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的一段时间宋时予也忙碌起来,每天的活动范围恢复到学校、咖啡厅、家教地点和医院四点一线。
阿渠那边偶尔会叫她过去帮忙拍几张照片,在阿渠工作室的那段时间是宋时予最接近她的爱好和梦想的一段时间,尽管就专业上来说还是有很大的跨度,不过阿渠和其他摄影师愿意教她许多新鲜的东西,而且那群人中有好几个都是美术专业出生,因此和她讲的东西并不局限于摄影,而是关于艺术和美学的各种方面。
阿渠也好几次跟她提起过服装设计,表情很是惜才,宋时予总是笑笑,她没有考虑这些的余地。
第二天没早课的话宋时予晚上下了班就会在医院过夜,越到后期奶奶疼痛更甚,很多时间她和李兰茹都一夜不能入眠,要随时观察着老人家的情况。
又一次突然接到李兰茹电话的时候宋时予正在摄影棚里,她那一整个星期都很忙正好当天补课的学生请了假她才有时间过来帮阿渠拍照片,李兰茹在电话那边说奶奶的生命体征突然不平稳又被转进了ICU里,她哭得比上次更绝望,宋时予的心如坠谷底。
“妈你别急我马上过来!”
宋时予和阿渠说很抱歉,匆匆套上外衣拎着包就走,在楼下招了一辆出租车。
不过短短半个月,宋时予不敢赌这一次是会像之前一样有惊无险地度过还是走到那个真的终点,一颗心脏怦怦地悬在嗓子眼。
等她着急忙慌冲到医院的时候重症监护室暂时进不去,不过护士告诉她情况暂且不是很坏。
宋时予魂不守舍地回到病房,病床上现在躺着的是李兰茹,她因为情绪激动而产生眩晕,护士过来给她输了液。
宋时予走到她身边看她合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没有,她轻轻搬了个椅子坐在一旁,替她将搭在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你早就知道你奶奶已经没有治疗的希望了是不是?”
宋时予手上动作一滞,悬在一半。
李兰茹缓缓掀起眼皮,眼神先是定定地盯着天花板,而后机械地转朝宋时予的这边,这副样子和当年如出一辙。
宋时予嗓音干涩地安慰:“妈……虽然是这么说,但很多癌症病人还是能活很多年的……”
“所以你上次和我说回林城就是因为这个?”
宋时予不说话了,李兰茹笑了一下:“医生才告诉你没有治疗的希望你就着急忙慌要撵我们回去,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宋时予不想和李兰茹争辩,每一次李兰茹心情不佳的时候就会变得心思敏感,对每一件事情都做出最刻薄的过度解读,站在李兰茹的角度来说她承受着这么多确实很辛苦,宋时予能理解。
“妈,先不说这么多了,你身体已经撑不住了,现在要好好休息,奶奶那边我会随时盯着的。”
李兰茹没有移开眼,一直盯着宋时予,神情复杂。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们老家的人给我取个外号叫‘小白裙’,因为我穿白裙子是最漂亮的,后来厂里有个男孩追我,他父亲是副厂长,他人长得好,聪明勤奋读书用功,大家总说我们登对……”讲到此李兰茹嘴角是弯着的,宋时予却看不出一丁点的笑意,“但是最后我父亲撮合了他和我的大姐,他们倒是过上了平稳幸福的日子,同样都是女儿,我父母疼最大的姐姐疼最小的妹妹但从来不疼我,我好不容易自己走出了那个家庭,可现在……我的丈夫没有了,家没有了,只能躺在医院里面,她们还是比我过得好。”
宋时予不知道李兰茹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但她眼睛越来越红,眼神越来越固执。
“宋时予,漂亮有什么用?!”
宋时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穿着拍摄用的裙子,她下意识拽住衣领遮挡起来。
“妈我……”
“你现在还有心思每天收拾打扮……”李兰茹的一大滴泪水顺着眼尾滑落,眼神是一种十分复杂的固执,“打扮得再好看又能怎么样?能改变什么?青春年华最是虚浮没用,什么都没用,你想依靠这些摆脱命运,到头来还是像你妈我一样!永远的失败者……”
宋时予一如既往地沉默,继“罪人”之后她的未来再次被李兰茹下了“失败者”的判词。
她能改变什么?宋时予没想过,事到如今对于一切她都只能缄口不语地接受了,哪还有改变的可能。
宋时予看着李兰茹,想起小时候只要有人夸奖她长得好看随了妈妈,李兰茹的笑容就像一朵盛放的花朵,每次学校有什么集体活动李兰茹就会仔仔细细给她梳小辫子,那时候她把宋时予抱在腿上说:“我们时予真漂亮,现在是漂亮的小姑娘,以后是漂亮的大姑娘。”
而现在的李兰茹看她的眼神就像荆棘,刺过她浑身上下每一片皮肤,带来密密麻麻的灼痛。
她第一次有种冲动想问问李兰茹我身上曾经那些令你自豪的东西现在就这么一无是处了吗?
