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拒之门外后,凛冽无情的寒风,比丧尸的嘶吼更刺骨地扎进骨髓里。安全区总部那冰冷厚重的合金闸门,在身后彻底隔绝成一个遥不可及的符号,一道斩断所有侥幸的钢铁断崖。
裴钦的身体沉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踉跄都牵扯着破烂军装下狰狞的伤口,暗红的血渍在墨绿色布料上晕开新的版图。他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江怜那单薄得可怜的肩上,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血腥气,喷在江怜的颈侧。
“哥……撑住点……”江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在寒风中咯咯打颤。
他拼尽全力挺直同样被疲惫和恐惧侵蚀的脊背,用瘦弱的肩膀死死扛着裴钦沉重如山的身躯,每一步踩在遍布碎石瓦砾的焦黑土地上,都像踩在刀刃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裴钦的体温隔着被血污浸透的军装布料透过来,滚烫得吓人,那是身体在无声地燃烧,对抗着重伤和透支。
身后,安全区探照灯冰冷的光柱如同巨兽的独眼,扫过他们刚刚离开的空旷隔离带,又冷漠地移开,投向更远的黑暗。那光芒是灯塔,却只为他们照亮了被放逐的绝望荒野。
裴钦低低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粗重的喘息里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痛楚。他那只还能动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在江怜的腰间,既是支撑,也是唯一残存的、不容置疑的依靠。两人如同被世界遗弃的连体伤兽,跌跌撞撞地扎进了前方那片更加幽深、更加破碎的死亡丛林——第九区的残骸。
钢筋如同巨兽被强力折断的肋骨,扭曲着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混凝土块堆积成怪诞的山丘,覆盖着厚厚的灰烬和不明污渍。风在断壁残垣间呜咽穿梭,卷起焦黑的纸片和腐朽的布条,带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尸臭和硝烟混合的死亡气息。
裴钦的喘息越来越急促,脚步也越来越虚浮。终于,在一个半塌的、像是小商店门面的残骸前,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地靠在了布满裂纹的砖墙上,身体缓缓滑落,带下一片簌簌的灰土。
“哥!”江怜惊叫一声,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攫紧。他慌忙跟着蹲下,手足无措地看着裴钦。
那张沾满血污硝烟的脸上,是透支到极限的青白,眉骨上那道刀疤在晦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深刻。冷汗混着血污,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焦黑的地面。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眸子,此刻被沉重的疲惫和无法动弹的无力感覆盖,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灰暗。他试图撑起身体,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痉挛颤抖,却只是徒劳地滑落。
“你……你休息一会儿,我,我去找食物……”江怜赶忙半拖半拽地将他移到靠的更舒服一些的墙根,心疼得泪不断往下落,安抚的声音很轻,随后还是忍不住哭求着答案,“求求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不要吓我……”
“妈的……芯片……副作用……”裴钦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他靠在冰冷的断壁上,胸膛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
芯片!江怜瞬间想起了官方麾下的特种兵似乎都有个植入后颈的保命符,也是催命符——三倍释放异能强度的代价,便是彻底废掉半天!
此刻,透支了所有力量带他杀出尸潮的裴钦,正承受着这“恩赐”的反噬。
沉重的生存压力,如同冰冷沉重的铅块,毫无预兆地从裴钦身上剥落,狠狠砸在了江怜单薄的肩头。
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躲在裴钦宽阔背影后瑟瑟发抖的娇气少爷,也不能再是。裴钦倒下了,他就是两人唯一的腿,唯一的眼,唯一的希望。
极致的恐惧像冰水瞬间浇透全身,但随即,一股更强烈的、混杂着依赖和渴望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烧融了四肢百骸的僵硬。
他不能倒!哥倒下了,他必须站起来!
