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带着血污和烟草味的巧克力在舌尖缓缓融化，苦涩的甜味如同微弱的火种，勉强温暖着江怜冰冷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神经。他含着巧克力，泪水无声地滑落，视线却死死锁在裴钦身上，看着他疲惫地靠在水泥墩子上抽烟，看着他破烂军装上那些深可见骨、草草包扎的伤口在晨光下泛着狰狞的暗红。
哥……他伤得好重。江怜的心揪紧了，那声“哥”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化作更汹涌的泪水。
裴钦似乎察觉到他过于专注的视线，烦躁地掐灭了烟头，火星在潮湿的地面溅起几点微弱的星子。“看什么看？”他声音嘶哑，带着强行撑起的凶悍，“死不了。走了！”
他撑着水泥墩子试图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眉骨上那道疤因身体的疼痛而微微抽搐。
江怜立刻扑上去扶住他，手臂环住裴钦精壮却此刻微微颤抖的腰身，这才真切地感受到那具身体里透出的虚弱和滚烫——他在发烧！
“哥，你慢点……”江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紧张。
“啰嗦。”裴钦低斥一声，却罕见地没有推开他，反而将一部分身体的重量，沉沉地压在了江怜瘦弱的肩膀上。这个无意识的依赖动作，让江怜的心尖又是一颤，同时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裴钦高大沉重的身躯，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在布满碎石和断壁的废墟中蹒跚前行。
裴钦几乎无法使用异能。江怜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有零星的丧尸从废墟角落、从倾倒的车辆后扑出时，裴钦肌肉的瞬间绷紧，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无力感。没有了身体强化带来的速度和力量，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战斗本能和技巧。
一只缺了半边脸的丧尸嘶吼着从一堆瓦砾后冲出，腐烂的手臂直抓裴钦的脖颈！速度不算快，若是平时，裴钦能轻易拧断它的脖子。但此刻，他只是猛地将江怜往身后一扯，同时侧身，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那腐烂的指尖还是擦过了他肩膀的布料，留下几道恶心的粘液。
“滚！”裴钦低吼一声，眼中戾气爆发，没有动用异能，仅凭纯粹的格斗技巧。他矮身避开抓来的另一只爪子，一手精准地扣住丧尸的手腕反向狠拧，骨骼碎裂的脆响令人牙酸！另一只手闪电般抽出匕首，不是依赖异能强化的速度，而是依靠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冰冷的刀锋瞬间没入丧尸的眼窝，狠狠一搅！
污血和脑浆溅出。裴钦喘息着拔出匕首，身体晃了晃，额角渗出冷汗。刚才那一下看似利落，却耗费了他巨大的体力，牵扯到胸腹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哥！”江怜扶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他看着裴钦因忍耐疼痛而扭曲的侧脸，看着他每一次呼吸都牵动伤口渗出的血渍，从未如此刻骨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和裴钦的脆弱。这个在他心中如同战神般的男人，为了带他离开那座地狱之桥，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闭嘴，跟紧。”裴钦喘匀一口气，推开江怜的手，再次挺直脊背，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凶狠，仿佛刚才的虚弱只是错觉。只有搭在江怜肩上的手，那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暴露了真相。
一路行来，战斗不断。每一次遭遇，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裴钦赤手空拳或仅凭匕首，用最凶悍也最原始的方式搏杀着扑上来的丧尸。他不再追求一击毙命的效率，而是用最小的动作、最狠的力道，力求在最短时间内解决威胁，避免消耗过多体力。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狠戾，每一次挥拳、每一次捅刺，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伤口的崩裂。血，不断从他破烂的军装下渗出，染红了江怜扶着他的手。
江怜的心，在每一次看到裴钦被丧尸的爪子擦过、每一次看到他因剧痛而闷哼时，都像被狠狠揪紧、撕裂。他帮不上忙，只能死死咬着唇，用尽力气支撑着裴钦，在他每一次击退丧尸后，用颤抖着的手去擦拭他脸上溅到的污血。那血，又腥又冷。
支撑着他们的，是视野尽头，那片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的建筑群轮廓。
安全区总部。
高耸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巨大围墙如同山脉般绵延在地平线上，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和……希望。巨大的探照灯柱如同利剑刺破雾霭，在围墙上方缓缓扫过。隐隐能看到围墙顶端密布着自动炮台和巡逻士兵的身影。
那是人类最高文明的象征，是绝对安全的堡垒。是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几乎付出生命才抵达的终点。
看到那片高墙，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劫后余生的狂喜猛地冲上江怜的心头，冲淡了身体的疲惫和心头的悲痛。他甚至感觉到身旁裴钦沉重的身体似乎也注入了一丝力量，脚步加快了一些。
“到了……哥，我们到了！”江怜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抑制不住的兴奋，指着那片高墙。
裴钦没说话，只是眯起眼，锐利的目光穿透雾气，紧紧锁定着那巨大的、紧闭着的合金闸门方向。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来自经验本能的审视。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那围墙带来的强大压迫感。围墙外，是大片被清理出来的开阔地，布满尖锐的铁丝网和反步兵地雷标识。唯一的通路，是通往巨大闸门的一条狭窄通道，通道两侧是更加森严的防御工事。
当两人互相搀扶着，拖着沉重的步伐，带着一身硝烟、血污和浓重的死亡气息，终于走到那巨大的合金闸门前时，冷冽的气息传来，江怜的弯着的脊背有些发颤，时间仿佛凝固了。
闸门紧闭着，如同一面冰冷无情的钢铁之壁。旁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侧门旁，设立着坚固的岗哨。几名荷枪实弹、穿着崭新制式军装、戴着全覆盖式防毒面具的士兵，如同冰冷的雕塑般矗立着。黑洞洞的枪口，警惕地对准了这两个突然出现的、狼狈不堪的闯入者。
“站住！什么人？报上身份识别码！”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通过岗哨的扩音器响起，在空旷的地带回荡，带着重金属的质感。
