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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共生绞杀

宋时予被虫鸣鸟叫唤醒,清风从窗外吹入鼓起窗帘一角,这是林城一个普通而松快的早上。

这个点李兰茹应该送宋乐心上学去了,宋时予去了趟菜市场,打算买点食材回去做饭,中午给奶奶带来。

宋时予念高中的时候就常帮李兰茹来买菜了,菜市场的伯伯大姨们和奶奶处了几十年,后来也几乎认识了她,每次她来总是热情地抹掉零头再送上一些葱姜蒜什么的。

“哟,姑娘怎么回来啦?”

宋时予笑道:“回家来看奶奶。”

“我就说婆婆有福气吧,这么孝顺的孙女,学习又好人又俊俏。”

大姨称了些土豆给她,结了账还往袋子里又塞了两个,宋时予忙说谢谢。

“客气什么的?”大姨笑起来颇豪爽,眼神促狭起来又问,“在外面上学这么长时间谈男朋友了没?”

这位大姨就爱关心孩子们的恋爱问题,宋时予往日都说“要学习不谈恋爱”,这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道:“谈啦。”

大姨眼睛亮起来,抓着她就要进行一通八卦,宋时予笑着挥手说再见,迅速穿过人群溜走了。

在林城住的房子是奶奶年轻时候工厂分的老屋,虽旧但胜在宽敞,把连接厨房的阳台隔一隔勉强凑出来四室,二楼也节省力气。

宋时予走在楼道里掂了掂手上的菜在心里盘算着中午做些什么,奶奶要吃清淡的,宋乐心爱吃肉,李兰茹喜味重,她自己也突然想吃干煸土豆了,宋时予在脑海里迅速安排好了四菜一汤。

钥匙插入锁孔旋出老旧的卡顿声,大门咯吱推开后家里十分安静。

是送了宋乐心还没有回来吗?

宋时予进屋换鞋时看见李兰茹的鞋整整齐齐放在一边。

回来了啊。

她叫了一声:“妈。”

李兰茹没有回她,宋时予感觉奇怪,拎着手上的菜往里走看见厨房边上李兰茹的房门关着,是昨晚没睡好在补觉吗?

也是,李兰茹昨天那个样子看得出来心里是很难受的,宋时予想她确实应该趁着这半年时间好好劝导一番李兰茹。

她先去厨房里放下了菜,洗了手拎着在街上特意买的李兰茹喜欢吃的糕点敲了敲李兰茹的房门,又叫了一声妈。

李兰茹还是没有应答,她平时是个睡眠很浅的人,宋时予只好说:“我进来了妈。”

她推开房门后屋里大亮着,没有合上的窗帘垂在两边,被风灌进来的一瞬吹得乱飞。

宋时予目光直直对上了小床上躺着的李兰茹,她在睡觉,又不是睡觉,她身上穿着外出的衣服,没有盖被子,就这么端端正正躺着。

李兰茹的体面思维包括洁癖在内,她不会让外出的衣服沾床,现在之所以这么一副样子躺在床上的原因就摆在一边的床头柜上。

一瓶安眠药,空了。

宋时予的心跳停滞下来,血液开始凝结。

至于后来如何打了120,如何到达医院,更多的细节她真的忘掉了。

一个老旧小区里邻里互相认识,宋时予只记得她在重重目光注视之中跟着一群医务人员上了救护车,最后一秒钟她竟然还保留着一丝理智拜托一位熟识的邻里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宋乐心和奶奶。

