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芜觉得自己在看到第二条消息的时候就开始恍惚，下了飞机就赶紧跑出去打了车，去清远。
中途听陈声说，外婆前几天起夜不小心摔了一跤，当下就不太起得来，自己打了医院电话救护车拉走去医院躺了两天，又觉得没多大问题谁也没通知，今天刚想出院，却不知怎么突然病危了。
陈声也才刚到，不清楚更多具体情况，季芜赶过去时，仍是和上个月一般的场面，只是多了几分哀拗，大概是跟其他人的话都说完了，外婆虚弱地稍稍抬起手让她到她跟前。
季芜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握住外婆的手，听见她永远慈祥又和蔼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又轻飘飘地散开——
“小芜，顺心顺意……”
顺心顺意。
从前季卿成也这样对她说。
话音落地，手里的手无力垂下，季芜闭了闭眼，再次深刻地感知到了身边人的离开。
她其实有些熟练，尽管季卿成的事在许多年以前，她当时年纪也还小，但她还是把每一个步骤都记得清楚。
除了迎接悼念的客人这种事，季芜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不太好出面外，其余的事情她都从接了过来，那些亲戚也罕见地没发表什么意见。
出殡前一天，季芜刚在椅子上坐下，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听着像是柳音的声音。她顿了下，走出去，看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个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似乎也是来悼念的。
但这个时间来实在没什么必要。
季芜没有上前，听到柳音强忍崩溃的话清晰传了过来——
“你害死了爸还不够是吗？现在妈也被你害成这样了……”
“你真的该死……你要是不回来，妈上次就不会高血压住院，这次也不会……”
“上次我已经跟你说了离我们远一点，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还嫌自己害人害得不够多吗？”
……
季芜隐约听明白了，外婆虽然年岁高了，但平常还算健康，但老人家最禁不得气，一气就容易出问题，而上次和这次都是因为这个人……
只是这次有个摔跤在前，外婆就没过这个坎……
或许是当时在她来之前外婆跟大家说了，更可能是柳音去问了周围的邻居，知道的这些事。
回过神来时，季芜抬眼看去，季卿成已经把柳音揽在怀里，那个中年男人转身走了，只是似乎在她看过去时，对方忽然偏过头来，往她这个方向投来视线。
她顿了下，离开了这个位置。
往旁边走了两步，上了楼梯再进了一间房，陈声正在里面睡觉。
他跟着季芜熬了好几天，季芜刚让他去休息。这会陈声睡得很沉，面容沉静，兜着眼底的乌青，好像又成熟了不少。
她这几天好像都没来得及关心他的心情。
外婆对他来说一直都很重要，这么突然离世陈声一定很伤心难过，但他却一直没显露些什么，永远在沉静地做事。
睡梦中陈声眉头微微蹙起，像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季芜看了两秒，抬起手轻轻落在上面，想给他抚平。
过了会见他睡得平稳了，季芜收回手想起身离开时却忽然被他抓住了手腕，听他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别走。”
季芜停住了动作，看他仍旧闭着眼睛的模样，轻声问:“我吵醒你了？”
“不是。”陈声睁开眼，很快从床上坐起来，握着季芜手腕的手有些用力，他看着季芜，忽然说:“我刚刚做了个梦。”
季芜:“噩梦？”
“是吧。”陈声顿了顿，垂着眸似乎在回想梦的内容，又不太明显的笑了下:“我梦到你离开我了。”
季芜一愣。
陈声莫名心跳得有些快，连日来的疲惫让他被这个梦搅得更加心神不宁，他抬起眼，盯着季芜的眼睛，问:“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季芜正要点头，门口忽然传来柳音的声音，她从床边坐起来，挣开了陈声的手，在柳音拧动门把进来的前一刻，她的手落在陈声头顶，压了压他的头发，柔声道:
“别多想。”
……
第二日出殡完成，季芜去洗了个澡，出来时撞见也刚洗完换好衣服的陈声，他的视线从她脸上转而落到她的头发上，微微皱起眉:“怎么又没吹干？”
季芜一顿，今天确实……她刚刚想着等会还得整个工作上的资料，就没怎么吹。
她想了想:“吹风机吹得太慢了。”
“……”陈声无奈地看了她几秒，随即推她进了房间，让她在椅子上坐下，拿起旁边吹风机给她吹。
声音响起，头发被人抓在手心，季芜安静坐了一会，回过头说了句什么，陈声没听清，把吹风机关了，问:“说什么了？”
“我想边吹头发边开电脑整个资料。”季芜顿了顿:“行吗？”
“……”
陈声还以为她就是懒得吹，没想到是想工作。这会私事刚结束，洗了个澡的时间又想到了公事，也不休息一下，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
见陈声没说话，季芜又补了一句:“比较着急，很快就弄完。”
陈声看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就见她伸手打开了面前放着的电脑，微微低头，十分快速地浏览页面……过了几秒，他重新把吹风机打开。
头发吹干后，陈声坐在一旁等她，偶尔低头看下手机，但一般都在看她。
这段时间以来，季芜好像又瘦了一点，下巴单薄而苍白，映在电脑屏幕光前，更加明显。
又过了半小时左右，季芜抬手把电脑合上，转过头见陈声盯着她看，挑了下眉:“怎么了？”
陈声低声说:“你又瘦了。”
季芜看陈声才是一副瘦削了一圈的样子，眉眼更加利落分明，整个人看起来锋利了不少。
