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予不知道霍闻这个反抗的结果如何,一天之后护士突然找到她,告诉她说她们欠下太多账单没有缴费,如果今天不缴清的话就只能将老人移到四人间的普通病房,并且特效药也无法供应。
看来霍闻的反抗没有成功,那他现在应该也面临着不小的麻烦。
宋时予默默接下账单,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李兰茹说这件事情,有大笔的医疗费用是挂在霍闻那里的,宋时予隐瞒了李兰茹,她看到的只是小部分。
如果李兰茹知道了,她该怎么解释霍闻为她承担下了医疗费?
李兰茹隐晦的警告在耳边回旋不绝,寒冷的气流在山脊一侧越积越多,宋时予感觉到迷茫。
这阵迷茫一直持续到天从灰蓝变成了浓黑,中途护士来问了一次,宋时予只能很抱歉地说:“能再给我点时间吗?”
海市的冬季黑夜降临得很早,李兰茹从病房里探出头来看见了坐在走廊里的宋时予。
“该打饭了,发什么呆?”
“哦。”宋时予赶紧站起来接过李兰茹手里的饭盒,但她不敢看李兰茹的眼睛,还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一叠账单确定没有掉出来。
李兰茹看她的样子忍不住说了几句:“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累了?你要是累了就回学校去,不要让奶奶看到这副样子还以为你嫌她累赘。”
“妈——”宋时予无奈,“我怎么可能觉得奶奶累赘?您能不能别说这种话?”
这是宋时予极少见地和李兰茹顶了嘴,李兰茹一时表情凝固。
宋时予立刻道歉:“对不起妈,就是学校里的一点事情,比较麻烦,我先去打饭了……”
她快步离开,李兰茹刚刚的眼神是发作的前兆,宋时予害怕面对李兰茹的歇斯底里,她今天没有力气去哄她,毕竟账单的大麻烦还没有解决掉。
正在她迷茫的时候那天那位叫陈权的秘书又来到了医院里,宋时予不知道霍平骁是什么意思,催促她还钱还是直接把她们请出医院?
可是陈权似乎不是为了赶走她们来的,他依旧彬彬有礼:“宋小姐,听闻你遇到了一点麻烦,霍总吩咐我来帮你解决。”
宋时予扯不出一丝表情,但还是说了谢谢。
霍平骁愿意帮她一定是霍闻答应了什么条件,宋时予心中忐忑不安,等陈权处理好账单的事情她还是问了:“霍总为什么帮我?”
陈权依旧一派斯文:“不必担心宋小姐,小霍先生没有答应和您断绝来往,霍总毕竟是一位父亲,他不会真的为难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们各退了一步,小霍先生答应了和曲小姐的婚约,并承诺他保证你会安分守己,你的存在并不会对他们的婚姻造成实质影响,霍总也知道小霍先生很喜欢你,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条件就是你不能出现在曲小姐的面前,不能讨要正式身份,只要你能做到霍总就可以帮你承担你家人的医药费。”
“什么?我……”宋时予被这番话震惊了,片刻后气笑出来,“这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安分守己?这是霍闻答应的?”
宋时予不相信,霍闻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侮辱她的事情?况且她和霍闻本就不是那种关系,一夕之间她莫名其妙就被他人的想当然直接扣了个大帽子,成为了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她无法想象这种馊主意是霍闻或霍平骁中的哪一个提出的,太可笑了,这简直比李兰茹把她钉上耻辱柱还要令人费解。
她是处于弱势,她是能忍,她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但难道因此她就该什么锅都背在身上吗?
陈权说:“或许你可以打电话亲自问问小霍先生。”
宋时予当即就拨了霍闻的电话,那边挂了一次,放在从前宋时予就会知道他现在有事要忙不再打扰,但她现在已经憋闷到燃起了怒火,她就想亲自问霍闻到底是谁提出了这个辱灭她人格的主意。
她拨了第二次,霍闻还是挂掉了,直到第三次时终于接起,但霍闻反常地不出声。
“霍闻。”
“嗯。”
“陈助理告诉我现在我只要做一个安分守己的情人不打扰你和曲小姐的婚姻就可以让我的家人继续治疗,是真的吗?”
