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卿在万肃恶的身上盖了一块布,将她的头脸和身体都统统盖住,然后叫人拿担架把她抬上了马车。
万肃恶伤到了腿,需要横躺,占地空间更大。故而二人并未共乘一车。在她被抬到马车上的时候发现那上面做着一个看起来珠圆玉润,富贵明艳的女孩,杏眼柳叶眉,面若芙蓉牡丹,穿着的却是医者朴素的衣服。
那女孩见了她便从一个泡着柚子叶的水盆里面拿出柚子叶,对着她身后抽了几下,在她身上淋了些柚子叶的水,说道:“按理说出狱后是要跨火盆表示重新开始的,但是你的腿上了,我就用这个代替啦。“
她的声音又甜又腻味,带着闲适的不紧不慢,听起来并不像是为生活操劳的清苦医女。
“你是富贵人家学了医的小姐吗?”
也许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铁律起了作用,万肃恶和这个医女打扮的姑娘说话态度虽然也有些许生硬,但是语气和态度好多了——甚至还捏了点儿嗓子说话。
“你怎么那么聪明?”她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像是一点也不怕脏似的用手摸摸万肃恶头发上都是尘土和血汗的脑袋:“是的,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柳如松,安州柳氏之女。“
安州柳氏也是当地望族,柳宋两家是世交,这人大概也是那个叫做宋德馨的人请来的。
万肃恶觉得她的这个动作像是摸狗,太过于轻佻——但是她却又实实在在也不像是带着恶意的挑衅。只能把头假装不经意地扭过去,挣脱了她那只不老实的手。”
“你没听说过我吗?”万肃恶故意将声音压低了好显得凶狠些,问道.
“听说过。”对方笑答曰。
“那你不应该害怕我吗?”
“我并非从公开的传闻中听说万姑娘,万姑娘的事情,是德馨哥哥亲自说与我听的。”
这丫头,一副富贵闲人的长相和做派,没想到却真是个会医术的。在她小心翼翼查看万肃恶的伤情的时候,整个人的表情和气场都发生了变化,虽然依然温和,但是却更加严肃和胸有成竹。
她的裤子被鲜血浸透了,如今血液干涸变成了脏兮兮的紫红色。这位望族出身的小姐却愣是眉头都没有皱起来过一下,直接从自己的药箱里面拿出剪刀剪开了她衣服的布料。
“那宋德馨是不是还告诉你,边州有奇案,装可怜说自己处境艰难,想要拉你下水让你同去?”
万肃恶问道。
“你怎么知道?”柳如宋瞪圆了自己的杏眼看着她,表情带着诧异。
“他也是这么和你说的,边州最近折了很多人进去,武功高强的名捕去了都折里边儿了。他骗你去做得不对,不是怀疑你的自保能力,只是这的确危险,他不该为了自己家族的名声拉你下水。”
万肃恶十三岁离家出走,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着混迹已经有六年之久了。她见过太多纨绔子弟只是为了好玩或者显得自己很厉害就组了一帮人想要去探险一番,最后落得个年纪轻轻只有几个人侥幸回来的下场。本来在官场上或者生意场上交往甚密的几家人因为这些意外一夕之间断了联系甚至反目成仇——大家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被对方的孩子给引诱唆使了才会这样。
柳如松发觉这顿夹棍没有彻底伤到她的骨头,顿时放心下来迅速处理好了伤口然后才转头说道:“万姑娘,万幸还没伤到骨头,若是遇到个手狠心黑的直接夹断了可就不好了。你这个伤好好将养上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方才你说的我都听到了,只是要专心验伤,不能即刻理会你。我想要声明一点,我并不是贪图着好玩才要去边州的,而是那些在边州韵夏县失踪的人现在还没有十分确定的不幸消息传来,而我身为医者不想要看到那些失踪的人最需要医治的时候 我却不在——我治疗外伤最为拿手。“
这样一番话倒是让万肃恶一下子收起几分那股子玩世不恭的轻浮态度,对她带上了几分敬重:“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万肃恶不知道柳如松往自己的腿上敷了什么药,腿不再那样剧烈地疼痛了,但是老是觉得非常困,上下眼皮直打架。柳如松说那你干脆就睡一觉吧,然后很痛快而迅速地将万肃恶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给她枕着,万肃恶甚至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便直接两眼一黑睡了过去。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而亲昵地枕在别人的双膝上面睡觉了,这让她想起来自己家中的大姐。自己最后一次枕在她的膝盖上的时候才八岁,距今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万肃恶发现自己是躺在一个装潢精致的书房的贵妃榻上,书房中点着凝神静气的香,那个将自己特赦出狱的宋德馨把脑袋藏在一堆书本纸张后面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看些什么。
“我醒了,你在看案件相关的事情吗,给我也看看。”万肃恶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松说我半个月后才能给你保驾护航,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如松?”姓宋的勾了勾嘴角:“叫的这么亲密,看来大家都夸她性格平易近人,十分亲切是真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如松也是我的老师。”
宋文卿又沉浸在了掉书袋并且觉得自己的品行高洁像个圣人的世界之中无法自拔,这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打了个冷战。他看看自己的衣袖,觉得自己穿得并不单薄,这时候才发现是万肃恶在瞪着自己。
“案子,查吗?突然夸你自己干啥?”
