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顺着这句话好像一下被拉得很长。
所有欢愉的、痛苦的记忆全部纷乱地进了她脑子里。
季芜看着他,仿佛是觉得有些难过,所以极轻极缓地眨了下眼睛,才缓缓开口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陈声偏开头:“但你还是要走。”
季芜:“我不是说不一定吗?”
陈声:“那还是有可能。”
“……好好好。”季芜彻底妥协:“我不走了,好不好?”
陈声觉得她这话就像是在安抚一个闹腾的小孩,根本没带多少真心实意。
“我不是在闹脾气,季芜。”他认真道:“你怎么还是把我当小孩?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已经变了……今晚很抱歉打扰你,我先走了。”
季芜蹙起眉:“你喝了酒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没喝多少,你不在的时候我不照样是自己回吗。”陈声不为所动。
季芜张了张口,有些哑口无言,最后干巴巴地问了句:“你经常这样喝酒吗?”
陈声皱起眉:“你是在关心我吗?你一个早晚要走的人关心我做什么呢?”
季芜声音有些轻:“都说了不走了。”
“你以前就会骗人,现在也骗人,我绝对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了。”陈声语气冷淡,刻意偏开的眼底却能看到一片显眼的红色。
这样一副被伤过许多次然后再也不敢相信人的模样。
让人看得觉得难受。
季芜想起自己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什么甜言蜜语,什么此生诺言……
到后来,或许陈声想起来都觉得可笑。
陈声说得没错。
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永远是她在伤人心。
季芜靠在门板上闭了闭眼,退了一步:“那我送你吧。”
陈声:“不用。”
季芜早就知道他喝了不止一点点,人虽然清明,但身上的酒意冲天。
曾经说着酒量不好的人,过了这么多年,终究也是变了很多。
总之今晚她不可能就这样放心他一个人回去。
季芜伸手拿过刚刚放在一边的车钥匙:“我送你。”
陈声按住她的手,态度强硬道:“我说了不用。”
季芜有些累了,不想再跟他争下去了,于是说:“那你就把我这当成酒店,睡一晚,明天酒醒了回去。”
陈声看着她,淡淡吐出一个字:“不。”
“……”
这不行,那也不好。
季芜第一次发现陈声这么难哄。
她想了想,还是没让开。
换了种说法,好声好气地劝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等你睡醒后,想留在这儿骂我多久都行,我也绝对不还口。”
“成吗?”
或许是听到了某个想听的字眼,陈声握着门把手的力道忽然松了开来,转而沉默地看着她。
季芜理所当然把他这个行为当成了默认,抬手就把他往里推,陈声走到房间门口时又停了下来,没进去:“这是你的房间。”
季芜想了想,解释道:“我今天早上刚换的床单,没有睡过。”
陈声没动,轻抬了抬下巴:“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边不还有一个房间吗?”
“但我还没来得及铺。”季芜走出去,把那杯橘皮水塞到他手里:“你先在这睡吧,记得把这杯喝了。”
陈声接过杯子,又想说什么,直接被季芜推了进去:“你别说话了,我不想跟你在房间的问题上还要再掰扯。”
话音落地,门很快被关上。
陈声转回来,看了眼房间,本想收回目光,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因为这房间也和外面一样,冷冷清清。
连新换的床单被套也是素色的。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越活越成了这样?
陈声心口一堵,微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房间里的浴室。
……
*
季芜昨晚也有些累了,草草洗了个澡,铺了个床就躺下,被闹钟吵醒时她走出去,在厨房里看见陈声的背影时不禁晃了下神。
好像回到了几年前那会一样。
陈声总会在她晚起时,已经在厨房里给她准备好了早餐,后来再跟她一起出门时,非揽着她的腰,说一份早餐,要换一个早安吻……
陈声听到声响转头看过来时,季芜缓缓回过神,默默抬起手,半尴不尬地算作打了声招呼,然后就闪进了旁边的浴室。
冷水拂面时,季芜彻底回过神,心道,过了几年,居然越来越喜欢回忆了,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坏习惯……
她很快洗漱完,进自己房间换了套衣服,然后走出来,有些不自在地在陈声对面坐下。
接过他顺手递来的牛奶时,季芜又恍惚了一下,过了片刻,才道:“谢谢。”
陈声看了她一眼,不带有任何情绪。
季芜想到他之前说的话,于是莫名补了一句:“我习惯了……这种,礼貌。”
不是对你客气。
陈声垂着眼,忽然问:“国外好待吗?”
“……还行。”
季芜瞥了下他的脸色,隐约觉得这对话好像又要往不愉快的方向延伸,难得刚刚的气氛还不错,她赶紧换了个话题:“你今天什么时候走?”
这话一出,气氛似乎完全凝固起来了。
季芜一阵后悔,原本只是想转个话题随口的一句,但她这话问得就好像是在催促他走。
虽然……
没一会,陈声低低出声,话音里仍旧没含什么情绪:“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
季芜回忆起来,昨晚她好像是说……“你想留这儿骂我多久都行”。
……他就这么想骂她吗?