“哥,你歇着……别动!”江怜的声音依旧发颤,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凶狠的坚定。他猛地站起身,那双沾满污泥和裴钦血渍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
他环顾四周,布满灰尘血污的小脸上,那双因惊恐而瞪大的眼睛,此刻被一种孤注一掷的求生欲点亮,如同受惊小兽最后的凶光。
藏匿!他唯一擅长的东西!在十七区面包店那狭小的空间里,在裴钦与丧尸搏斗的阴影下,如何屏住呼吸,如何融入黑暗,如何利用每一个角落……这些保命的技巧早已刻入骨髓。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雷达般扫过这片废墟:倒塌的货架、半埋的冰柜、散落的瓦砾……每一个可能藏身或藏物的缝隙都不放过。
他像一只真正的野兔,动作轻捷得不可思议,在狼藉的地面上移动,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脚尖试探着避开松动的碎石,身体紧贴着冰冷的断墙阴影,每一次停顿都凝神倾听,分辨着风声中是否夹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拖曳声或低吼。
他钻进一个被巨大混凝土块斜压着的狭小空间。里面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菌味,呛得他直想咳嗽,又死死捂住嘴。
借着从缝隙透入的惨淡天光,他急切地翻找着。倒塌的货架下,只有一些破碎的玻璃瓶和早已辨认不出内容的、干瘪发黑的粘稠物。一个锈蚀的铁皮饼干盒倒扣着,他满怀希望地翻开,里面只有几只早已僵硬的蟑螂尸体和一层厚厚的灰。
没有!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再次淹没。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不,现在不是能够放弃的时候,现在扛在他肩上的并非只有他一个人的生存使命,哥还在等着……
他退出来,目光投向更深处一个被瓦砾半掩的储藏室小门。门板已经变形,他用力推开一条缝隙,里面黑洞洞的,一股更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硬着头皮挤进去,脚下踩到软绵绵的东西,凭感觉像是腐烂的布料。他摸索着,指尖触到一个硬邦邦的塑料包装袋!
心脏狂跳!他颤抖着将它从一堆黏糊糊的杂物中拽出来,借着门缝的光一看——是被购物袋紧紧包裹着的一包早已过期不知多久的压缩饼干!包装袋被尖锐物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里面的饼干碎了大半,颜色也因为长时间的风干而变得暗淡。
但它是食物!
紧接着,他又在角落里摸到两个同样锈迹斑斑、瘪下去的罐头。没有标签,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好在是没有漏气,沉甸甸的触感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慰。
江怜小心翼翼地将这点微薄的“战利品”拢在怀里,像捧着稀世珍宝。他小心翼翼地钻出储藏室,几番周折之后回到裴钦身边。
裴钦依旧靠着断壁,脸色灰败,只有那双疲惫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到江怜和他怀里那点可怜的东西,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不知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就……找到这些……”江怜的声音带着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将东西放在裴钦身边相对干净些的地面上。那包破口的压缩饼干,碎渣不断从破口漏出。两个铁皮罐头冰冷沉重,表面布满可疑的暗色锈斑。
裴钦没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那微乎其微的力气。
能不能吃暂且不说。这点东西,根本不够塞牙缝,更无法补充他们巨大的消耗。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
江怜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这片废墟之外,望向更远处那片被战火和病毒反复蹂躏过的、焦黑龟裂的土地。
记忆深处,安全区广播里曾经模糊提过,在第九区外围的边缘地带,似乎曾有过一小片挣扎求生的农垦区……那几乎是最后的希望了。
他看了一眼闭目喘息、如同沉睡猛兽般的裴钦。
哥现在动不了,他必须独自去闯。
“哥……我再看看……你千万别动,等我回来!”江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脱下自己那件相对还算干净些的薄外套——那是尚在安全区时母亲给他买的最后一件新衣服,动作笨拙却又无比坚定地盖在了裴钦身上。
裴钦似乎感受到了,眼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睁开,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模糊的“嗯”。
江怜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裴钦苍白虚弱的脸,将恐惧狠狠压回心底,转身,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钻出了这片废墟的庇护。