宋文卿点点头,清清嗓子道:“既然万姑娘已经醒了,那我便找来此次同行的伙伴一起介绍边州的这种奇案。”
看着他离去时那端方君子一般的背影,万肃恶更加觉得这就是个花架子——不过也罢,自己本就是死囚,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不一会儿,万肃恶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靠近,跟在宋德馨身后进来了两女一男。男人是个长相英俊举止轻浮的瘸子,油腔滑调说自己的叫做霍水,曾经是个江湖骗子,腿是被苦主打断的,遇到柳如松又太晚了。
江湖骗子叫做祸水吗?有点意思,那倒是有些人如其名了。看起来剑眉星目正气十足的,声音听着也是质朴诚恳。活像是为了为民除害才负伤的大侠,没想到背地里是个靠骗取钱财为生,令人不齿之人。
个子矮些的女人很奇怪,她是一个仵作,名叫云文理。语调没起伏的介绍完了这些她便不说话,还要宋德馨帮忙补充说这女孩天生性格淡漠,不是故意的。
另一个曾经是“十三行镖局”的顶级镖师,当她介绍自己说自己叫做金银错的时候万肃恶都震惊到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不该出现在这儿,你不是三年前帮助宁王押送宝物结果宝物失守被劫掠。宁王本就多疑以为你勾结匪盗独吞宝物派杀手将你和十三行镖局尽数杀死了吗?”
“所以在外面你们只能叫我阿静。”金银错听她这么说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其他镖师的确都被杀掉了。”
“三年前你就是在边州被劫的,我没说错吧?”万肃恶问道。
金银错抱着手臂,咬着牙齿说道:“正是。”
“你想要查出真相,证明自己不该被追杀,证明他对你的怀疑是错的?”
万肃恶又问。
金银错点点头,表情复杂:”你这是在,盘问我吗?”
万肃恶摇摇头:“不是,是觉得你多多少少应该谢谢我。当初劫掠你的那批人,是宁王自己的养的暗卫。帮你杀了八个,自然,主要也是为我自己。”
一切的故事还要从六年前,万肃恶十三岁的时候说起。
万肃恶生于铁匠世家,父亲只爱打铁,母亲却武艺高强不知道身世来历——万肃恶有一个大姐和一个哥哥,三个孩子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姥姥姥爷到底是谁,也没见过他们出现。
亲娘家的事情,母亲的过往都像是谜团一样。
只知道母亲的手上有一把宝刀。那宝刀的名字似乎叫做“众乐。”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宝刀背后到底有什么传说。母亲只说要守护这把刀,不能让它落入坏人手里。
万家的三个孩子从小跟着母亲学习武艺,但是母亲只教给他们棍法。
“看好了,用棍重重敲打人体的穴位便可以使人丧失行动能力瘫倒在地上。”母亲的身影好像还在眼前,她的身法诡谲异常,总是在一眨眼的功夫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人身后给人能够导致昏迷的一击。
有母亲在,几乎没有人敢接近万家。
直到万肃恶十三岁的那个夜晚,父母亲和大姐去别的村参加亲戚的婚礼。一大队穿着黑衣的蒙面人趁着夜色冲进家中逼问兄妹二人宝刀的下落,万肃恶的哥哥万肃风宁死不从,拿起棍棒使用母亲教导的身法与棍法击退敌人,顺便让从小跑步就很快的万肃恶快去报官。
“性命,是这世上最为珍贵的东西,你们要像爱护自己的双眼一样珍重他人的性命。”
这是母亲日常的教诲,几个孩子谨记于心,没敢在反抗的时候真的伤人太重。万肃风原以为自己抵抗到官兵到来的时候便能够结束这场战斗。
但是那天晚上官兵未至。
哪怕万肃恶磕破了脑袋。
最后有个小捕快实在是看她可怜,趁着上司要他把她拉走的功夫偷偷说:“这宝刀是宁王默许要去拿的,他们不敢动。”
万肃恶见这个办法行不通,急急忙忙又冲到养犬人中借了大概二十多条恶犬拿着柴刀狂奔着冲回家里。在家里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的家,宝刀被抢走后掉落在地上的刀托——和倒在血泊之中的哥哥。尽管他拿着棍子便能击退十几个带刀的歹徒,但是毕竟年纪太小,寡不敌众
她冲上去想要捂住哥哥脖子上的伤口,但是从要害处涌出的血是喷射状的。十三岁那一年的双手太小,万肃恶按不住哥哥流失的血。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复仇,第二个想到的是她再也不要和认为宝刀比人命珍贵的人做家人。
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穷人家的孩子的尊严或者身体的疼痛好像比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都要低贱。她无法忘记村子里同龄的孩子是怎样因为弄丢了家里的鸡便横下心去河里把自己淹死的———因为父母亲的毒打可能也同样让他不想活。她也没忘记自己和奶奶上山采药,不小心摔倒以后自己的膝盖鲜血直流,奶奶扑上来先看她背篓里面的草药有没有事。
直到现在,又是为了一把宝刀把自己的哥哥姐姐从小教育的宁愿为它而死。
那不过是一把用铁铸成,在火中锻造,在水中淬炼的刀啊。
怎么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命会比一块铁更加下贱呢?
万肃恶记得哥哥因为失血和窒息痉挛,牙齿咯咯作响,从他的衣袖里面掉出藏好的发钗——明天就是万肃恶的十三岁生辰,万肃风把礼物藏起来,这样明天万肃恶一睁眼他就跳起来把礼物给她。
万肃恶从此离开了家,踏上了独自报仇的不归路——直到她被抓进监狱。
女主叫宋文卿的字不是因为礼貌,是因为她以为这就是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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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缺兵少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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