江怜心头一热，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开口，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我是江怜！第十七安全区书记官江峰诚的儿子！我的ID卡在之前的混乱中遗失了！但我可以报备我的身份信息！请让我们进去！他……他受伤了，需要治疗！”他急切地指着身旁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裴钦。
裴钦沉默着，只是用那双锐利而疲惫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岗哨里那些冰冷的枪口和防毒面具后的眼睛。
岗哨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核验信息。扩音器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冰冷的语调：“身份信息初步确认。但根据总部最高安全委员会签发的A级戒严令，红头文件编号：MSHQ-114，自即时起，所有安全区外围入口实施最高级别封锁，禁止任何人员以任何形式进出！请立即离开警戒区域！重复，请立即离开警戒区域！”
禁止任何人员以任何形式进出？！
江怜得知消息之后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一盆冰水当头浇灭！“不！不可能！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到这里！他伤得很重！我们需要进去！我父亲是……”
“戒严令即刻生效！原因属于最高机密，无可奉告！”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请立即离开！否则我方将采取必要措施！”
“最高机密？”裴钦沙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浓重的嘲讽和一丝压抑的暴怒。他抬起布满血污的脸，看向那高耸冰冷的围墙，看向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呵……道貌岸然的杂碎……”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是带着笑意的，却清晰地穿透了冰冷的空气，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鄙夷。
就在这时，岗哨内部似乎响起了其他通讯声，断断续续的声音通过不太隔音的钢铁缝隙隐约传出：
“……分析结果出来了……十七区沦陷……非物理冲击导致……内部投放……”
“……潜伏期……后发性爆发……‘塔’的定向病毒可能性高达97%……”
“‘塔’……病源派最高权限……该死的杂种，必须严防死守……”
“塔”！
这个词如同一个冰冷的楔子，狠狠钉入了江怜的耳中。他从未听过这个词，但岗哨内士兵们骤然紧张起来的气氛，那声音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凝重，都让他瞬间明白——这是比丧尸潮更可怕的东西！是他那日隐隐约约看到形似尖塔的东西吗？是导致十七区诡异沦陷的元凶！
是总部如临大敌、不惜将他们拒之门外的真正原因！
原来，所谓的绝对安全，不过是建立在更残酷的隔绝之上。他们拼了命想要抵达的终点，早已在无声无息中，在十七区沦陷，他还在苦苦挣扎的时候，向他们关上了冰冷的大门。
巨大的失落、愤怒、以及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绝望，瞬间淹没了江怜。
他看着身旁裴钦惨白的脸，看着他身上那些还在渗血的伤口，看着那扇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冰冷闸门，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他咬牙切齿，这是教养极好的少爷第一次骂出脏话：“该死……”
裴钦似乎也听到了那个词，“塔”。
他眼中的嘲讽更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荒谬的笑意。他不再看那岗哨，不再看那高墙。他猛地伸出手臂，不再是搭着江怜的肩膀，而是用一种近乎霸道的、宣告般的姿势，一把将还在发愣、浑身冰冷的江怜狠狠地搂进了自己怀里！
那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混合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汗味，瞬间将江怜包裹。江怜的脸颊撞在他坚硬冰冷的战术背心上，沾上了未干的血污。他下意识地想挣扎，想要去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去理论，却被裴钦那只手臂如同铁箍般牢牢锁住。
“总部那些杂碎不养……”裴钦的声音贴着江怜的耳廓响起，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力度，压过了岗哨扩音器的冰冷警告，也压过了江怜心中不断拖着他下坠的绝望轰鸣，“……那老子养！”
他搂着怀里僵硬颤抖的少年，紧紧的，像搂着一件失而复得的、不容他人染指的珍宝。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在灰暗天幕下如同钢铁巨兽般盘踞的总部建筑群，眼神里最后一丝对官方所谓“秩序”和“庇护”的微弱希冀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冷漠和一种近乎野蛮的决绝。
“走！”裴钦不再废话，搂着江怜，强硬地转过身，背对着那象征“安全”和“权威”的冰冷高墙，朝着来时的、那片更加荒芜、更加危险的废墟荒野，迈开了脚步。他的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
江怜被他半搂半拖着向前走，踉跄着。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隔绝了生与死的巨大闸门，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裴钦染血的肩头。
由“保护同类生命”为目标的安全区，不再是家了。
而搂着他的这个男人，这个伤痕累累、嘴里骂骂咧咧斥责却又把最后一块巧克力塞给他、在尸潮中为他杀出一条血路、此刻被全世界拒之门外却说要“养他”的男人……
他的怀抱冰冷坚硬，沾满血污，却成了这绝望末世里，他唯一能抓住的、滚烫的真实。
荒野的风，裹挟着废墟的尘埃和未散的硝烟味，迎面扑来，冰冷刺骨。裴钦搂紧了他，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替他挡去了大半寒风。
“老子捡来的小兔崽子，”裴钦嘶哑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无奈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深藏的温柔，“交给别人……老子还不放心呢。”
分章全部完成！正式预告第十章进入主线！我尽量不写得太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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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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