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光线透过窗纸,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寒意。这敲门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谁?!
张嬷嬷?秋月?还是……李露华本人?!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了起来!目光惊恐地扫向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人!他身上的血迹,地上的泥污水渍,空气中残留的烧酒和血腥的混合气味……任何一样被发现,都是灭顶之灾!
“二小姐?您醒了吗?” 门外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李露华院里一个叫春桃的二等丫头,语气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刻板,“夫人吩咐了,昨夜风雨大,怕您受了惊,特意让厨房熬了安神定惊的参汤,让奴婢给您送过来。夫人还说,请您醒了务必喝了,压压惊。”
参汤?又是参汤!
冰湖之后,李露华的关切从未停止。这碗汤,是试探?还是又一次拿了浸了毒的蜜糖?亦或是……她听到了什么风声?!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一丝被吵醒的不悦,隔着门板传出去:
“知道了……放门口吧。我昨夜没睡好,头疼得紧,还想再歇会儿。”
“是,二小姐。” 春桃应了一声。接着,门外传来碗碟放在托盘上的轻微磕碰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差一点……就差一点!
目光再次落回到地上那生死未卜的年轻皇子身上。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过心头。
救他,是引火烧身。
不救,又能如何。
而李露华的关心,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这将军府的囚笼,似乎正无声地收紧。而我,还能在这步步杀机的棋盘上,挣扎多久?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着我的脖颈,几乎让我窒息。门外春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湿漉漉的回廊尽头,但那份无形的压力却像巨石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地上,昏迷的皇子周同举呼吸灼热而急促,肩胛处的布条又被洇红了一小块,在昏暗的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眼。空气中弥漫的烧酒、血腥和泥污混合的味道,令人五味杂陈。
不行!绝不能这样下去!
必须立刻处理掉所有痕迹!否则,下一波探视到来之时,便是万劫不复!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疲惫。我猛地从地上爬起,动作前所未有的迅捷。首先扑向墙角,将那盆沾染了血水和污渍的冷水端起,小心翼翼地端出去,泼向窗外花圃最泥泞的角落。水流迅速渗入泥土,掩盖了水里的所有血色。
接着,我抓起地上那些沾满泥污血渍、被我用来给他擦拭和包扎的破布条,连同他身上剪下的破烂衣物碎片,一股脑儿塞进我平日装旧衣准备丢弃的藤筐最底层,上面严严实实地盖满了我自己那些灰扑扑的旧衣裳。做完这些,我迅速用扫帚和湿布,将地面残留的泥水痕迹、尤其是靠近门口的区域,反复擦拭干净,直到青石板地面光洁如初,只余下潮湿的水汽。
还有,还有,院子里的那几块破瓦片,我捡起来,扔到了墙角。应该可以了,我松口气。
进入屋内,空气里的异味让我眉头一皱,这最是棘手。我推开所有窗户,让雨后清冽潮湿的风灌进来,冲散那令人不安的气息。又将母亲留下的那瓶气味浓烈的烧酒打开盖子,放在窗台通风处,让那辛辣的味道尽可能掩盖残余的血腥。做完这一切,我才敢看向依旧昏迷的周同举。
他躺在我刚刚费力铺在地上的、一床厚厚的旧褥子上,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暂时让他离开冰冷地面的办法,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上依旧滚烫。那身仅剩的、被我简单清理过但依旧破烂污浊的中衣,成了最大的破绽!任何一个稍有眼力的人进来,都能看出这绝非府中仆役的装束,更非闺阁之物!
