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最后的暖意被一场猝不及防的寒流彻底撕碎。第十一安全区外围的旷野,风如同裹挟着无数细小冰刃的恶兽,呼啸着掠过焦黑的土地和嶙峋的断壁残垣,发出鬼哭般的尖啸。气温在短短一夜之间断崖式下跌,呵气成霜,连地面残留的污浊泥泞都冻成了坚硬的、泛着铁灰色的冰壳。
裴钦靠在一块半塌的、勉强能挡点风的混凝土断墙后,身上裹着那件前段时间在补给站换来的、同样脏污不堪的军大衣。
他紧闭着眼,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痛苦的疙瘩,眉骨上那道疤在灰败的脸色映衬下显得格外深刻嶙峋。呼吸又急又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令人心悸的杂音,滚烫的气息喷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短暂的白雾,又迅速被寒风撕碎。
江怜蹲在他身边,用那瓶所剩无几的、冰得刺骨的瓶装水,浸湿了自己仅剩的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内衬。布料瞬间变得冰冷僵硬。
他咬着牙,小心翼翼地将冰冷的湿布敷在裴钦滚烫的额头上。
“呃……”冰冷的刺激让裴钦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他烧得厉害,脸颊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呓语着什么。
江怜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距离上次在补给站用五颗蓝色晶核换来那几片廉价退烧药已经过去了几天。
药效似乎短暂地压下了那场要命的高热,却在这次骤然降临的严寒中,如同蛰伏的毒蛇,再次凶猛地反扑回来。
裴钦的体质是强悍,但连番的透支、重伤未愈,加上这蚀骨钻心的寒冷,再硬的钢铁也扛不住反复的淬炼和锈蚀。
他们这个样子,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和风尘,裴钦更是高热缠身,气息奄奄,跑去任何一个未沦陷的安全区大门,结局只会比上次在总部被拒之门外更惨。
那些冰冷的枪口和防毒面具后冷漠的眼睛,不会对他们有丝毫怜悯,只会像驱赶携带瘟疫的野狗一样将他们射杀在警戒线外。
唯一的生路,只剩下第十一安全区外围那个鱼龙混杂、充斥着罪恶与生存挣扎的——黑市。
寒风卷着砂砾和冰晶,抽打在江怜裸露的脖颈和手腕上,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刺。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玉白色的肌肤早已冻得发青发紫,失去了往日的莹润光泽。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曾经只握过笔、抚过琴键的手,如今布满冻疮、裂口和污黑的泥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焦黑。裴钦身上那件破烂漏棉的军大衣根本不足以抵御这骤降的严寒,更别提他自己身上那几层单薄的、早已被划得破破烂烂的衣物。
再这样下去……哥会死的。
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江怜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和冰冷的恐惧。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落在裴钦因高烧而痛苦扭曲的脸上,又缓缓下移,落在他胸前那被血污和汗渍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军装上。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隔着几层薄薄的、同样肮脏的衣物,触碰到自己胸口一个极其微小的、坚硬的凸起。
那是……母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十八岁生日那天,母亲温柔地笑着,将一条细细的金链子戴在了他的脖子上。链子很细,却很精致,末端坠着一枚小巧玲珑、展翅欲飞的天鹅。母亲的手指带着温软的香气,轻轻抚过他的锁骨,声音里满是宠溺和期许:“我们小怜长大了……戴着它,平平安安的。”
那是来自崩塌前的、安稳世界的最后一点温存。是他午夜梦回时,抵御无边绝望的唯一慰藉。是他贴身戴着,连在面包店最恐惧的时刻、在冰冷的海水里挣扎求生时,都未曾丢失的珍宝。
寒风再次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冰屑,狠狠拍在脸上,刺骨的冰冷瞬间穿透了江怜单薄的衣物,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低头,看着裴钦额头上那块早已被体温焐得不再冰凉的湿布,看着他烧得干裂起皮的嘴唇,看着他即使在昏沉中也因寒冷和痛苦而微微蜷缩的身体……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带着冰冷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疯狂地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寒气仿佛带着冰渣,一路割进肺里。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贪婪地最后看了一眼裴钦沉睡中依旧痛苦的侧脸,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站了起来。
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最后将自己的破外套用力裹紧在裴钦身上,尽管那点布料如同杯水车薪。