可她不会问的,她只能再编一个理由安抚李兰茹:“学校搞部门联谊,没来得及换衣服。”
她不知道李兰茹有没有相信这个理由,李兰茹只是把头又转了回去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过了许久又问:“现在该怎么办呢?”
宋时予异常平静地开口:“虽然是无法治愈,但有各种药物和治疗手段维持着总比没有好,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就在海市好好治疗着,而且我刚刚问了护士说奶奶现在情况也不是很坏,有惊无险,我想奶奶是个有福之人……”
“有福之人……”李兰茹冷笑了一下。
宋时予的话又卡在一半,像一滴水滴溅到烧红的铁板上,呲啦一声蒸腾作了一缕烟。
她无端在脑海中接上了下一句。
嗯,如果没有我的话。
那一晚比以往任何一个晚上都要更冷寂,宋时予躺在李兰茹平时睡的沙发上,盯着黑暗中病床上的那一团影子,那是李兰茹不是奶奶。
李兰茹几个小时都没有换一下姿势,不喝水不进食,不过现在睡着了,可能是累了。
宋时予侧躺着看她,好像已经窥见了她们俩的未来,或遥远,或近在眼前。
她无法入睡,只要一闭眼就感觉无数黑色的枝条从暗处的角落涌出,爬满墙壁,遮蔽窗户,再裹紧她,扼住她咽喉,刺入她的心脏,将她分裂开来。
心脏一阵一阵泛开的钝痛冲击着浑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宋时予在黑暗之中大口地喘气,却是无声的,场面看起来有些像惊悚片中被恶灵缠身的人。
一束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像一束聚光灯打下,一方小小的沙发变成了临时的舞台,上面唯一的那个演员痛苦地蜷起了手脚,最后只能将拳头抵在张开的口中咬住食指。
她还是本能地克制着不敢惊动李兰茹,于是无所不用其极去扼住自己发出压抑哭声的冲动,比如将那种无形的痛苦转嫁到肉/体/上。
月光之下这出戏并不具备观赏性,可宋时予仿佛听见那个名为“命运”的东西在拍手叫好。
第二天上课宋时予罕见地冲了瞌睡,坚持了半小时后实在撑不住直接趴在了桌上,后半节课连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旁边几个舍友面面相觑,宋时予在她们眼里一直跟铁人没区别,兼职和课程无缝衔接,好像每天都不会疲惫一样有用不完的精力。
“最近时予晚上经常不在宿舍,是怎么了吗?”
“不知道诶,我问了一下时予说没什么,但感觉她最近都好疲惫啊,精神也不好。”
“时予遇到什么事也不带吭气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们当不知道就好了,该做什么做什么,老是上心追着问她更有负担。”
“好吧……但就这么不管她会不会也不太好啊?”
“不是不管,只是不刻意去管,这样吧我们想一下有没有什么方法,就是那种能在不经意间制造点什么小惊喜的让她开心开心。”
“好好好!”
……
宋时予没有完全睡着,她的神经太紧绷了时不时就会醒一下,刚好就听到她们几个在旁边小声“筹谋”,宋时予有些想笑,眼中模糊一阵就静悄悄地坠下一滴水珠。
此时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她不好的状态给大家添了麻烦。
从这节课结束后她们几个就在想方设法地逗她,比如走在路上突兀地蹦出一个冷笑话,或者宣称自己用宋时予的学号后两位买彩票中了奖要请她吃食堂新窗口的全家福饭团。
估计是意识到太过密集的小惊喜十分刻意,她们几个又在旁边悄悄挤眉弄眼。
宋时予都知道,但她一直配合着,每一次都表现出一种适当的喜悦,这又让她们几个人松了口气。
吃完晚饭没什么课,晚上的家教宋时予请了假,往日都是学生请假,但今天她状态不好,就这样去上课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
今天李兰茹已经用完了进ICU探视的机会,宋时予可以不必去医院,她想出去走走,散散步,去哪里都行。
她怕留在宿舍里她们几个要小心顾及她的情绪,还要挖空心思变着法子哄她开心,她不想给大家添那么多麻烦,也无法对自己心中那团郁结作出解释。
走出学校大门宋时予沿着右边的街道漫步,这边不在市区夜晚街道上车辆也很少,那辆揽胜的存在感就十分明显。
她的余光其实已经瞥见了霍闻,霍闻降下车窗想要喊她,但她装作没看见移开了眼,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此刻她也不想霍闻看到她这副颓丧低迷的样子,她在考虑到前面找一家店钻进去好了。
但她没想到霍闻居然也开车跟着她的脚步慢慢前挪,出声道:“不是答应不躲着我吗?”