这位邻里很是理解,还帮助宋时予对在场所有人进行了一番劝告,即使过了很久以后确实也没有人向宋乐心和奶奶透露过半句今天发生的事情。

宋时予记得救护车合上的最后一刻在场所有邻里的目光,同情的、可怜的、同时也是事不关己的,像是再一次把她拉回了云城那条大马路上。

跌坐在地上的李兰茹,破口大骂的货车司机,目光同情的路人……以及无所适从的宋时予。

她在那一天死里逃生了,却也坠入了深渊。

她在这一天刚拾取了爬出深渊的勇气,却真正被推上了在生死边界上徘徊前行的那条道路。

在抢救室外面等着医生给李兰茹洗胃的时候她在颤抖,也许是关于宋方和的记忆也在杂乱地交织着,也许是因为自己很可能会失去李兰茹……

她被第二次杀掉了,就在她鼓足勇气的第二天,那个泄气干瘪后又重新被充满气体的气球彻底被扎破、爆裂、烂掉。

医生出来和她说了句什么她记不清,大概是还好李兰茹服下安眠药不久,抢救及时。

宋时予守在她的床边,打了电话拜托宋乐心的班主任再代为照顾一天,午饭时间还去食堂打了饭送到另一边的奶奶那里。

有条不紊的安排,表面平静的一天。

浓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悬挂在了她头顶的天空,将林城捂成海市那般的深灰,投下的阴影唯独罩住了她的身影。

奶奶拉着她聊了会天,她不记得聊了些什么,她的耳朵听得见,却反应不过来字字句句的意思,可她好像还是对奶奶笑了,以至于奶奶没看出什么异样。

这个世界依旧在完好运行,只有她是麻木的,一个可有可无的零件停止了运转。

她就这么麻木着踩空了楼梯摔下去,还好被楼梯上的路人及时伸手拦了一下才没有受更重的伤。

她花费了半个小时时间等待护士帮她清洗擦伤的地方以及包扎扭伤的手腕,偏偏还是右手。

她好像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到李兰茹身边继续失魂一样坐在床前看她。

药物的作用还没过去,李兰茹看起来很平静,又很病态,宋时予在某一刻恍惚自己像是坐在李兰茹的灵堂里守着她的遗容等待亲朋好友前来悼念。

上一次在宋方和的灵堂就是如此的,可她没见过宋方和最后的仪容,她不敢。

每一个前来悼念的人都会摸摸她的脸告诉她要坚强,所以此刻她没有哭,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盯着李兰茹的睡容,在她的脸上看尽力了几十载岁月的缩影。

她想起李兰茹曾经的风光无限,想起她的坍塌倒地,那天对她说“漂亮有什么用?”,好像是在说宋时予,其实都是在讽刺自己。

那个被高跟鞋磨破脚趾也一声不吭的漂亮女人现在仿若一具干枯腐朽的躯壳,这一切转变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宋方和的离开彻底改变了她。

宋时予曾经总是在缅怀父亲,到了此时她脱离开了缅怀,沉沉地探究着李兰茹。

其实李兰茹和宋方和从来就没有过爱情,从经人介绍相亲到确定结婚中间没有过恋爱的步骤,他们就是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一个家庭,有了孩子,过着世俗意义上的圆满生活。

她一直不满宋方和的温吞,她是一个比宋方和有野心的女人,她其实本不该在最好的青春年华接受这段婚姻,宋时予猜测大概那时候她的姐姐妹妹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所以她也不甘落后。

而且李兰茹从小缺失太多关爱,她再有野心同样也渴求圆满,并且比起野心来说她也许还是更想要被温暖,因为人类的心始终是软的,血始终是热的。

她对宋方和刚开始的期待也只是圆满的家,可**是一种很复杂且无止境的东西,当人与人的关系到达一定境界时纠缠也就随之变多了,于是会对对方生出许多蛮横的期待,又把这种期待系在自己的心尖上,如果对方做得到还好,可做不到的话就是在折磨彼此。

对宋方和是如此,对宋时予也是如此。

于是当宋方和离开后,除了饱尝失去丈夫的痛苦外,她所有蛮横的期待也都没有了寄托。

可为什么她还要顺便亲手剪断了宋时予的那一份呢?

宋时予没有怨过恨过,但在这时候也会想,作为李兰茹的孩子,她只是她圆满的一个附属而已吗?