然后,他转过身,像一道融入寒风的灰影,悄无声息地钻出了这片断壁残垣构成的、脆弱不堪的避风港,义无反顾地扎进了前方那片被铅灰色天幕笼罩的、更加混乱也更加危险的区域——第十一区黑市的边缘。
黑市的景象,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地狱。
没有安全区的秩序森严,也没有废墟的纯粹死寂。这里充斥着一种病态的、垂死挣扎的喧嚣。
由破烂油毡布、锈蚀铁皮、甚至报废汽车外壳拼凑而成的低矮棚户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形成一条条狭窄、泥泞、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燃料燃烧的呛人黑烟、腐烂食物的馊臭、廉价酒精的刺鼻、以及一种更深的、属于绝望人群聚集发酵后的污浊体味。
形形色色的人如同鬼魅般在狭窄的通道间穿梭。裹着肮脏毛皮、眼神如同鬣狗般贪婪凶狠的拾荒者;脸上带着刀疤、腰间鼓鼓囊囊、眼神警惕扫视四周的武装佣兵;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流民;还有穿着相对体面、眼神却同样冰冷算计、在简陋摊点前挑拣着各种来路不明“货物”的商人……
江怜裹紧了身上单薄破烂的衣服,低着头,尽可能将自己缩成一团,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白兔,在肮脏拥挤的人流中艰难穿行。
他那张即使在污垢下也难掩精致昳丽的脸,还有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脆弱气质,引来了无数道黏腻、贪婪、或纯粹是恶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蛞蝓爬过皮肤,让他胃里一阵阵翻搅,寒毛倒竖。他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寻找目标上——那种挂着模糊不清的“典当”或“杂货”招牌、门口堆满乱七八糟东西的棚屋。
终于,在一个相对偏僻、散发着浓烈霉味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用歪歪扭扭的木板写着“老狗杂货”的棚子。门口挂着一串风干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爪子,随着寒风轻轻摇晃。
江怜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肺叶生疼。他鼓起全身勇气,低着头,掀开了门口那块油腻厚重的、散发着怪味的破布帘子,钻了进去。
棚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盏昏黄的、沾满油污的煤油灯在散发着微弱的光和呛人的黑烟。空气更加污浊,混杂着陈年灰尘、霉味、汗馊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动物巢穴的腥臊气。
杂乱的货架上堆满了落满厚厚灰尘、根本看不清原貌的破烂:锈蚀的工具、扭曲的金属零件、脏污的瓶瓶罐罐、甚至还有几本封面都烂掉的书。
柜台后,坐着一个干瘪得像风干橘皮的老头。他裹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油腻发亮的皮袄,稀疏花白的头发黏在头皮上。一双浑浊发黄、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精明的、令人不适的光。
他嘴里叼着一根早已熄灭的烟斗,正用枯树枝般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上几颗磨得油亮的木珠,发出“咔哒、咔哒”单调的声响。
听到有人进来,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痰音的哼声。
江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走到柜台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老头那双浑浊审视的眼睛,声音因为紧张和寒冷而抖得不成样子:“老……老板……典当……”
老头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江怜沾满污垢却依旧难掩精致的脸上和单薄破旧的衣服上扫视了几个来回,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露出几颗焦黄发黑的牙齿。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摊在布满油污和划痕的柜台上,意思不言而喻。
江怜的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剧烈地颤抖着。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手伸进自己领口最深处,贴着温热的皮肤,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那枚小小的、温热的、带着他体温的天鹅吊坠。
他闭上眼,母亲温柔的笑靥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阳光和花香的暖意,瞬间被眼前污浊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撕得粉碎。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柜台上,洇开一小点深色的水痕。
再睁眼时,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片荒芜的死寂。他猛地用力,将那根承载着所有温暖记忆的、细细的金链子从脖子上扯了下来!
