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雨下得邪性,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瓦片上,发出连绵不断的、震耳欲聋的爆响,狂风卷着雨雾,疯狂地抽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怪啸,如同鬼哭。整个将军府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潮湿的黑暗里。
我本就因冰湖之事落下了病根,又逢这恶劣天气,胸口闷痛,辗转难眠。窗外惨白的电光一次次撕裂夜幕,将屋内映照得一片惨白,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隆隆的雷声紧跟着炸响,仿佛就在屋顶滚动,震得床榻都在微微发颤。
就在一道格外刺目的闪电骤然亮起、将窗纸映得如同白昼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绝非雷声的巨响,夹杂着瓦片碎裂的刺耳声音,猛地从我头顶的屋顶传来!紧接着,是重物滚落的哗啦声!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有人!屋顶有人!
黑暗中,我猛地坐起,屏住呼吸,手已无声地摸向枕下的银簪。冰冷的簪身贴在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镇定。我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像一抹幽魂般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侧耳倾听。
除了窗外狂暴的风雨声,屋顶上似乎再无其他动静。但那一声碎裂和重物滚落的声音绝非错觉!
是李露华派来的杀手?在这雷雨夜动手,倒真是天赐的良机!
心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几乎要撞破我的喉咙跳出来。我紧紧攥着银簪,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杀意和求生的**在血液里奔涌。我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将所有的精力都提升到极限,捕捉着屋顶和窗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狂风依旧,骤雨如注。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时——
“噗通……”
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水声的闷响,从窗外靠近墙根的花圃方向传来!
不是屋顶!声音来自窗外地面!
我心中疑窦丛生。如果是杀手,为何会从屋顶摔下?听那声音,似乎摔得不轻?
强烈的、混杂着恐惧和探究的冲动驱使我。我蹑手蹑脚地挪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窗缝,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电光,向外窥视。
冰冷的雨水立刻顺着缝隙溅进来。借着那短暂照亮天地的光芒,我看到了——
花圃边缘,靠近墙角排水沟的泥泞里,蜷缩着一个黑影!看身形,似乎是个男子!他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半个身子浸在浑浊的雨水中,生死不知。他身边散落着几片碎裂的青瓦。
一个……闯入者?还是一个……从屋顶摔落的倒霉蛋?亦或是……李露华派来的、出了意外的杀手?
冰冷的雨水透过打开的窗户打在脸上,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我死死盯着那个泥泞中一动不动的身影,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救?还是不救?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冰冷的雨水顺着窗棂缝隙淌下,带着泥土的腥气,滴落在我的赤脚上,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花圃边缘的泥泞中那个蜷缩的黑影,在惨白电光的映照下,像一团被随意丢弃的破布,无声无息,生死不明。狂风卷着暴雨,抽打着院中的草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掩盖了其他所有动静。
我的心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上次落水冰湖而留下的隐痛。一个念头在我脑中疯狂的叫嚣着:关紧窗户!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这深更半夜、暴雨倾盆的将军府,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被扭曲成致命的陷阱,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眼中钉的碍眼的存在!
但另一个念头,微弱却固执地在心中生根发芽:万一…万一他不是李露华的人呢?那声从屋顶坠落的闷响,透着狼狈和意外。如果他死了,或者被发现死在我的窗外…那会引来何等滔天的祸事?李露华绝不会放过这个置我于死地的机会!
电光再次撕裂夜幕,清晰地映照出那人身下,那浑浊的雨水似乎正被一丝丝暗红缓慢地晕染开来。
血!他受伤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喉咙。救还是不救,救,可能是自投罗网;不救,也可能是坐以待毙!
我的指尖深深的掐进窗棂的木头缝里,留下几道月牙形的凹痕。求生的本能和对未知的恐惧在我脑中激烈的交锋。最终,一丝孤注一掷的狠戾压倒了纯粹的恐惧。与其被动等待不知何时落下的屠刀,不如…赌一把!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我的胸口生疼。我不再犹豫,迅速而无声地动起来。先将枕头下那柄磨得锋利的银簪紧紧攥在右手,冰冷的触感似乎给我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左手摸索着,从床榻下的暗格里拖出一个不大的樟木箱子——这是我用来存放母亲的衣物和一些其他物件的箱子。
打开箱子,一股淡淡的樟木香和旧布的味道弥散开。我飞快地翻出几件最不起眼的、灰扑扑的旧衣物,又扯下床榻内侧一块厚重的、用来挡风的深色布帘。动作迅捷,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将所有属于“马家二小姐”的痕迹都暂时掩盖。
确认屋外依旧只有风雨声,我轻轻拉开房门。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雾瞬间扑进来。我像一只受惊的猫,贴着墙壁的阴影,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滑入回廊。冰冷的石板地面冻得脚心刺痛,似乎我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风雨声是最好的掩护,我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朝着花圃墙角那个黑影的方向摸去。
雨水瞬间浇透了我身上,刺骨的寒冷让我的牙齿咯咯作响。我蹲下身,强忍着恐惧和寒意,伸手探向那人的脖颈。
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冷湿滑的皮肤,但…还有微弱的跳动!