十五年朝夕共处的时光,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该滋生出深厚的情谊,但到了此时此刻她甚至开始怀疑她与李兰茹之间到底能不能称得上亲密关系?

在李兰茹吞下那些药片的时候,她有没有一秒钟想过接下来的日子宋时予该如何去度过?

宋时予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躺在病床上昏睡的人,恍惚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守在李兰茹病床前的时光,那时她伤心也害怕,那么现在呢?其实她也没那么害怕没那么无措了,甚至可能都没有那么伤心,硬要说的话,失望和疲惫更多。

就在昨晚她还兴高采烈地计划该怎样去解救李兰茹,如今坐在这里强烈的落差让她喘不过气来。

直到黄昏日落,宋时予第二次给奶奶送完了饭回来,李兰茹睁眼的第一瞬间就和她对视上了,两个麻木的眼神在空中碰撞,激荡开无形的冲击波。

李兰茹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毫无预兆开始变得激动。

她撑着虚弱的身体从床上翻起来拔掉了手上的针头,涕泗横流,动作神态和语气几乎都有些疯狂:“你救我做什么!?救我做什么!我还有活着的必要吗?我什么都没有了!”

“干什么!”医生护士听见动静赶紧过来。

可惜李兰茹情绪激动全然不管不顾,这么多人围着她她却只对着宋时予暴怒而绝望地发泄:“宋时予!你连死都不让我去死吗?你怎么这么自私啊……”

刚刚脑海里的所有疑题都被给出了答案。

对,宋时予想,我很自私,自私而强硬地把李兰茹挽留下来,此刻还如此冷漠又无所谓地接受着她的控诉和指责。

李兰茹没有了理智,尽捡着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说,密集的攻击如枪林弹雨铺天盖地而来。

宋时予很能理解,李兰茹本以为可以解脱,却不想又被一脚踢回现实里,这种失望和此刻的她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李兰茹的失望体现在了发泄,而宋时予的失望体现在了沉寂。

宋时予已经不太在乎她那些话语里的内容,人在情绪激动时总会变得口不择言,她甚至都不纠结李兰茹到底是不是一个爱她的母亲了。

万千的箭矢朝她齐放,她也感觉不到什么恐惧、紧张、焦虑、羞愧、伤心的,这些攻击对她失了效果,在一片废墟之上多一点也不多,少一点也不少,总之都是这副破败的样子。

医护人员拉不住乱动的李兰茹,周围有些器械被她的动作弄到了地上,乒乒乓乓一阵声响。

有个医生有些凶地说宋时予:“你就干坐着看吗!?”

宋时予的脑子里接受到了信号,于是起身,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不费什么力气,轻而易举钳住了李兰茹乱动的双手,将她按住。

她冷静得有些不寻常,惹得周围人侧目。

连李兰茹表情也是呆住,既惊于宋时予这番不再温顺的神情和举动,也惊于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宋时予之间竟存在着这样的力量悬殊。

只几秒钟她又变本加厉地挣扎起来,嘴里喊着“让我去死”诸如此类。

宋时予的右手使不上劲,被李兰茹挣脱后又废了一番劲才帮助医务人员把她安抚下来。

其实她也就说了一句话:“明天是爸爸的忌日,您要让乐心也在今天失去母亲吗?”

李兰茹像是被点了禁止键,不再动弹,不再反抗,只是表情渐渐崩溃,而后伏在床上哭泣。

宋时予的心脏在这一刻还是隐秘地疼了一下。

医生给她打了安定,李兰茹直直躺着,哭得表情扭曲。

过了那阵疯狂的劲头,她脆弱起来,这么多年了经过刚刚宋时予强硬的压制后她才第一次透露出了自己的脆弱。

宋时予觉得很奇怪,这个家里到底是真的有一杆天秤吗?一定要她和李兰茹互相配平才能维持平衡。

“时予啊……”

李兰茹每次这样喊的时候都像是在向她寻求一种陪伴与认同,比如问她“怎么办?”,比如问她“我们会好起来吗?”

