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围裙女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儿，指向铁门的手臂如同生锈的指针，凝固在空气中。
抵在众人身上的那一个个冰冷额头，像无数块吸饱了寒气的石头，将恐惧和寒意源源不断地注入骨髓。
杨惠的剪刀手吱嘎作响，牙关紧咬，额角的青筋如同麻花，每一次搏动都带着要将牙齿崩碎的狠劲。她死死盯着抵在自己大腿侧面的那颗小脑袋，空洞的眼睛，僵硬的微笑，像一张劣质的塑料面具。
胃里翻江倒海，不是恐惧，是纯粹的、被亵渎的暴怒！她宁愿面对一群持刀的暴徒，也不愿被这种冰冷的、虚假的亲昵捆绑。
路小冉脸色惨白如纸，清秀的眉宇间拧着化不开的恐惧和茫然，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着，抵在他衣角的小脑袋冰冷坚硬，那触感让他浑身发毛。
他下意识地看向洛斯特，那双总是清澈天真的鹿眼里充满了惊慌的求助。
他害怕……
张教授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手里那颗鲜艳的糖果如同烧红的烙铁，几乎要脱手而出。李国富蜷缩在地上，油污蔓延的手臂传来阵阵麻痛，抵在他后背的冰冷额头让他发出压抑的呜咽。
只有洛斯特。他修长的身影背对着众人，长长的银发无风自动。小铃铛的额头抵在他手臂外侧，冰冷的触感下，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细微的、如同濒死蝴蝶般的颤抖。一滴温热的泪水无声地砸在他手背上，留下一个微小的，一个转瞬即逝的湿痕。
他微微垂眸，绿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
“这里是规则区域，一定有规则。”洛斯特的声音低沉平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晰，磁性带着一些微微的低哑。“彩色大楼是他们的核心区域，王莹一定在里面，只要我们跟着保育员，一定可以找到规则，有规则就一定能突破，找到王莹我们就能活下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杨惠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跟着一起走，看她们要去哪里。”
“走？”杨惠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你是不是疯了？我们就这样……被这群小怪物顶着走？！”
“是。”洛斯特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森绿的眼睛扫过众人，一如既往地平静：“或者，你可以选择现在就死。”
他不再多言，一把拉过路小冉的手率先迈开脚步。他的动作沉稳而坚定，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抵在他手臂上的小铃铛，身体随着他的移动而被动地向前挪动，那细微的颤抖似乎加剧了一瞬，随即又归于一种麻木的僵硬。
洛斯特拉住路小冉，他的步伐，像一把精准的尺子，一步接着一步，没有一步偏移。
路小冉看着洛斯特的背影，又看看抵在自己衣角的小脑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跟在洛斯特身后艰难地迈出一步，又一步。
抵着他的孩子立刻同步跟上，冰冷的额头紧贴着他的衣角，如同跗骨之蛆。
张教授哆嗦着，几乎是被抵在胸口的那个孩子推着向前挪动。李国富被路小冉半拖半拽地搀扶起来，佝偻着背，每一步都伴随着痛苦的喘息和油污粘连处的闷响，抵在他后背的冰冷触感让他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杨惠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洛斯特的背影，又扫过那些如同人形枷锁般紧贴着她的孩子。
最终，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暴怒，在洛斯特冰冷的“死”字和眼前这污染区该死的，无法反抗的规则面前，被强行压回了深渊。
她发出一声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猛地将剪刀手甩开，动作粗暴得几乎要将运动服划开，然后，她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迈开僵硬而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每一步落下，都带着要将地面踏碎的狠戾。抵在她腿侧的孩子，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挂件，随着她的步伐同步移动。
一行人，就这样被一群面无表情、额头抵身的孩子押送着，如同走向刑场的囚徒，在白围裙女人空洞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靠近那扇刷着老旧绿漆、布满锈迹的厚重铁门。
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门后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陈旧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大量廉价空气清新剂也无法掩盖的，深层**气息的怪味，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从门内涌出，狠狠拍打在众人脸上。
路小冉被扑面而来的奇怪味道呛得猛地咳嗽起来，大大的眼睛里眼泪瞬间涌出。
杨惠厌恶地皱紧眉头，强忍着呕吐的**。张教授脸色惨白，几乎要晕厥过去。李国富发出更加痛苦的喘息。
门内的黑暗并非绝对。
在门洞深处，隐约能看到一条狭窄的、向上延伸的水泥楼梯轮廓。楼梯两侧的墙壁上，似乎贴着一些颜色鲜艳的卡通贴纸，在绝对的黑暗中，如同鬼火般闪烁着微弱的光泽。
楼梯顶端，似乎有光线透下，但那光线……是冰冷的，惨白的，就好像停尸间的照明灯。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片黑暗的瞬间。
“小铃铛！”一个清脆的、带着点焦急的童音，突然从身后那片虚假的喧嚣中传来。
抵在洛斯特手臂上的小铃铛，身体猛地一颤！那细微的颤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她低垂的头颅似乎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一下，那双紧闭的眼睛似乎想要睁开一条缝隙……
然而，白围裙女人那空洞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空气，精准地钉在了小铃铛身上。
小铃铛抬头的动作瞬间僵住。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瞬间冻结。抵着洛斯特手臂的额头变得更加冰冷坚硬，那细微的颤抖也彻底消失。只有一滴更大的温热的泪珠，无声地滑落，砸在洛斯特的手背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滚烫的泪痕。
洛斯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手背上的泪痕。