宋时予说这番话的时候在笑着,笑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那边沉默片刻才出了声。
“我之后和你说好吗。”霍闻的语气也平淡得反常。
“哈?”宋时予强硬道,“现在就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大概是宋时予现在的神态和语气都和她平时那副温顺的样子格格不入,惹得陈权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抱歉我目前有点忙,晚点答复你。”
宋时予极力忍耐着怒火,憋也憋不下去,发也发不出来:“行,你……”
“霍闻哥哥,是谁啊?”
宋时予的话哽在一半,那边是曲佳婧的声音,宋时予突然就很想知道霍闻会怎么回答,于是她也静默不语。
“同事。”他这样说。
宋时予感觉自己的所有话语都像一阵烟雾那样散掉了,哽在心头的那股气也沉走了。
还问什么?这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宋时予想起“不能出现在曲小姐面前”,她真的跟见不得光一样还要找个“同事”的名头?
太离谱了,他们安排这一切的时候也不问她同不同意,她真就是个没有生命的玩具一样任人愚弄。
“霍闻,你当我是什么?”宋时予反而平静了下来,“转告你父亲,我从此以后不会和你有任何来往,他大可放心,我会帮奶奶转院,医药费也会赔给你,无论多久,反正我知道你的卡号,谢谢你,以后不必操心了。”
她挂断得直接,也不想再听霍闻还有什么话说。
即使这不是霍闻的本意,但他确实默许了,宋时予也不需要霍闻牺牲一切为了她,她没这种梦想,本来她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过,只不过是彻彻底底地斩断一次罢了。
奶奶现在的病已经没有别的治疗方法了,回到林城安养或许比在海市更好,至少不会再被他人当作威胁和掌控她的一枚棋子。
宋时予想正好,断绝一切后霍闻也不用再为难,她也不用再做忍气吞声的“玩物”,无论霍闻答不答应婚约至少霍平骁也没有可以威胁霍闻的筹码了,这样想来对每个人都好。
“陈助理,你也听到我刚刚的话了。”宋时予对陈权说,“那也劳烦您转告霍总。”
陈权的上眼睑垂了一下:“好的。”
宋时予回到病房时打了有成千上万篇的腹稿,站在门口看着躺在病床上安睡的奶奶,她突然又想为了自己那点值不了几文钱的自尊和人格,她是不是也将奶奶当做了一枚棋子,当作她保持清高的踏脚石。
李兰茹正从卫生间里抬着水盆出来看到宋时予直愣愣杵在病房门口发呆,她的眉头瞬间皱起:“上次怎么和你说的?”
“妈。”宋时予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我们……我们回林城吧。”
“回林城?回去了谁来照顾你奶奶?”
宋时予无意识咬住了下嘴唇,鼓足了劲儿找出一堆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的理由:“我的意思是我们转院回去,奶奶……奶奶天天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挂念乐心,也看不见蓝天,我们……”
“宋时予!”李兰茹沉沉喊了她一声后看了一眼老人家的方向,推搡着宋时予出了门将门拉上。
“你到底怎么回事?奶奶才做完手术你说什么要转院回去?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路过的几个病人和家属微微侧目,宋时予低下头攥紧了手心:“我……”
李兰茹不等她说话接着问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自从那天那个霍先生来找了你我看你一整天就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宋时予抬眼看李兰茹,她显然把那天的霍总误会成了霍闻,宋时予不知该如何解释,要是说出那是霍闻的父亲李兰茹的误解恐怕只会更加糟糕。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宋时予否认道:“没有。”
“没有?”李兰茹的表情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但那其中的意味让宋时予无地自容,“最好没有,你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现在奶奶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谈那些情情爱爱的,宋时予,你从小到大都不让我操心,怎么现在越发不懂事了?”
