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
米铺张胖子和肉铺王屠夫拍门板的声音,跟打雷似的,震得“乌龙镖局”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呻吟不止,门框上的陈年老灰扑簌簌地往下掉,像下了一场绝望的雪。门板缝隙里,隐约能看到张胖子那张油光水滑、此刻却阴沉得能拧出水的胖脸,还有王屠夫那蒲扇般、沾着可疑油渍的大手。
贾正经抱着他那柄“龙吟宝剑”,缩在大堂柱子后面,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得连一句整话都凑不出来。“保…保命要紧…保命要紧…”他嘴里翻来覆去就剩这四个字,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四周,仿佛那破门板下一刻就要变成索命的厉鬼扑进来。
“顶门!快顶门啊甄精明!”贾正经朝着角落里还在无意识拨弄算盘的账房嘶吼,声音劈了叉,“用你的算盘!用你的骨头!顶住!顶住啊!”
甄精明慢吞吞地抬起头,琉璃片后的眼神扫过那扇哀嚎的门板,又低头看看怀里油光锃亮的大算盘,眉头罕见地皱了起来,手指在算盘珠子上飞快地滑动:“顶门所需瞬时冲击力估值…算盘木质结构承压极限…门板屈服强度…综合计算,用算盘顶门导致算盘散架的概率,九成八;门被撞开的概率,九成九;我等被债主物理伤害的概率…极高。结论:顶门行为,投入产出比严重失衡,不划算。”他嘴里说着不划算,身体却很诚实地往柱子后面又缩了缩。
“嗷——!俺跟他们拼了!”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后院传来,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熊大力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冲了出来,手里没拿刀枪,倒是拎着他劈柴用的大板斧,满脸涨红,眼珠子瞪得溜圆,“谁敢拆俺们镖局!先问问俺的斧头答不答应!”他饿着肚子,但护家的本能被彻底激发,一股子蛮勇之气倒是冲淡了几分大堂里的绝望。
“熊大力!放下斧头!”厨房门口响起一个更加炸裂的女高音。厨娘郝大勺闪身而出,一手叉腰,一手倒提着她那把锃光瓦亮、足有小半个锅盖大的厚背大铁勺,勺沿还沾着点可疑的绿色糊状物。她泼辣的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贾正经、拨算盘的甄精明和举着斧头的熊大力,最后定格在那扇哀鸣的门板上,柳眉倒竖,嗓门洪亮得能掀翻屋顶:“王屠夫!张胖子!嚎什么丧呢?砸门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冲老娘来!看老娘一勺一个,把你们拍成肉饼炖粉条!”
门外拍门声似乎被这河东狮吼镇得顿了一顿。随即传来王屠夫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郝大勺!你少吓唬人!俺们是来要债的!天经地义!贾正经欠肉钱不还,躲着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就是!贾镖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张胖子慢悠悠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再不开门,我们可就真卸门板了!这乌木料子,抵点米钱也凑合!”
贾正经一听“卸门板”,魂都飞了一半,抱着宝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的当口,一个略显尖利、带着三分刻薄七分不耐烦的女声,如同锥子般穿透了门外的喧嚣和门内的恐慌,清晰地插了进来:
“让开!让开!都堵在人家镖局门口作甚?好狗不挡道!耽误了老娘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声音一出,门外的张胖子和王屠夫似乎都愣了一下,拍门声戛然而止。
大堂内,贾正经猛地一激灵,这声音…有点耳熟?他扒着柱子,小心翼翼地把一只眼睛凑到门缝上往外瞄。
只见门外,一个穿着半新不旧枣红色碎花布衫、头上簪着一朵有些蔫巴的绢花、叉腰而立的中年妇人,正横眉冷对地瞪着张胖子和王屠夫。正是镇东头以彪悍精明著称的王寡妇!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缩头缩脑、抱着个尺许高、用红布蒙着口的粗陶坛子的半大小子。
王寡妇双手叉腰,气势十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张胖子油亮的鼻尖上:“张胖子!你米铺开张不用招呼客人?王屠夫!你那肉案子上的苍蝇都快把肉叼走了,还在这儿杵着当门神?怎么,看人家镖局不顺眼,想拆了换你家铺子?告诉你们,老娘今儿有正事找贾镖头!耽误了,回头你家婆娘扯的布少了尺头,买的肉缺斤短两,可别怪老娘嘴快!”
王寡妇这张嘴,在乌龙镇是出了名的厉害,死的能说活,活的能说蔫。更关键的是,她掌握着全镇至少一半人家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堪称移动的谣言发射塔兼道德审判台。张胖子和王屠夫被她这么夹枪带棒、连威胁带揭短地一通抢白,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张胖子讪讪地搓着手,王屠夫更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王…王嫂子,瞧您说的…”张胖子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们这不是…跟贾镖头商量点事儿嘛…”
“商量事儿?堵着门,拍得震天响,这叫商量?”王寡妇白眼一翻,毫不客气,“人家贾镖头是走镖的,是江湖好汉!你们这架势,是商量还是抄家?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去!再堵着,我可就喊了!让街坊四邻都来评评理!”