见她不说话,陈声抬眼看向她:“你又骗……”
季芜截断他的话头,赶紧说:“我只是早上刚起来不太清醒,想得久了一点……”
陈声仍旧看着她,不说话。
季芜垂下眼,握紧了手里的牛奶杯,声音却很轻:“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屋里的气氛似乎都随着这句话春风暖意地散了开来。
虽然看不到陈声的表情,但季芜明显感觉到了他忽然好起来的心情,隔着张桌面,也给她一种清风拂面的错觉。
于是不自觉地,她的唇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过了会,季芜想到什么,抬起头,忽然出声:“不过……”
陈声一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她,心里却有些紧张。
他怕季芜又反悔了。
季芜接着说:“我们换个房间。”
陈声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收回视线,点头:“嗯。”
***
季芜已经过了太久一个人的生活,陈声拉了个行李箱搬过来时,她以为自己一开始会很不适应,后来真正过下去后却意外地,没有什么过渡期。
偶尔有几个瞬间,会让人误以为,她在国外的那几年都是错觉,其实他们一直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
只是没几天,季芜去到公司时看到了薛晓倩。
她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大概是薛折的事情确定下来,警察通知了家属,所以薛晓倩来了一趟,然后又从薛折口中打听到她在这儿上班。
季芜走上前,薛晓倩就赶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着她,仿佛有些颤抖地,喊了感觉半辈子都没喊了的称呼——
“小芜……”
过了几年,薛晓倩看着并未老去多少,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更加温和了。
季芜“嗯”了一声:“您来这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看看你。”薛晓倩话音里有些犹豫:“之前安澜说联系不到你,问了陈声那个小孩,说你是出国了……”
季芜:“是,当时走得急,没说。后来手机坏了,联系人都丢了。”
薛晓倩知道她是借口,却也有点开心她愿意在她面前提出这个借口,没有多问,就说:“我来这是因为……你舅舅他又进去了,话里话外的……也没什么好说……就是跟我说了你回国了,在这上班,我没你号码就想着过来能不能碰到你……”
“嗯。”
季芜奇异地发现自己这次再见到薛晓倩已经真的,完完全全没了任何情绪,平和得好像没有经历过从前那些事情一样。
她主动问道:“安澜跟你来了?”
薛晓倩:“来了,他说不放心我一个人,跟我做个伴……这孩子……”
季芜低头看了眼时间,又说:“着急回去吗?不着急的话,晚上跟你们吃个饭。”
“不着急不着急,我们明天才回。”薛晓倩赶紧说,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季芜点头:“行,那你……”
薛晓倩拿起旁边的包:“我先走,不打扰你工作。”
……
季芜转身走向办公室,章盛宜悄没声地摸了过来,递给她一杯牛奶,笑得灿烂:“学姐,喝牛奶。”
季芜顿了下,想到今早陈声递给她的那杯牛奶,没接:“买多了?”
章盛宜的手没收回来:“特意给你买的。”
季芜轻轻推了回去,笑着道:“我不爱喝牛奶,要不你给念安?”
“好吧。”章盛宜看着有些失落,不过转眼又笑着问:“那学姐,晚上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
季芜看他一眼:“怎么了?有喜事?”
章盛宜:“算是吧,学校里的事。”
季芜有些抱歉地笑笑:“我刚约了人,晚上不能去了。”
章盛宜:“那后天晚上?”
季芜犹豫了下:“其实你不用等我。”
她去了也说不上几句话。
章盛宜这次很坚持:“不一样,你得到场。”
季芜想了想,便说:“明天晚上可以,时间地点到时候发我——想要什么礼物吗?”
章盛宜眼睛更亮:“可以吗?”
季芜笑了笑:“应该的。”
**
晚上季芜如约和薛晓倩跟徐安澜吃了顿饭,徐安澜外在倒变了不少,但气质没怎么变,整个人都很乖巧,还多了点温文尔雅的意味。
三个人难得其乐融融地吃了顿饭。
然后季芜就把他们送回了酒店,自己才回。
打开门一片黑,又静悄悄的。
陈声没回来。
季芜走进去,啪的一声打开灯,先去洗了澡再出来,陈声还是没回来。
虽然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他们交流其实并不多,但前几天起码下班后就能看到人。
季芜发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养成了一个习惯,默默叹了口气,给他在客厅留了个灯,然后回到卧室,关上门。
躺在床上时,她无聊刷了下手机,看到吴凡的朋友圈。
在一连串照片里轻易就看到了陈声。
原来是去聚餐了。
虽然不想注意,但季芜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陈声和孟云仍旧紧挨着坐。
或许没有紧挨。
但她就是觉得还挺近的。
可上次陈声都说过了。
季芜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了。
她赶紧退出朋友圈,不看为妙。恰好这时,陈声发过来一条消息。
【在聚餐,会晚回】
季芜看了几秒,回复:【好的】
然后就放下手机睡觉了。
迷迷糊糊间,她隐约仿佛有听到陈声回来的声音,想看一眼几点了,可到底眼睛没睁开,倒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季芜起得早,陈声还没起,她就备了份早餐留在保温柜上,刚贴了张标签,另一边的房门就打开了。
陈声一手拿着手机放到耳边,一手揉着脖子走了出来,好像含糊应了声什么。
季芜走出来,给他指了指保温柜,无声说:“有早餐。”
陈声一顿,点了下头。
季芜便走进卧室拿了个包就打算出门,路过陈声却被他轻轻抓住了手腕:“你今天这么早上班?”