目光在屋内急急扫过,最终落在我存放布料的樟木箱子上。顾不得许多了!我翻出几匹颜色最深沉、质地最厚实的素色棉布——一匹藏青,一匹墨绿。用剪刀飞快地裁剪、拼接。没有针线功夫?此刻也顾不上了!我用最粗暴的方式,将布匹裹缠在他身上,勉强拼凑出一件能蔽体的、臃肿怪异的长袍,遮盖住里面那身破烂的中衣,也尽量掩饰了他肩胛处包扎的隆起。又将他的长发胡乱挽起,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固定,尽量让他看起来像个……像个落魄的、来投靠远房亲戚的穷书生?或者一个哑巴仆人?我只能祈求昏暗的光线和这身怪异的装扮能暂时蒙混过关。
就在我手忙脚乱地将他最后一缕散发塞进布巾里时——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二小姐?您起身了吗?夫人让奴婢来看看,参汤您用了吗?夫人还吩咐了,说昨夜风雨大,怕您这栖云阁有什么地方漏雨受损,或是惊扰了您,特意让张嬷嬷带了人来查看查看,也好让您安心。”
是春桃的声音!但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张嬷嬷!李露华最忠心的爪牙!还带了人来查看!
一股寒气瞬间从我的脚底窜到头顶!她们要进来!强行进来!
我猛地看向地上伪装过的周同举,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依旧昏迷着,高烧让他的呼吸沉重而灼热,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这伪装能骗过近在咫尺的审视吗?那灼热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会不会太明显?
“二小姐?” 门外的声音带着催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
没有时间了!
“稍……稍等!” 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被打扰的些许不耐,“昨夜风雨吵得厉害,刚迷糊着……我……我这就来开门!”
边说着,我边像离弦的箭般冲到床边,一把将散乱的被褥扯开,做出刚起身的样子。目光飞速扫过整个房间,最终定格在那个靠墙放置的、用来存放过季被褥和衣物的大樟木柜子上!这是唯一的选择!
我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昏迷的周同举沉重的身体挪向柜子。他的身体滚烫而沉重,每一次拖动都牵动着他肩上的伤口,让他发出无意识的痛苦闷哼。这声音在寂静中如同惊雷!我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死死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拼命用力!汗水瞬间浸透了我的鬓角。
终于,在他发出更大的声响之前,我将他沉重的身体塞进了樟木柜子的最底层!里面塞满了蓬松的旧棉被和冬衣,我将他深深地埋了进去,只勉强露出一点鼻息的空间。迅速关上柜门,落锁!做完这一切,我冲到梳妆台前,胡乱抓散了头发,又狠心在自己苍白的脸颊上用力揉搓了几下,制造出几分红晕和病态的疲惫。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我走到门边,拉开了门闩。
门外,果然站着春桃和一个端着托盘的丫鬟。而她们身后,正是李露华身边那位一脸精明刻薄的张嬷嬷!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强力壮、面无表情的粗使仆妇!
张嬷嬷那双三角眼如同探照灯般,在我开门的一瞬间就锐利地扫了进来,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她的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床铺,扫过打开的窗户,扫过墙角那盆早已枯死的海棠,幸好枯叶已被我清理,最终落在我脸上。
“二小姐安好。”张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礼,眼神却像刀子,“夫人惦记着您,听说您昨夜没睡好,特意让老奴带人来瞧瞧。这栖云阁位置偏些,昨夜那风雨,可真是吓人,没惊着您吧?可有哪里漏雨?或是……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没有?” 她的话语看似关切,实则字字带着试探,那双眼睛更是如同钩子,在我脸上和房间的各个角落逡巡。
“劳母亲和张嬷嬷挂心了。”我微微侧身,让开门口,做出请她们进来的姿态,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一丝被吵醒的倦怠,“昨夜风雨是大了些,雷声轰隆,窗户也被吹得乱响,确实没怎么睡安稳。至于漏雨……倒没发现,只是听着风声,有些心惊罢了。” 我一边说,一边引着她们往屋里走,脚步虚浮,恰好挡住了她们直接看向床榻和柜子的视线。
春桃将放着银耳羹的托盘放在桌上,“二小姐,这参汤您没喝呀!”我吱唔一声。张嬷嬷则背着手,开始在屋里踱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地面、墙角、窗棂。那两个粗使仆妇则站在门口,如同两尊门神,堵住了去路。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和柜子里……那极其微弱、却如同重锤敲击在我神经上的、压抑而灼热的呼吸声!周同举在高烧昏迷中无意识发出的喘息,此刻在这死寂般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嬷嬷的脚步停在了屋子中央。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她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地面,又缓缓移向……那个紧闭的樟木柜子!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里衣!指尖冰凉!