其实她根本无所谓获得怎样的回答,毕竟宋时予又不是神仙,她没有金口玉言,她说的好与不好有什么关系?

李兰茹这番举动只不过是在孤独绝望的时刻不停往山谷之中抛石子,而宋时予的答复就是山谷给予她的回音,告诉她“你并不是一个人”。

她这次说:“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我这辈子总是这么苦,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既然这样……我活着没有意思了,我看不到明天……”

这次她又期待山谷给出怎样的回音呢?

“妈。”宋时予坐在一边,她们谁也没有看谁,都盯着虚空,都盯着那片看不见的山谷,“昨天奶奶还让我劝说你凡事要看开,现在真正面对生命终点的人是她,即使如此她也不为自己感到哀怨,依旧在牵挂着我们每一个人,特别是担心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兰茹不答,宋时予说:“她没有把你当一个害死她儿子的罪魁祸首,也没有责怪过你,这么多年了她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最亲近的、相依为命的亲人。”

“你常说你的家庭不幸,父母都忽视你,如今你难道没感受到奶奶对你的关心吗?在这个时候你要是选择撒手人寰,难道不是又一次对奶奶的致命痛击吗?你要让奶奶怎么想,让她怎么接受?”

李兰茹合上了眼睛挤出了一连串的泪水,哭得很伤心。

还能哭总比前些天那种死灰一般的状况好,宋时予知道她说到了李兰茹的痛点,有些东西不破不立,她还不如彻底击碎了,或许李兰茹才能重新站起来。

“你真的能狠下心让奶奶和乐心再次失去至亲吗?”

李兰茹在微弱的摇头,这种反应是求生的**。

“你老在说责任,责任可以这么轻易卸掉吗?”

“我……”

“你不想看到乐心长大成人的那天吗?”

“我想啊……”李兰茹被逼到绝望,语气又激动起来,“可是我还有什么活着的理由呢?我已经那么拼命在赎罪了,但是上天总是不让我好过……”

宋时予抽了两张纸巾替她擦拭眼泪:“奶奶的病无法治愈已经是定局,最后的时日里我们更应该让她宽心,这对奶奶来说才是善终,妈,人到终了无可避免,但你还有很长的日子,还有你的孩子,他需要你的陪伴和照顾。”

李兰茹摇摇头:“不需要了,时予,你已经长大了,这个家里不需要我了……”

李兰茹的价值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发挥着作用,听起来很诡异又很可笑,似乎在她和宋时予这个“赎罪者联盟”之间只需要有一个人能承担下照顾家人的责任那另一个就不存在价值了,又或者她其实从根本上觉得赎罪的意思是就是以死谢罪。

也是,否则那个时候怎么会拎着她的手冲到马路上去。

那么在此之前呢?在她认为宋时予长大之前,她是在履行一个母亲抚养女儿的责任,还是在履行一个年长的赎罪者抚养接班人的责任?

那再然后呢?当奶奶离去以后,当宋乐心也长大以后,宋时予的责任也履行完了,应该像李兰茹一样决绝“殉道”吗?

“我无法代替一位母亲。”宋时予平静说,“就像您也无法代替一位父亲、一个儿子。”

李兰茹移过眼看她,悲痛欲绝:“你是在怪我吗……”

宋时予眼睫微动,懂了什么,她摇摇头:“我不会怪你的妈妈,你不需要总认为一切是你造成的,把赎罪幻想成活下去的理由没有意义,毕竟没有任何人能判定你有罪,也没有任何人能判定你完成了赎罪,这一切是你自我施加的而已。”

这句话让李兰茹绝望,如果没有人能判定她完成了赎罪,那她该如何知道惩罚已经结束,明天是真的明天?