宋时予张了张嘴又被李兰茹打断:“为着一丁点小事情就整天挂着个苦脸,你已经成年了,要学会承受,你以为我和奶奶就不累不难受吗?乐心还一个人在老师家寄人篱下,全家人哪一个不难受?”
李兰茹突然哼笑一声:“行了,说这么多也没意思,反正也没多少时间需要你忍耐了,你奶奶的身体……我也清楚,至于我你就更不用操心了,等你奶奶百年的那天我处理完后事我也去找你爸了,你管好乐心就行。”
“妈……”
宋时予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空旷,不是空间意义上的,而是内心里,似乎这个世界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个灰色的点,无聊、单调、索然无味。
她张着嘴半天后像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一句:“您就当我没说过。”
宋时予转身直接走了,她又一次做出了违背李兰茹的教条和认知的举动,她跟着医院里拥挤的人流乘上电梯再被挤到角落,一路浑浑噩噩穿过出院部逛到中央广场的某个角落里。
夜晚楼下的人很少,宋时予直接坐在花台边缘,她累到极致,也没心情再管脏不脏。
“要学会承受。”
是她的内心太脆弱意志太薄弱吗?是她无法承受吗?
奶奶是忍受病痛的折磨在和死神抗争,母亲是忍受着失去了丈夫的悲痛和经济的重负强撑着整个家,乐心是小小年纪就要和家人分隔两地……
好像真的是啊,只有她不被病痛折磨,不需要强撑着家庭,也不用和家人分隔。
这样想来,她那点自尊算什么?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片黑暗之中,宋时予笑出声来。
她在这里坐了很久,久到膝盖都被寒风吹得生疼,久到露在外面的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久到脸上的眼泪都被吹成干涸的壳,久到她已经足以在内心将自己的罪责忏悔一遍……
可她还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她好像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前面是翻不过的高墙,后面是淌不过的泥沼,进退两难。
霍闻的电话来了一个又一个,宋时予通通挂断掉了,她不知道现在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她甚至都不敢回病房,她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李兰茹和奶奶。
她好像一个被雨水冲烂的泥人一样面目全非,无法切换上那个正确应对不同人的外壳。
雪上加霜再次有了具体的体现,海市降下第二场雪,宋时予缓缓抬眼看,雪花飘在她的眼睫上,被人类的温度融化成一层晶莹剔透,又再次被冷空气冻结。
宋时予本能知晓应该去住院部的大楼里躲一躲,可她站不起来,更没办法迈步,可能是膝盖冻了太久。
她毕竟不是个铁人,不可能在雪里坐一夜,她双手捂了会儿膝盖再次试图站起来时却狠狠地跌倒在了地上,她努力了两下都无法站起身,最后认命一样坐在地上不再动弹。
霍闻是怎么找到她的她不清楚,当他急匆匆赶来时近距离看肩头和发顶都附着了一层白雪,染着浓重的寒气。
他叫她的名字,拂去她身上的积雪,皱着眉头,那么关切。
宋时予眼睁睁看着他,有些恍惚。
霍闻揽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语气和打电话的时候又不一样了,是焦急的。
“你怎么坐在地上?发生什么了?”
宋时予很平静地说:“没什么,就是摔倒了,一时起不来。”
一个身体机能正常的年轻人不可能会摔倒了就爬不起来,霍闻二话不说直接抄起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往急诊走。
“你干什么!”
“带你看看去,你这不正常了。”
“有什么不正常?不就是坐久了关节僵了吗?”
“关节僵了也得让医生确定有没有什么损伤。”
“你——你别这样碰我!你真当我是你的情人?”宋时予挣扎着要从他身上下来,又猛地想起来霍闻右手挫伤这才养了三个周,这会儿虽然已经拆了吊带但也不能这么使劲儿,她气急了,却还是不忘环上他的肩颈撑着自己的身体减轻他右手臂的负荷。
霍闻的臂弯箍得很紧,抱着一个人也能脚步不停走得飞快。
“我一会儿和你解释。”
“我不去急诊!你、你放我下来!”