她唇角微弯:“你怎么不看看自己瘦了多少——过来，抱一下。”
陈声倾身过来揽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季芜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问:“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吧？”
陈声仿佛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了某种安慰，他搂紧季芜的腰，闷声道:“外婆走了，我有点难过。”
明明是很难过。
季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亲人离世最是别人没法说的安慰，除了抱着他，她想不出任何其他办法。
但只要拥抱就够了。
陈声只要抱着她就是慰藉，只要身边有她的气息就觉得安心。良久，他忽然开口:“这些天你太累了，去休息一会好不好？”
“我还好。”季芜很轻地弯了下唇:“明天回去了就能好好休息了。”
……
*
其实回去之后也没时间好好休息，季芜抓紧收尾，一连忙了好些天，终于把事情都处理完了，也交接好了，她进办公室跟Clara说了之后，又去办理好离职手续，就正式离职了。
季芜很快就收拾好桌面东西，这段时间一直有陆续把东西搬回家，所以最后也才装成了个不大的袋子。这会正好是中午午休时间，她悄无声息离开了这里，在公司楼下碰见正在等她的陈声。
“怎么没在实验室？”
“午休。”陈声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来接你。”
季芜弯着唇，过去牵住他的手:“那你会不会好累？”
陈声笑了下，紧握住她的手，沉吟片刻道:“亲我一下就不累了。”
季芜瞥他:“只亲一下？”
“……”陈声又紧了紧她的手，脚步停了下来。
这会路上正好没人，只剩中午热烈的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借着旁边的树遮挡，季芜好笑地把他拉下，仰起下巴有些敷衍似的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一触即分。
见陈声还想凑过来，季芜推开他的脸，笑着道:“回家再说。”
陈声“哦”了一声，十分乖巧地一路回到了家，然后在玄关处刚放下袋子，就扯过季芜的手腕抵着她亲了起来。
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了。
最近的事情一波接着一波，他和季芜能这样相处的时间也几乎没有。
陈声从她的眼角往下吻，吻到脖颈、锁骨，听见她变得不太平稳的呼吸，仿佛觉得还不够……直到季芜动了动被扣着手腕的那只手，他才停了下来，听见她哑声说:“行了，你等会还要回去。”
陈声看着她，又“哦”了一声，想了想，礼貌地问:“那晚上可以吗？”
季芜:“……”
她还没说什么，陈声就又开口了，声音含着模糊的笑意:“开玩笑的，你太累了，在家好好休息。”
说完他就重新打开了门，季芜下意识拉了下他:“你不在这吃饭？”
“不了。回去吃，刚好中午还有点事。”陈声走出去，握着门把手，又说:“给你点了外卖。”
“走了。”
季芜愣了下，就特意来给她送回家？
……
季芜吃完后好好休息了一会，一睁开眼已经邻近傍晚，好久没睡过这么长的觉，她慢腾腾地起身，觉得自己精神好了不少。
拿起手机刚要问问陈声什么时候回来，就见他半小时前给她发的，今天会晚，不用等他。
季芜回了个好后，又往下看，发现柳音一个小时前给她发过来一条消息，【在家里吗？】
她一顿，回:【在】
【刚刚在睡觉，没看手机】
对面很快回过来:【我在门口】
季芜赶紧掀开被子下了床，然后换了身衣服走出去，一打开门，就看见柳音站在昏暗的走廊上，神情十分疲惫，仿佛经历了一场什么，看过来时，目光里带着与往常不同的意味。
季芜握着门把手的手不自觉紧不紧，几秒后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柳姨，您等很久了？”
“没有。”柳音除了一开始看了她一眼后就很快垂下了目光，一直到走进去，在沙发上坐下，也没重新看她。
季芜心跳不自觉加快，她给柳音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边后，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犹豫了好几秒才开口问道:“柳姨，您找我什么事？”
柳音一时间没说话，但脸色很差，差到季芜觉得她下一秒就可能昏倒在这里。
自从外婆离世，她的状态一直不太好，这几天听陈青远说柳音在家也总是睡不好觉，还去点了几贴中药吃，有一点好转。但今天柳音这状态看着更加不对劲，还特地跑过来了一趟就为了找季芜，季芜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还没等她再次开口，柳音就忽然有了动作，她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点开，递到季芜面前。
季芜低下头一看，脸上血色尽失。
这是一张照片。照片里另一边是高楼大厦，一边是郁郁葱葱的树，季芜就在这样树叶切割的光影里吻上了陈声的唇。
是今天中午那会。
季芜其实很想问这是谁拍的又是谁发给你的，但觉得这话问出来没任何意义，事实已经摆在面前，她忽然觉得外面的天暗得太快了，快到她此时此刻来不及想出什么好的办法。
柳音疲惫的声音响起，好像是临界点前的一点坚持——
“什么时候的事情？打算瞒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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