先送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把发油抹到手背上。
曹植翘着嘴角看,满心只觉得欢喜好笑。
发髻盘好,卞王后满意说道:“这样利利整整的多好!学会了没有?明天能不能自己盘起来?”
初见月一脸为难,“这个样式太复杂了,有没有简单一点儿的?”
卞王后语气温和地责备道:“可把你的眼睛忙坏了!看完罐子看梳子,就没好好往镜子里看过一眼。
你现在不肯好好学,是打算一辈子头上顶着个鸟窝,还是打算一辈子让人伺候着?”
“头发太长了,”
初见月小声抱怨说:“前天睡到半夜喘不上气,还以为谁拿绳子想勒死我。
憋醒了一摸,感情是头发缠在脖子上。”
曹植忍不住哈哈大笑。
“王后,你睡觉的时候,头发都是怎么放的?
是撩上去放在枕头外面,还是压在后脑勺底下?还是拢起来拿到胸前,搭在被子上?”
卞王后哭笑不得地说:“成天净琢磨这些个稀奇古怪,谁睡觉的时候,会刻意去摆放头发。”
“长头发真烦人,”
初见月说:“难怪会被叫做‘三千烦恼丝’。还不如剃成个秃子,一了百了,省心省事。”
曹植笑得正欢,闻言脸上一僵。
“你这牛心古怪的孩子!”
卞王后沉下脸来:“因为不会梳头,就想出家做姑子去?”
初见月没心没肺地笑道:“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打个嘴炮,随口一说。”
“再不准随口乱说,”
卞王后趁机暗示道:“爷娘给了你这副讨人喜欢的好模样,巴不得能你攀龙附凤、光耀门楣。
你要是孝顺懂事,就该争气上进,嫁个好人家,让爷娘祖宗脸上有光。”
初见月反感但懒得争论,心说你在这儿给我洗脑上课,教我卖身尽孝呢?
殿外守门人大声传报道:“十四王子、王长孙前来请安。”
卞王后不觉皱起眉头,站起身说:“这哼哈二将叔侄两个,近几日成天在我眼前蹦跶,请安也一天比一天来得早。
我到前殿去看看,植儿昨晚没睡好,先去阿母床上睡一会儿,等摆饭时再起也不迟。
月儿留下来好好服侍,安生在床边守着,哪儿也不准去。别叫三王子要人使唤时,找不到人。”
初见月答应一声,燕儿抢在前头打起珠帘,采儿搀着卞王后,主仆三个移步前殿去了。
“呼~。”
卞王后一离开,初见月立刻解绑一样全身松快,伸胳膊踢腿地走到床边,展衾铺被放枕头。
曹植也觉得一身轻松,站在一旁看初见月忙活。
“好了,”
初见月直起腰说:“上床睡吧,还能睡两个小时。”
曹植偏腿上床和衣躺下,脸冲外看着初见月。
“闭上眼睛睡啊?你瞪着我干什么?”
初见月探身从床里扯过丝衾展开,替曹植盖到肚子上。
“不用盖,热。”
曹植闭上眼睛,把丝衾扯下去丢到一旁。
“盖着吧,不盖东西睡觉容易着凉。”
初见月自作主张,又把丝衾拉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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