宋时予眼疾手快突然伸手捞上了路过的一个什么杆子,手劲还很大,霍闻不得不停下来。
“快松手,那个铁杆是冰的。”
宋时予握得很紧,死活不放手。
霍闻无奈了,他第一次发现宋时予犟起来多令人没辙,只好将她放了下来。
宋时予这会儿能好好站在地上,只是膝盖不能打弯,一打弯她的腿就会支撑不住整个人摔倒下去。
霍闻小心翼翼搀扶着她躲进了门诊大楼里,明晃晃的灯光一照霍闻发现宋时予的鼻尖和双手都冻得通红。
她的手垂在身侧微微打颤,霍闻想拉起来捂一下被宋时予直接躲开了,两人坐在某个通道的长椅上,中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看起来有够生疏的。
“对不起时予,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在曲家,我不是故意那样对你说话的,但是我不想曲佳婧听见又闹起来,她的脾气任性难哄,她爸爸疼她,如果知道了恐怕也要掺和进来……我爸这边我能稳住他,但我不想再多一个人向你施压。”
宋时予大概是被冻久了,脑子也清醒不少,淡淡开口说:“我明白你肯定有无奈之处,但是霍闻,你在认同你爸提出的条件时想过我的感受吗?”
“陈助理的话你别当真,我暂时还没能和我爸说通,但我也并没有答应什么……什么情人的,我只是说我和你是朋友这是没办法因外界干涉而改变的,但……”霍闻顿了顿,想说什么又没说的样子,“放心,就算要转院我可以安排,海市还有很多很好的医院……”
“不是这个问题。”宋时予说,“你能安排的医院你爸不能吗?”
霍闻无话可说。
安静半晌,宋时予只问他:“所以你怎么和你爸谈的?霍总又是用什么条件威胁你的?”
霍闻有些含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逼我去纽约。”
宋时予之前已经听过这件事,霍闻那时异常坚决,因为在凌越的工作是他更喜欢的,他投入了大把的精力,宋时予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也很能理解。
“谢谢你霍闻,但我觉得现在我们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我之前说的那样,其实没有我或许你也不需要被你爸爸要挟着答应婚约或者离开凌越,这不是很好吗?你不必做不喜欢的事……”
“可我喜欢的事呢?”霍闻突然出声,“我不答应和曲佳婧结婚不仅仅因为我不喜欢她,也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宋时予叹了声:“不止你没有选择,我也没有,我早和你说过的,我不考虑谈恋爱这件事,因为我的生活全部意义就是守着我的家人,我没有想过未来关于我自己的生活,也永远给不了你回应,我这么说你懂吗?”
“我也说过的,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不需要回应,剩下的我会解决。”
宋时予发现某些时候霍闻钻牛角尖的程度和自己有得一拼,她狠下心来决绝道:“可是你的喜欢已经给我造成很多负担了,反过来说我也是你的负担,霍闻,你现在就像是带着一个拖油瓶赛跑,拖油瓶跑不快它也不想跑,到最后谁也落不到一个好,说不定有朝一日还会互相埋怨起来,何必呢?你该做的是心无旁骛地去壮大自己的力量,而后才能谈喜欢与不喜欢。”
“为了壮大力量,所以就牺牲你?”
“这哪谈得上什么牺牲?”宋时予无语,“又不是需要我去献祭。”
见霍闻再无话可说宋时予转回了视线定定看着对面的白墙:“你没发现吗?从始至终其实是你不愿意放开,收不回来的风筝要及时松手,否则就会割破你的手指,放弃我,你就会有更多选择的余地,那些才是对你更重要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半天没有再说一句话,宋时予疲惫地靠在后面的墙上,最后对他说:“我最近真的有很多事情,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分心,能让我清静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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