他拉住路小冉径直迈入了那片散发着浓烈消毒水味的黑暗之中。张教授等人被身后的“人质”顶着，也身不由己地被推搡着，踉跄地踏入了门内。
就在他们进入主楼的那一瞬间，铁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那片阳光和喧嚣。
世界瞬间被压缩进一片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暗里。只有楼梯顶端那点惨白的光线，如同黑暗中怪兽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楼梯狭窄陡峭，水泥台阶冰冷坚硬。众人被身后的“孩子”顶着，只能被迫向上攀登。
路小冉伸出一只手搀扶着李国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张教授气喘吁吁，几乎是被推着走。杨惠走在最后，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要将台阶踩碎，发泄着无处宣泄的怒火。
楼梯两侧墙壁上那些鲜艳的卡通贴纸，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荧光。米老鼠咧着嘴笑，唐老鸭夸张地张着嘴，小熊□□抱着蜂蜜罐……这些本该充满童趣的形象，在惨白光线的映照下，在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中，扭曲成一张张诡异而阴森的面孔，无声地注视着这群在黑暗中艰难攀爬的囚徒。
越往上走，那股**的气息就越发浓重，混杂在消毒水的刺鼻气味中，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
惨白的光线也越来越亮，终于，他们爬到了楼梯顶端。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十分空旷的厅堂。
惨白的光线来自天花板上几排密集的、散发着冷光的日光灯管。墙壁刷着惨淡的米黄色油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灰色的水泥。地面上铺着廉价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地垫，但大部分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图案，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厅堂里摆放着一些破旧的桌椅板凳，同样蒙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玩具和书本。
整个空间死寂无声，只有日光灯管发出的，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
嗡嗡嗡嗡
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在厅堂的中央。
那里，整齐地摆放着十几张……小小的、蒙着白布的单人床。
白布覆盖着床上的物体，勾勒出一个个小小的、蜷缩的人形轮廓。每一个轮廓都那么小，那么安静。白布很薄，在惨白灯光的照射下，甚至能隐约看到下面物体僵硬的轮廓和……一些深色的，不规则的污渍。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们似乎终于知道，自从进了福利院那股一直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味从何而来。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那股深层**的气息，浓烈到令人窒息。日光灯管的嗡嗡声，此刻听起来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盘旋。
路小冉的呼吸瞬间停滞，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惊恐，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呼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惊恐地看着那些蒙着白布的小床，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想起了王莹……想起了那些被她耽误了治疗、最终在病床上痛苦死去的孩子。
张教授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抽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下去。李国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白布下的小小轮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油污吞噬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
杨惠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原本一直压抑的暴怒的神情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
她死死盯着那些白布下的轮廓，又猛地抬头看向天花板上那些惨白的灯管，仿佛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比那白布还要惨白。
洛斯特站在惨白灯光笼罩的厅堂入口，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那些蒙着白布的小床，最终定格在厅堂深处那扇紧闭的蓝色木门上。
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绿眸中，冰冷的理性如同实质般凝聚。他没有看其他人，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钉入众人早已被恐惧反复折磨的神经：
“王莹就在里面。”他下巴微抬，精准地指向那扇写着【院长办公室】的蓝色木门，声音斩钉截铁，“那扇门后面。”
他微微停顿，绿眸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反射寒光般的锐利：
“但那里不对劲。很不对劲。”他一贯的语速平稳，清冷的嗓音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我能感觉到……那里面塞满了东西。不是东西，是……情绪。非常糟糕的情绪。是痛苦，绝望，怨恨……情绪浓得化不开，像毒气一样。”
他的视线扫过路小冉惨白的脸、张教授颤抖的身体、杨惠紧绷的侧脸和李国富浑浊的眼睛，声音更冷了一分：
“那地方现在就是个火药桶。一点火星就能炸。王莹……她是引信，也可能是炸药本身。”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扇紧闭的蓝色木门，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没时间磨蹭了。想活命，想找到她，现在就跟我过去。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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