他还活着!
借着又一次划破夜空的电光,我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面庞,沾满了泥污和雨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冻得发紫,紧蹙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痛楚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矜贵?他的衣着虽然被泥水浸透,破损不堪,但隐约能看出质料上乘,剪裁合体,绝非寻常仆役或宵小之徒。
目光下移,他的左肩胛骨下方,衣衫被撕裂开一道口子,深色的血渍正随着雨水的冲刷不断洇开,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着,狰狞可怖。这就是血染雨水的源头。
来不及细想他的身份,一个更迫切的难题摆在眼前:如何把他弄进屋里?他身形虽不魁梧,但对一个久病且年少的我来说,无异于是一座大山。
雨越下越大,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随时可能彻底断绝。不能再拖了!
我咬着牙,将带来的旧衣服胡乱塞进怀里,用那块厚重的深色布帘裹住他上半身,尤其是受伤的肩膀,试图减少拖动时的震动和血迹的暴露。然后,我绕到他身后,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将他沉重的身体向后拖拽。
泥泞的地面滑腻不堪,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的身体像灌了铅,我的手臂酸痛得快要断掉,冰冷的雨水模糊了视线,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仿佛耗尽了我一生的力气。终于,将他的上半身拖进了回廊的地面上。
我喘着粗气,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眼前阵阵发黑。不行,下半身还在雨里!我再次扑出去,抓住他的双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他彻底拖进了回廊的阴影里。
顾不上喘息,我警惕地环顾四周。风雨如晦,整个栖云阁仿佛被遗弃在世界的角落,无人察觉这里的异动。我咬紧牙关,再次发力,拖拽着这沉重的重物,一点一点挪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几乎虚脱地瘫软在地,浑身湿透,泥污满身,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口和擂鼓般的心跳。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的电光带来瞬间的光明。我摸索着点亮了蜡烛,昏黄的烛光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
他躺在我房间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尊破碎的泥塑。雨水和泥水混合着暗红的血,在他身下洇开一片狼藉。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更加脆弱。
心,沉甸甸地坠着。救他,就是给自己埋下了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惊雷。李露华的眼线无处不在,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蹲在他身边,看着那张昏迷中依旧紧蹙着眉头的脸。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都带着痛苦的颤抖。肩胛的伤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皮肉翻卷,边缘已经有些发白,是被雨水浸泡过久的迹象。
“你到底是谁?” 我低声喃喃,像是在问他,更像是在问自己。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他腰间,一个硬物硌到了我的手。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那是一块半露在破败衣衫外的玉佩。玉质温润,在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雕工极其繁复精美,隐约可见盘绕的龙形……龙?!
我猛地缩回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盘龙佩?!这纹饰……这规制……只有天家!只有皇室子弟才有资格佩戴!
再看他的脸,似曾相识!
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脑海——半年前,白马寺后山,那个跌落陷阱、被我无意间拉了一把的落魄少年!他当时形容狼狈,衣衫破损,却难掩眉宇间那份天生的贵气和镇定。他自称姓周,家中排行第二,遭遇强人劫掠与家仆失散……临别时,他曾深深地看着我手腕上被继母责打留下的淤痕,眼神复杂难言,最终只说了一句:“今日之恩,周某铭记于心。他日……必有重谢。” 当时只觉他谈吐不俗,未曾深想。如今,这枚盘龙佩……
周……当朝国姓!排行第二?二皇子周同举?!
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我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发颤。我竟然把当朝皇子……一个重伤昏迷的皇子……拖进了自己的闺房?!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藏匿一个陌生人了!这是滔天大祸!一旦泄露,不仅是我,整个马家,甚至可能株连九族!李露华若是知道……她恐怕会欣喜若狂地将我连同这“祸根”一起挫骨扬灰!
把他丢出去!就当从未见过!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