宋时予顿住脚步,无可奈何,只好转身走过去上了车。
“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你了?”
霍闻说:“你加快了脚步,很明显。”
宋时予:“……”
“我……那个,我不是故意躲你。”
霍闻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好,问她:“怎么了吗?”
有很多的话积压在胸腔内,但宋时予还是说:“没事。”
宋时予觉得自己就跟被设定了什么特殊指令的机器人一样,有些话只要到了嗓子眼就会难以开口,像是突然失去了语言功能,变成了一个哑巴。
霍闻倒也不追问,宋时予此刻非常感谢他的敏锐和分寸,转而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
宋时予肯定是不相信的,无论凌越还是霍氏,到半山别墅还是霍家大宅,霍闻怎么都不可能路过到这片没有人烟的郊区,而且还停在路边。
如果说是专程等她的话……霍闻又怎么能确定一定会等到?
宋时予想到一种可能,霍闻是不是很多次都这样在学校门口停一会儿,碰运气一样,大部分时候运气都不太好,他就当作吹吹风然后回家。
宋时予也不追问,倒是霍闻说:“是要去医院吗?我正好送你。”
“我不去医院。”
霍闻偏头问:“是去兼职?”
宋时予摇摇头:“就是出门随便走走。”
霍闻了然般点了点头,问她:“那有目的地吗?”
宋时予又摇摇头。
于是片刻安静后霍闻突然问:“我现在可以用第二个愿望吗?”
“什么?”
“今晚陪我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宋时予眨眨眼,欲言又止,感觉自己像是遇见了一个笨蛋。
“你就是不用这个愿望我也会答应的,能不能慎重一点啊……”
霍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那我可以反悔吗?”
宋时予也不纠结这些:“可以。”
霍闻眸光闪烁,笑了出来:“用出去的东西怎么还有收回的道理?我知道你大概率会答应我,但我还是想用这个愿望。”
宋时予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不是平白浪费了一个机会吗?”
“如果我不用这个愿望,那你就只是单纯在完成一个朋友的任务,但我用了愿望,那你就是在满足普通人祈愿的神灵,叫作——”霍闻想了想,“波尔伯/莱/塔灯神。”
“什么?”
“Borboleta,葡萄牙语中‘蝴蝶’的意思,或者叫小蝴蝶灯神?”
“听起来像小花仙……”神灵的说法让宋时予的内心有些细微触动,她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有啊。”霍闻说,“于你而言,神灵福泽普通人是一件功德无上的事,于我而言,被神灵赐予独一无二的福泽是一种荣幸,意义不一样的。”
神灵赐予福泽……
宋时予觉得这几个字眼和自己丝毫不沾边,她是罪人、是失败者、是乌鸦、是扫把星,是造成周围人所有不幸的那个根源。
世界上只有霍闻当她是什么赐福的灯神,尽管她所能为他实现的愿望也只是如此简单的内容。
她转身过去系上安全带,借此时机隐藏眼眶中的水色。
“那我们去哪里呢?”
“我有点饿了,听说学校门口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你有什么推荐吗?”
宋时予了解霍闻的习惯,他不怎么吃宵夜,所以她有些惊讶,瞥了眼窗外天色问他:“你没吃晚饭吗?”
“没有。”
“那你想吃些什么?米饭或者粉面之类的。”
“现在有些晚了,吃主食不太好消化。”霍闻想起什么,问她,“有什么好吃的烧烤吗?”
“有倒是有……”宋时予有点为难,“不过就是普通的街边小店,没有高端的食材也不那么洁净。”
霍闻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那倒没什么,我们可以打包带走,有淀粉肠吗?”
宋时予想起之前霍闻说过一群同学瓜分品尝炸淀粉肠的事,没想到这种普通的小吃居然给大少爷带来了那么深刻的印象。
“有的。”宋时予伸出两只食指在面前比划了一下,“那么长,刷老板的秘制酱料,很好吃。”
霍闻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开了,冒着巨大的风险伸手过来揉了揉她的头顶:“好的,这次我们俩瓜分一份。”
徐珏眼中的宋时予:凌厉的狼
齐殊眼中的宋时予:阴冷的蛇
霍闻眼中的宋时予:小猫猫、小蝴蝶、小……(总之都是世界上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动物们)
【此时一只时予小猫踏着高傲的步伐目不斜视路过】
霍闻(已萌晕):给我摸摸,给我摸摸!
侯峥:我说霍总你别太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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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Borbole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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