“二小姐这屋里……”张嬷嬷拖长了音调,目光锁定在柜门上,“似乎……有股子怪味儿?像是……药味混杂着什么?” 她一步步朝柜子走去!
完了!她要开柜子!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几乎要让我尖叫出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咳咳……” 我猛地爆发出剧烈的咳嗽,整个人弯下腰去,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我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看似无意地、却重重地扶在了柜门上,身体几乎倚靠上去,挡住了张嬷嬷伸向柜门的手!
“二小姐!”春桃惊呼一声。
“咳咳……张嬷嬷……咳咳……”我咳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痛苦,“许是……许是昨夜着了风……这胸口……疼得紧……咳咳咳……那药味……是……是前些日子风寒……剩下……的药渣……咳咳……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 我一边咳,一边用身体死死抵着柜门,仿佛那是支撑我不倒下的唯一依靠。
剧烈的咳嗽声暂时掩盖了柜子里那微弱的呼吸。张嬷嬷被我突然爆发的病势和身体的阻挡弄得动作一滞,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嫌恶。她显然不想被我的病气沾染。
“哎呀,怎么咳得这般厉害!”张嬷嬷皱着眉头,后退了半步,用手帕掩了掩口鼻,“既是风寒未愈,更该仔细将养着。那银耳羹是夫人特意吩咐熬的,最是润肺,二小姐快趁热喝了吧。” 她的目光依旧狐疑地在柜门和我痛苦的脸上来回扫视,显然并未完全打消疑虑。
“是……是……”我依旧咳着,艰难地直起身,一只手仍扶着柜门,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桌上的银耳羹碗。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那温热的碗壁。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碗沿的刹那——
“喵呜——!”
一声尖锐凄厉的猫叫,如同鬼魅般,猛地从窗外响起!紧接着是瓦片被踩踏的哗啦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张嬷嬷和春桃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向窗外!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我端着银耳羹汤碗的手猛地一抖!
“哎呀!”
温热的银耳羹泼洒出来,大半都浇在了我扶着柜门的那只手的袖子上!褐色的汤汁迅速洇湿了衣袖,也溅了一些在柜门上!
“二小姐!”春桃惊呼着上前。
“哎呦!”我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连声道歉,顺势用被汤汁浸湿的袖子慌乱地去擦拭柜门上的污渍,“没……没拿稳……弄脏了……”
这一番混乱,彻底打断了张嬷嬷对柜子的审视。她看着我被汤汁弄脏的狼狈样子,再看看被泼洒的银耳羹和混乱的场面,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最后一丝怀疑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和我的笨拙冲淡了几分。空气中弥漫开银耳羹的香甜味,也冲淡了之前她嗅到的那一丝异样。
“罢了罢了!”张嬷嬷不耐烦地挥挥手,语气带着明显的嫌弃,“毛毛躁躁的!既是不小心,收拾干净便是。夫人一番心意,倒叫你糟蹋了。” 她又瞥了一眼那紧闭的、沾了污渍的柜门,终究没有再上前查看的兴致。在她看来,一个病弱笨拙、连碗汤都端不稳的小姐,又能藏住什么惊天秘密呢?这栖云阁,除了破败和药味,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深究的了。
“老奴看过了,这屋子还算齐整,没见漏雨。”张嬷嬷下了结论,语气恢复了刻板的公事公办,“二小姐好生歇着吧,仔细自己的身子。夫人那边,老奴自会回禀。” 说完,她不再看我,转身带着春桃和那两个仆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栖云阁。
直到她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门外,我才像被抽干了所有骨头般,顺着柜门软软地滑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冰冷的贴在皮肤上。刚才那番生死一线的周旋,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我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窗外,那只不知从何处蹿上房顶、又恰在此时制造了混乱的野猫,早已不见了踪影。
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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