冰冷的金属链条滑过脖颈,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仿佛最后一丝与过去的连接也被生生斩断。
他颤抖着,将那条还带着他体温的、末端坠着精巧天鹅的金链子,轻轻放在了老头那只布满污垢的枯手之上。
昏暗的灯光下,黄金那柔和而坚韧的光芒,与周围污浊破败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那只小巧的天鹅,翅膀微张,仿佛在污秽的泥沼中徒劳地渴望着早已消逝的天空。
老头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如同饿狼看到了血肉。他枯瘦的手指极其灵活地捻起那根链子,凑到昏黄的煤油灯下,眯着眼仔细审视着。他那肮脏发黄的指甲,甚至带着一种亵渎般的轻佻,刮过天鹅吊坠光滑的翅膀和纤细的脖颈,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啧……细了点,成色……马马虎虎吧。”老头咂摸着嘴,浑浊的眼睛在链子和江怜苍白的脸上来回扫视,精光闪烁,“换什么?”
江怜死死盯着老头那只摩挲着天鹅吊坠的脏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翻涌的恶心感。他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两套厚袄子,要能过冬的……还有,食物,应急的药……退烧的、消炎的……”
老头慢条斯理地将金链子放在柜台上一块肮脏的绒布上,手指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拨弄了几下,那“咔哒”声在死寂的棚屋里格外刺耳。
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带着一丝残忍的算计:“棉袄……现在可是紧俏货。这点金子……”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江怜眼中最后的光一点点熄灭,“……再加点。”
江怜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没有“再加点”了。他全身上下,除了这条命,就只剩下怀里那点可怜巴巴的、在废墟里翻到的压缩饼干碎屑。
“求求你……”江怜无助的声音带上了泣音。
老头似乎很满意看到他用着这副绝美的,属于上等人的容貌作出绝望的样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他慢悠悠地从柜台下拖出两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浓烈樟脑丸和霉味的灰蓝色大包裹,丢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又从一个落满灰尘的破纸箱里翻出几包用简陋塑料袋装着两个人吃三四天的压缩饼干、两瓶玻璃瓶装,尚且清澈的过滤水和一小板同样印着模糊不清字迹的白色药片。
“喏,算你小子走运,老子心善。”老头将东西一股脑推过来,顺手将那条金链子飞快地扫进自己油腻的皮袄内袋里,动作快得像怕他反悔。“拿着,赶紧滚!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江怜看着柜台上那堆散发着怪味的“货物”,又看了看老头那贪婪满足的脸,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
他猛地抓起那两个沉重的棉袄包裹和那堆食物药品,像抱着什么脏东西,又像是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个散发着恶臭的棚屋,重新投入外面冰冷刺骨的寒风里。
他抱着沉重的包裹,在肮脏拥挤、充满恶意目光的黑市通道里亡命奔逃。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泪水早已被冻成冰痕。他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只想立刻、马上回到裴钦身边。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冲回那片断壁残垣时,天光已经更加昏暗。他迫不及待地掀开临时遮挡寒风的破油布,钻了进去。
裴钦依旧靠在冰冷的混凝土断墙上,姿势似乎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但江怜的心却猛地一沉——裴钦的眼睛是睁开的!
那双沉淀着灰烬与寒冰的眸子,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死死地盯着他。里面没有了高烧带来的混沌,只剩下一种冰冷到极致、仿佛能将人血液都冻结的审视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狂暴的怒意。
裴钦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瞬间就捕捉到了江怜怀里那两个鼓鼓囊囊的、成色不错的、散发着浓烈樟脑丸气味的灰蓝色棉袄包裹!还有他手里拎着的装着食物和药品的塑料袋!
江怜抱着包裹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倒流,浑身冰冷。
“哪……哪来的?”裴钦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冰渣。
他的视线,缓缓地从包裹上移开,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了江怜的脸上,最后,落向了他那因为奔跑而微微敞开的、空荡荡的领口。
那里,原本应该有一根细细的、温热的金链子贴着皮肤。此刻,只有一片被寒风冻得发青的、空落落的肌肤!
裴钦的瞳孔,在昏暗中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暴怒、心痛和某种被彻底刺穿的狂暴戾气,如同沉寂火山般在他眼底轰然爆发。
江怜被他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解释:“哥……我……我……”
然而,他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完。
裴钦的身体如同被强力弹簧猛地弹起!
那动作快得超出了他此刻虚弱的极限,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玉石俱焚般的狠厉。他那只布满厚茧和伤疤、滚烫如火炭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如同铁钳般狠狠地、精准地攥住了江怜空荡荡的领口!
巨大的力量瞬间将江怜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双脚几乎离地。
“谁——准——你——动——它——的——!!!”