九区边缘的景象比核心地带更加荒凉绝望。焦黑的土地裸露着,如同被天火焚烧过的大地疮疤,深深浅浅的弹坑里积着浑浊发臭的泥水。
断裂的灌溉渠如同大地的伤疤,歪歪扭扭地延伸向远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土壤被过度污染后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金属锈蚀气息。
他像一只真正的鼹鼠,在沟壑和焦土的掩护下放轻脚步,坚定地前进。每一次抬头张望都迅捷无比,每一次停顿都屏息凝神,将那几个日夜裴钦无意间教导过他的那点战场生存技巧发挥到了极致。
他避开开阔地,沿着残存的田埂和倒塌的篱笆阴影移动。远处,几道蹒跚的身影在灰败的天幕下漫无目的地游荡,那非人的姿态让江怜的心脏一次次提到嗓子眼,又被他强行按回胸腔。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焦灼中缓慢流逝。
汗水混合着脸上的灰尘,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也不敢抬手去擦。翻遍了几个摇摇欲坠的破败棚屋,除了腐朽的农具和散落的白骨,一无所获。就在希望即将燃尽,冰冷的绝望要将他彻底冻结时,他的目光猛地被田埂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微微隆起的土包吸引!
那土包上,覆盖着厚厚的灰烬和枯死的杂草,但在边缘缝隙里,一抹极其顽强、极其微弱的绿意,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倔强地探出了头!
是……是幸存的农植?
江怜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不顾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土块上,也顾不上那焦黑的泥土瞬间弄脏了他玉白色的手。他跪在土包前,双手并用,没有心思去找工具了,而是放下所有,依照着野性的本能将东西刨挖起来。
尖利的碎石划破了他娇嫩的手指,带着铁锈味的冰冷泥土深深嵌入指甲缝里,火辣辣地疼。但他浑然不觉,眼里只有那点微弱的绿色希望。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泥土里。他喘着粗气,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
终于!
几颗沾满泥污、形状不规则的块茎被他从焦黑的泥土里挖了出来!灰扑扑的外皮,带着泥土的腥气,有几颗甚至被他的指甲划破了表皮,渗出一点点浑浊的汁液。
是土豆!几个被遗弃在末世角落、侥幸逃过彻底毁灭命运的土豆!
那一刻,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疼痛。江怜捧着这几个沾满泥土、其貌不扬的土豆,像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焦黑的土地上。
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脱下身上仅剩的一件还算完好的里衣——一件质地柔软的纯棉T恤,而自己则穿着单薄的背心,在这样微凉的深秋,小心翼翼地将这几个珍贵的土豆包裹起来,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整个世界。
然后,他抹了一把脸,将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的污渍胡乱擦去,警惕地环顾四周,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沟壑的阴影里,朝着裴钦所在的那片废墟亡命奔去。
当江怜带着一身泥土和汗水,气喘吁吁地冲回那片断壁残垣时,裴钦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在那里,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灰败。
听到动静,他猛地睁开眼,那眼神锐利依旧,却在看清穿着更加单薄的江怜和他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裹时,瞬间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更深的疲惫覆盖。
“兔崽子,回来了?”
他淡淡地瞥了眼只穿着背心的江怜,心里郁闷这小胳膊小腿的还逞能,又想到他现在的状态确实是不能做什么,只能不耐烦地咋舌:“像抱着金条似的。随便找块破布包一下不就好了,受凉了老子可不伺候你!”
而面对这样威胁式的关心,江怜早就司空见惯,并没有还嘴。
而是满心欢喜地,含着热泪,将成果奉上。
“哥!你看!”江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哭腔,献宝似的将包裹放在裴钦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件沾满泥土的T恤。
裴哥的透支是小怜被迫成长的起步,他会从不讨喜的小少爷经过几次生死危机变成更符合观众老爷们胃口的小战士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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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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