季芜点了点头,但想想这时间并没有那么着急,便停下来,眼神示意他怎么了。
陈声没说话,因为电话那头传来了声音:“声,你这么早跟谁说话呢?不是一个人住吗?”
离得太近,季芜听见了这个声音,愣了下,看向陈声。
陈声缓缓松开她的手:“我最近在别人家……借住。”
他斟酌了一下这个词,说出来不太舒服,但犹豫了两秒还是说了。
吴月龄在那边笑起来:“你现在还会在别人家借住?转性了?难不成还是阿芜回来了?”
季芜:“……”
陈声没应声,像等着季芜自己开口,或者不开口也行,他也没说明。
季芜想了想,忽然出声道:“月龄姐。”
那边显然吓了一跳,似乎传来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陈声顿了下:“没事吧?”
“没事!”吴月龄把打翻的水杯捡了起来,惊魂未定地说:“你别是给我放了个录音吧?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这样吓我……”
陈声默了默:“……这录音现在还能跟您聊天呢,要不试试?”
季芜:“……”
她心里头还是有些害怕那些久别重逢的场景,尽管陈巧祯和梁彻都在偶然的时候碰见了,但她也没有想主动去找其他人。
总归觉得,找不找都不太好,还不如就当她的确还在国外。
但经过了这么一出。
她这点情绪散了些,便说:“我确实回来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对面又像是吓到了,好一会没说话,陈声看了眼时间对季芜说:“有事先走吧,我跟她说。”
阮月龄一下就出了声:“诶等等!季芜!你晚上给我过来吃饭!”
“……”
季芜愣了下,这都叫上大名了,看来气得不轻。
阮月龄:“陈声你也来!一个两个都瞒着我……白对你们那么好了……”
季芜张了张口,想起晚上的事:“晚上组里有个小朋友请吃饭,我得去一趟。”
阮月龄幽幽的声音传过来:“现在谁都比我重要了对吧?”
季芜觉得有些好笑:“不是,我昨天就答应了,不好不去。”
想了想,又说:“我可以提前离开去你那,但是吃饭就不用等我了。”
阮月龄对这个提议接受良好,然后很快就挂了电话。
陈声收起手机,忽然问了句:“谁请吃饭?”
“盛宜……”季芜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章盛宜。”
陈声闻言没什么反应地点了下头。季芜原本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必要说,于是就走了。
*
一直到晚上,组里的人一起去了家酒店,定了间安静的包厢。快吃完时,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一声,季芜低头一看。
是新加的阮月龄的微信。
【你给我早点过来!!!!】
季芜觉得她要是再来个“死亡微笑”就更应景了。
她回了个好。
本来在讲着话的章盛宜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小声问:“学姐,你在和谁聊天啊?”
“一个姐姐。”季芜关掉了手机。
“噢。”章盛宜又扬起笑容,说:“学姐,我很喜欢你送我的礼物。”
“喜欢就好。”季芜看了眼对面凑一起碰酒杯的几个人,偏头说:“我有事先走,等会你跟他们说一声。”
季芜正要起身,章盛宜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愣了下,后退甩开他的手,顿了顿,淡淡问道:“怎么了?”
章盛宜看着自己空了的手也愣了下,不过才几秒,很快他就出声道:“学姐,我是想跟你说……”
可是,这句话还没说话,季芜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两个人同时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数字1。
是陈声。
当时季芜随便打的一个备注。
她先拿起手机接了起来,离章盛宜远了点,随即陈声的声音传了过来:“在哪儿?要去接你吗?”
季芜微微顿了下:“你还以为你已经在那儿了。”
“没。”陈声又问了一遍:“你在哪儿?”
季芜的车送去清洗了,今天确实没开车,陈声大概是看到了才特意打电话来问。
她说了酒店名字,起身:“我下去等你。”
陈声打开车门坐进去,正想说过几分钟再下去等,就听见那边熟悉又令人不爽的声音隐约传了过来——
“学姐,我有话和你说。”
“行,说吧。”季芜点了点头,又对着陈声说:“先挂了。”
“别挂。”
陈声淡淡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明显的不悦气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