宋时予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又说:“我从没有觉得爸爸的离开是因为你,或许你可以亲自去问问奶奶,等乐心长大一些你再亲自问问他,他们一定会告诉你这不怪你,你给自己套上的枷锁只是为了自己安心对吗?根本没有人需要你这么做。”

“只是为了自己安心?”李兰茹满脸不可置信,感觉自己遭受到了来自宋时予的批判,而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批判来得一针见血,可她忍受不了,像撕掉了她在宋时予面前那层最后的体面外壳,她咬牙切齿对宋时予说,“你的意思……是我自私?你现在是在归责你的母亲?”

李兰茹的情绪即刻上头,宋时予转过脸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妈妈,人都是自私的。”

“不要总把自己想作高尚的载体。”宋时予伸出一只手帮李兰茹把掀开的被角又盖了回去,“我说这些没有归责你的意思,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一直很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你本可以不必那么辛苦,如果你试着放下那些没用的枷锁,或许会看到你一直找寻的那个出口。”

“人活着没有什么理由,只要你想,你就可以追求明天。”

“你想吗,妈妈?”

李兰茹捂住脸哭得发颤:“我想啊……我想啊……可是……我不能忽略掉自己造成的错误心无愧疚地生活啊……”

宋时予叹了声:“那不是你造成的。”

“怎么不是我造成的……”李兰茹说话很艰难,她的那些原则在身体里打架,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固执、偏执、神经质,伴随着低声呜咽,“如果不是我非要让你爸去买练习册……”

第不知道多少次,这就是个死循环,她责怪自己的根源就是让宋方和去买了那本练习册。

如果不解开那个扣在过去的结,那李兰茹未来的每一天都会继续绕回去,任何一种“果”都要和那个“因”挂钩,她也就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宋时予理智觉得应该和她讲讲霍闻那番“选项和结果”的理论,也许经过透彻解释和长时间潜移默化的灌输,李兰茹终有一天也会释怀。

不过宋时予现在没有了解释的兴趣和精力,面前有一个最快的解决方法。

实际上李兰茹也未必坚信着那番因果理论,她也在动摇,否则不会问宋时予“你是不是也怪我?”,如果她坚信她们俩犯了错,就不会寻求一个“同盟”的谅解,至少刚刚那一刻,问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她是把宋时予当作一个孩子的,因此惭愧自己有所亏欠的。

就像宋时予背着包袱在泥潭挣扎一样,李兰茹也有她的包袱,在一件事上不坚定也不撒手是十分痛苦的,李兰茹因此才会觉得孤独。

所以归根结底她只是被自己的负罪感绑架了,想解脱但解脱不出来而已。

好在她至少还想要解脱。

不过她似乎一直理解错了,她以为宋时予也和她一样在这件事情上寻找一个精神共通的同伴,因此强行组成了这个联盟,互相取暖。

宋时予又强迫症一样开始解析起了李兰茹。

从李兰茹无论多努力都得不到父母的关注开始,从她总是被忽视被对比被压一头开始,她就转而寻求更高层次的精神品格将自己武装起来。

只要她从骨子里觉得他们庸俗至极,这样一来无论她的那些姐姐妹妹们过上再美好的生活她都可以在自己的精神武装中寻求到安慰,假装坦然接受。

只要她认为自己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就好像已经站上了一个物质无法堆砌的制高点。

宋时予一直知道李兰茹那种极端道德洁癖存在的弊端,这种精神武装说到底只是武装,它可以被装备就可以被卸下,李兰茹极度担心这样的后果才会产生道德洁癖,因此垮塌才来得那么彻底。

说到底她也没那么坦然,没那么高尚,她很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于是李兰茹转而就将这种武装转嫁给宋时予,以为如此宋时予就会成为一个她梦想中那样不受污染的完美无瑕的人。

她从生下就被灌输李兰茹的理念,早就站在了那个李兰茹后期追求的制高点上,没想过这些东西有一天还有被拿走的可能性。

李兰茹教宋时予如何做一个完美的人,却没教宋时予如何做一个普通的人。

她没教过她普通人的本性之中本来就携带着诸多瑕疵,更没教过她怎样与这些瑕疵和平长期共处,宋时予曾在滋生这些陌生瑕疵的过程中惶恐不安过,害怕自己被污染就不再是李兰茹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孩子了,直到某一天这个虚假的温室也被李兰茹彻底击毁……