裴钦的咆哮如同受伤猛虎的怒吼,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足以震碎耳膜的狂暴力量,狠狠砸在江怜的脸上,唾沫星子混合着他滚烫的气息喷溅出来。
他攥着江怜领口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手背上青筋暴凸,如同虬结的毒蛇。那双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眼睛,死死地、一寸寸地剐过江怜惨白惊恐的脸,仿佛要将眼前这个擅自做主、胆敢触碰他心底最后禁地的少年彻底撕碎。
“那是你妈……留给你最后的东西!!”裴钦的声音嘶哑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淌血的喉咙里抠出来,“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把它换了这些破烂!!!”
愤怒的咆哮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荡,震得江怜耳膜嗡嗡作响,心脏仿佛被那只铁钳般的大手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看着裴钦眼中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怒火,看着那张因暴怒和病痛而扭曲的脸,巨大的委屈和更深的心疼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
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汗渍,滚烫地滑落。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江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同样被逼到绝境的嘶喊,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毫不退缩地迎上裴钦暴怒的视线,“看着你冻死在这里吗?!看着你烧成傻子吗?!哥!!!”
他用力地挣扎着,试图掰开裴钦那只攥着他领口、几乎要勒断他呼吸的铁手,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破碎不堪:“金链子……金链子能让你暖和起来吗?!能让你退烧吗?!能让我们活下去吗?!它,它再重要……它能比你的命重要吗?!裴钦!!!”
最后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进了裴钦狂暴的怒火中心。
裴钦攥着他领口的手猛地一僵。
那双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眸子,在接触到江怜眼中那汹涌的、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痛苦和心疼时,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凝固了。狂暴的怒意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空茫的疲惫和……一种被那滚烫泪水灼伤的、猝不及防的剧痛。
他死死盯着江怜布满泪痕的脸,看着少年眼中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心疼和委屈,那声声泣血的质问像重锤,一下下砸在他坚硬的盔甲上,砸得他灵魂都在震颤。
是啊……那链子再重要……能比命重要吗?
能比……眼前这个为了救他,连母亲最后遗物都舍得当掉的……傻小子的命重要吗?
裴钦眼中的暴戾彻底消散,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攥着江怜领口的手,那如同铁钳般的力道,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江怜失去支撑,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断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泪依旧汹涌不止,却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委屈和一种更深的心如刀绞。
裴钦没有再看他。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颓然地靠回冰冷的断墙。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刚刚还狂暴如雷、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上。那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少年领口布料的粗糙触感,和……那滚烫泪水的湿意。
他沉默着,许久,许久。棚外呼啸的寒风似乎也小了些。
最终,裴钦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没有再去碰江怜,而是伸向了地上那个被江怜丢下的、鼓鼓囊囊的灰蓝色棉袄包裹。
他动作笨拙地拉开拉链,一股浓烈的樟脑丸和劣质棉絮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扯出其中一件厚实笨重的棉袄,看也没看,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却又异常固执的力道,劈头盖脸地、胡乱地裹在了还在无声流泪的江怜身上。
棉袄很大,带着陈年的霉味和刺鼻的樟脑气息,瞬间将江怜单薄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哭得惨兮兮的小脸。
裴钦做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他不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将自己高大沉重的身体,缓缓地、彻底地靠在了冰冷的断墙上。那件属于他的、同样灰扑扑的棉袄,被他随意地搭在腿上。
末世的初冬异常的冷,寒风依旧在棚外狂啸,但破败的油布棚内,那件裹在少年身上的、散发着怪味的厚棉袄,终究是隔绝了大部分刺骨的冰冷,带来了一丝笨拙而真实的暖意。
江怜裹在厚重却带着怪味的棉袄里,身体依旧因为刚才的激烈情绪而微微颤抖。他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裴钦闭目靠在断墙上的疲惫侧影。
随后,不动声色地挪到了裴钦的身边,用身上的棉袄,裹住了他们两个人的上半身。
其实小怜算是个很会共情别人很会因为自己的过错牵连别人而自责的了啦,卖妈妈的项链算是他无可奈何之举,其实他多年之后想到也觉得是明智之举。顺带一提!小怜是INFP,裴哥是istp!我感觉我写的挺明显的,不知道大家看出来了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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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它有你的命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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