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将军府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潮汹涌，如同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闷热。
李露华对白马寺之行投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栖云阁送来的那匹素锦，被针线房用最快的速度赶制成了一套样式极其简单、近乎寡淡的衣裙。与之配套的，只有几朵毫无光泽的素银珠花。与此同时，李露华拨给马雅兰的首饰衣料却流水般送进她的院子，金玉珠翠，流光溢彩，连她身边的大丫鬟都跟着沾光，穿戴一新。
这种刻意的打压和羞辱，连府中最迟钝的下人都看得分明。投向栖云阁的目光，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更多。我对此视若无睹，每日依旧按部就班地去给李露华请安，姿态恭顺得无可挑剔，眼神却越发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赵七的身影在府中出现的频率明显增加。他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步伐沉稳，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府邸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靠近西墙的区域。巡夜的家丁也增加了班次，脚步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府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头发毛的紧张感。我知道，这是父亲马全福在周同举逃脱后，对整个将军府进行的内部清洗和严密布控。他像一只被激怒的困兽，在舔舐伤口的同时，磨利了爪牙，随时准备扑向任何可疑的猎物。
父亲本人则显得异常沉默和焦躁。他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出来，也是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怒气。李露华几次试图与他商议白马寺的细节，都被他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圣旨被撕毁的阴影，五皇子那边对周同举逃脱的震怒和步步紧逼的压力，让这位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显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书房紧闭的门窗后，压抑的争吵声偶尔会隐约传来。
“……废物！连个重伤垂死的人都抓不住！五殿下那边如何交代？！”
“……老爷息怒，搜捕还在继续，他绝跑不出洛阳城！只是……”
“只是什么？！找不到人，你我都得完蛋！还有那圣旨……那蠢妇撕毁圣旨，此事若被捅出去……”
“……夫人也是……唉！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白马寺祈福在即，陛下亲临，五殿下交代的事……不容有失！二小姐……”
“……按计划行事！务必让她在陛下面前……彻底失去价值！”
只言片语如同破碎的石子儿，扎入我的耳中，印证着我最坏的猜测。白马寺，果然是他们为我选定的葬身之地！失去价值？是让我身败名裂，还是……直接消失？
我袖中的手紧握着那枚磨得锋利的银簪，冰冷的触感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周同举的纸条带来的那点微光，在将军府这深不见底的泥潭和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祈福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府中的气氛绷紧到了极致。
出发前一日，李露华亲自到了栖云阁。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绛紫色金线牡丹锦袍，珠翠环绕，雍容华贵，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伪装的、居高临下的慈和。
“雅绵，” 她上下打量着我身上那套洗得发白、毫无装饰的旧衣，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轻蔑，“明日便是大日子，你这身……太过素净了。虽说祈福要心诚，但面见天颜，也不能太过失礼，丢了将军府的体面。” 她挥挥手，身后的大丫鬟秋月捧上一个托盘。
托盘里，赫然是那套赶制出来的月白素锦衣裙和那盒寒酸的素银簪花。
“换上吧。虽不华贵，倒也衬你。” 李露华的语气带着施舍，“记住，明日到了白马寺，紧跟着我，莫要乱走，更莫要胡乱说话。御前失仪，可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担待得起的。” 她的话语带着警告，眼神更像是毒蛇的信子，在我脸上逡巡，仿佛在欣赏猎物临死前的挣扎。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我垂首，声音细弱，顺从地接过托盘。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粗糙的布料，心头一震。
李露华又假惺惺地叮嘱了几句“注意身子”、“莫要紧张”之类的废话，才带着秋月，如同巡视领地的孔雀般，满意地离开了栖云阁。
屋内重新又陷入死寂。我将那套月白衣裙抖开。针脚细密，裁剪合体，却处处透着刻意的寡淡和压抑。素银簪花更是黯淡无光，如同枯萎的花朵。李露华想让我穿着这身素雅寡淡的衣裳，在陛下和满朝勋贵面前，成为最大的笑话，成为马雅兰最完美的陪衬。
我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眼神深处，是冰冷的火焰在燃烧。我缓缓抬手，将发髻上那枚陪伴我多年的、磨得极其锋利的旧银簪，稳稳地插入发间最深处。冰冷的金属紧贴着头皮，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误入藕花处……” 我低声呢喃，指尖拂过空无一物的袖袋。
白马寺，那个我和周同举初遇的藕花深处。李露华想在那里埋葬我？父亲想在那里向五皇子献上投名状？
好。那我们就去。
看看这深不见底的泥潭里，最终沉没的会是谁的野心！看看这风雨欲来的白马寺，究竟是谁的……修罗场！
窗外，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将军府雕梁画栋的屋脊上。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雷声，一场酝酿已久的风雨，似乎正席卷而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