存在温室之中的人不具备适应外界的免疫力,但托李兰茹的福宋时予的学习能力确实出众,她在这些年的摸爬滚打和对李兰茹的观察研究中逐渐感悟并接受人性本就有多面的道理,可到此她背着的那些包袱早就粘黏在她的血肉之上无法被卸下了。

如果李兰茹用心观察过就会发现宋时予早已生出了许多和她早期的期许相违背的地方,她并不温顺谦逊,也并不博爱坚韧,她早在泥潭翻滚之中长出了淡漠的、自私的、并不真善美的尖刺。

她一直以来都在和这些普罗大众本身具备的特性对抗,在对抗中压抑自我,又在压抑之中被放逐。

宋时予的那份孤独就来自于这份放逐。

所以说宋时予和李兰茹一样,但又从根本上不一样。

不过在今天之前至少还有一根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牵扯着她,避免她在这种放逐之中迷失,但她现在彻底感受不到那股力量了。

她终于可以真正做到坦然,也不想在李兰茹面前继续伪装,长时间克制和压抑本性一点点消耗掉了她的精力,在昨天她或许有最后一个机会迈出去,可惜了……上天从来没有给过她时间。

她对那些她花了一个晚上计划好的怀柔策略失去了信念,随着气球爆破掉的还有一份耐心。

她没有耐心了。

宋时予问她:“妈,当时为什么要爸爸买练习册呢?”

李兰茹大概以为宋时予是在质问她,可她又怎么会料得到之后所有的发展?她无力解释:“因为我希望你的成绩能提升啊,马上就要中考了,如果不加把劲的话考不上最好的高中怎么办?”

宋时予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感情:“这不就对了吗?练习册是为我买的,因为我的成绩掉了,这能怪你吗?”

对于李兰茹来说,最快的解决方法就是把她肩上所有担子直接挑走,她的罪名不再成立,没有了那个子虚乌有的联盟,她便不必去考虑价值,不必去寻求认同,不必在山谷抛石子等回音。

在山谷的边缘上宋时予使了一把劲将李兰茹推出,反作用力却将她永远留了下来。

这确实不是什么牺牲精神,宋时予只是觉得很累,她可以留在那个山谷,但她不想再给出回音。

在漫长的赎罪路途之中宋时予已经忘掉了自己,破掉的气球也再补不起来,李兰茹所需要的这一切精神武装和同盟谅解她并不需要,她从来都在独行,即使没有来自另一个同伴的回馈。

李兰茹先是看她,看了很久,眼神复杂,大概也很伤心。

而后她安静下来,她在消化,在思考,可能也在接受。

这意味着刚刚的话起了效果,宋时予该高兴的,但很奇怪,她反而觉得悲伤。

这个晚上对李兰茹说的字字句句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那些对李兰茹而言振聋发聩的声音对宋时予而言只是一台安抚机器人不带感情的发言,这其中也包括了昨晚给了她启发和力量的那些。

她又看不见灯塔的光了。

宋时予依旧看李兰茹,用一种很静、很沉,又恒久的目光,在这个纠缠多年的问题终于迎来曙光和转机的时刻,她真正感觉到了绝望。

寻找“因”的苦旅到此结束,她解开了李兰茹扣在过去的那个结,也终于在这一刻,她十分确信地将结正式扣在了自己的身上。

注:“共生绞杀”是一个心理学概念,由心理学家武志红提出,揭示了在人际关系中通过过度依赖和精神控制形成的扭曲而病态的抑制关系,尤其在亲子关系、夫妻关系等亲密关系中更为常见,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具体了解~

(写得忘情了发狠了……很担心这一章会不会写得有点太抽象了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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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共生绞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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