“别!别喊!王嫂子!”王屠夫慌了神,他那肉铺缺斤短两是常事,最怕被当众嚷嚷,“我们…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贾镖头,您…您忙!改天!改天!”说完,扯了一把还在发愣的张胖子,两人在王寡妇刀子般的目光注视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溜了,跑得比来讨债时快多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也渐渐散了。
大堂内,死里逃生的贾正经,后背的冷汗把里衣都浸透了。他靠着柱子,大口喘着粗气,看着门外如同门神般叉腰而立的王寡妇,简直像看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刚才还抱在怀里当救命稻草的“龙吟宝剑”,此刻“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小片灰尘,他也顾不上了。
“快!快开门!迎王嫂子!”贾正经的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谄媚,脸上瞬间堆满了能挤出蜜来的笑容,腰杆也挺直了三分,仿佛刚才缩在柱子后面发抖的不是他。
熊大力赶紧扔下斧头,和同样松了口气的甄精明一起,七手八脚地把顶门的破桌子烂椅子挪开。门一开,王寡妇那股子混合着廉价脂粉和一丝若有若无咸菜味的气息就冲了进来。
“哎哟!贾大镖头!您这镖局的门槛,可真是不好进呐!”王寡妇扭着腰肢跨进门,目光锐利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大堂,在掉在地上的锈铁片(宝剑)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随即又换上一副热络的笑脸,“要不是老娘嗓门大点,今天怕是要被堵在外头喝西北风了!”
“哪里哪里!王嫂子您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贾正经点头哈腰,殷勤地用袖子擦了擦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椅子(三条腿的),“您快请坐!熊大力!愣着干啥?给王嫂子倒茶!上好茶!”他所谓的上好茶,就是郝大勺晒干的各种野菜叶子混在一起泡的“养生茶”,味道一言难尽。
熊大力“哦”了一声,茫然地看向郝大勺。郝大勺哼了一声,收起她那把“退敌有功”的大铁勺,扭身进了厨房。
王寡妇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那三条腿的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她朝门外招招手,那个抱着坛子的半大小子怯生生地挪了进来。
“贾镖头,”王寡妇开门见山,指着那坛子,压低了声音,脸上却带着一种神秘而骄傲的光彩,“今儿来,是给你们镖局送桩买卖!大的!”
“买卖?”贾正经眼睛“噌”地就亮了,如同饿了三天的狼看见了肉,腰弯得更低了,“王嫂子您吩咐!上刀山下油海,我贾正经眉头都不皱一下!是不是要护镖?金银细软?还是…您要出远门探亲?”
“呸!探什么亲!”王寡妇啐了一口,随即又神秘兮兮地凑近些,一股浓郁的咸菜味扑面而来,熏得贾正经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王寡妇却浑然不觉,指着那蒙着红布的坛子,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低声道:“金银细软算个啥?我这宝贝,可是祖上传下来的,真正的稀罕物!”
她伸出保养得还算不错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坛口蒙着的红布,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看见没?‘金玉满堂’!里面装的是我家祖传秘方泡制的独门酱瓜!用的都是顶好的秋黄瓜,三蒸三晒,佐以九九八十一种名贵香料…(此处省略一百字夸张描述)…最关键的是,”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你懂的”暧昧,“这玩意儿,壮阳!”
“噗——!”刚端着一碗颜色浑浊“野菜茶”进来的熊大力,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把碗扣贾正经头上。甄精明拨弄算盘的手指也僵住了,琉璃片后的眼睛第一次瞪得溜圆。连厨房门口探头出来的郝大勺,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嫌弃表情。
贾正经也被这直白的“功效”震得有点懵,脸上谄媚的笑容都僵了一下:“壮…壮阳?”
“没错!”王寡妇一拍大腿,斩钉截铁,“我那死鬼男人当年…咳!反正效果那是立竿见影!隔壁镇上的钱老爷,五十多了,膝下无子,听说了我这宝贝,托人带话,愿意出大价钱!只要把这坛子‘金玉满堂’全须全尾地送到他府上,他验过货,”王寡妇伸出两根手指,在贾正经眼前晃了晃,声音带着诱惑,“这个数!二十两!现银!”
“二十两?!”贾正经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眼珠子都红了。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不仅能还清所有债务,还能剩下不少!这哪是咸菜坛子,这分明是救命的金山银山!
刚才的惊恐、祖传宝剑的耻辱,瞬间被这巨大的馅饼砸得烟消云散。贾正经猛地站直了身体,刚才的谄媚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专业镖头”的肃然神情(尽管衣服上还沾着灰),胸膛拍得砰砰响,唾沫星子横飞:
“王嫂子放心!此等重宝,交给我‘乌龙镖局’,那是找对人了!想当年,我祖上押送十万两生辰纲过梁山,那都是小菜一碟!区区一坛…呃…‘金玉满堂’,送到隔壁镇,那更是易如反掌!我贾正经亲自出马!保准给您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送到!一根咸菜丝儿都不会少!”
他豪气干云,仿佛刚才被债主堵门、抱着锈剑发抖的是另一个人。目光扫过那蒙着红布的粗陶坛子,仿佛看到了二十两雪花银在向他招手。保命要紧?有了这二十两,命不仅保住了,还能活得挺滋润!
甄精明看着贾正经那打了鸡血的样子,又低头看看怀里的算盘,手指无意识地拨动了一下,似乎在计算这趟“咸菜镖”的利润与潜在风险。熊大力则吸了吸鼻子,眼巴巴地看着那坛子,小声嘀咕:“壮阳…那能管饱不?俺饿了…”
郝大勺靠在厨房门框上,抱着她那把大铁勺,撇了撇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哼道:“二十两送坛咸菜?呵,我看是送一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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