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阳光正好,是个逛园子的好日子。
两人很快解决了早饭,趁着最后的时间去寻找线索,穿过高高的院墙,把青灰色的檐角抛到身后,迈过一个又一个门槛。
在这囚笼一般的宅邸里,唐知言看见了一片绿。
他穿过爬满金银花的拱门,踩到了园里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身旁每隔几步就种有一颗柳树。
精美的山石错落着,空隙中还填种了些花卉,一阵风袭来,满园的柳枝随之飘摇,温暖的阳光照着,给它们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
这个小镇真的很喜欢柳树,闫宅,若河街,寺庙,甚至居住区的路边都有一两颗。
唐知言有点狐疑的看着那些皲裂的树皮,那些水井里的东西和枯萎的柳枝也很像,不会是什么柳树怪物吧。
虽然这么猜测着,但园子里没有想象里阴森的氛围,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很正常,还带着几分暖意。
可,闫栖迟说,这里也是死的人最多的地方。
两人沿街脚下的石板路,往前走着,又拐过一个弯,眼前的那片绿被拂开了,前方的柳条被曲廊拦住,露出远方的景色。
那一片种满荷花的湖泊,粉白的花瓣把湖水的碧绿遮的严严实实,连叶片都没露出几个。
唐知言穿过廊道,走了过去,踩到湖边围着的太湖石上,蹲下身近距离观察那些反季盛放的荷花。
花瓣上细密的纹理和卷边,被挤压的荷叶上还滑动着两滴露珠,这湖里密密麻麻开得旺盛的花,应该都是真的。
他抬起头沿着湖边扫视了一圈,岸边柳树的枝条往下坠着,像要把手伸进湖里,曲廊的尽头处还有个八角亭。
“先往那边去吧。”唐知言刚开口说话就听见滋啦一声。
猛地回头看见闫栖迟也跟过了过来,蹲在了岸边,可他的手却伸进了湖里,冒出了一缕缕白烟。
唐知言反应过来,赶紧伸出手把那截手臂拽了上来,“干什么呢,疯了?不疼吗?”
他看着手背上被腐蚀掉一片的皮肤,狠狠地皱着眉,刚想再说对方几句,却在抬头的时候,看见了有些可怜巴巴的眼神。
手心好像变得滚烫,唐知言控制住情绪缓缓说着,“有什么线索直接说就好,不用这样。”
“抱歉。”闫栖迟的神色变得愈发可怜了,“我只是觉得这样会直观一点。”
“你不用道歉。”唐知言想起前天夜晚,自己泼向对方的那一瓢水。
他的视线扫过白雾怪物脸上的那些伤痕,“这些伤疤能治好吗,我看最近两天都没有愈合的迹象。”
闫栖迟装可怜的脸色顿了一瞬,只好现编了个理由,“等这一整段的记忆结束就好了,不用太担心。”
“回忆进行的时候,你的伤口不能愈合?”唐知言有些疑惑的询问着。
“嗯。”闫栖迟盯着担忧的视线,毅然决然地点了头。
唐知言纠结了一会,还是开口说道,“下次有什么线索直接说就好,我会信你的。”
“好。”
看着闫栖迟微微翘起的嘴角和闪着碎光的眼睛,唐知言突然有点心虚。
骗骗小狗应该没事吧,自己说的也不算假话嘛,哪个玩家不信线索,你就说是不是吧。
安抚了一下似乎存在的良心,唐知言站起身,往亭子那边指了指,“我们去那边看看。”
两人离开岸边,沿着曲廊往下走去。阳光从柳树的缝隙里撒在朱红的立柱上,廊栏的花纹也刻着柳叶。
亭台,水榭,湖石,唐知言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是无害而美丽的东西。
原本他还猜测,枉死的人这么多,这篇地方可能已经变成恶鬼的聚集地,或者是已经荒废了。
突然,眼角划过一抹赤红,唐知言转头循着刚刚看见的颜色走去。
他手撑在曲廊的美人靠上,一个跃起翻了出来,整个人掉入了花丛,顺着那么红色穿过几颗柳树。
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挂在树干上的红衣尸体。
唐知言停在树下,看着面前不规则的纵向裂纹,和红褐色的枝干,还有那向上生长的分叉。
这是一颗桃树,也是一颗没有花朵没有新叶的桃树。
红衣尸体斜依在树干上,黑发遮挡了他的面容,他仿佛在树上睡了个午觉,这似乎是自己看过的尸体里,死的最安详的。
蜿蜒的血迹沿着树皮的沟壑,滴落到地面,啪嗒一声。一阵风突然吹起,身旁的柳树跟着晃动,仿佛在笑,又好像是在哭。
他跟尸体对视上了,那风吹起了黑色的发丝,漏出了一双悲伤至极的眼睛。
唐知言现在觉得自己不仅幻视,还有点幻听了。
天空上的太阳被云雾遮住了,温暖美丽的花园霎时间阴冷了下来。
风依旧吹拂着,可四周的哭笑消失了,连风声都不存在了,仿佛自己的触觉也是假的一样。
当机立断,唐知言拽着闫栖迟就往湖边跑。
柳树的枝条蔓延着伸出,想要把人类拖进身体,融为一体。
唐知言看着曲廊两边密密麻麻的柳条,头皮一麻,连忙环顾四周,找着柳树间隔的比较远的地方。
一片昏暗的花园里,只能看见水边的八角亭,被太阳照耀着。
已经顾不得这是不是陷阱了。
他一个急刹,拽着闫栖迟微微蹲下身体,往着左侧跑去,身后的两股枝条砰地撞上,拧成了一股,又紧跟在唐知言的身后。
灌木划伤了衣服下摆,脚下枯萎的叶片发出声响,唐知言努力的向前奔跑,呼吸虽然急促,但比起第一次副本的狼狈,好了太多了。
心脏没有跳动,危险不大。
唐知言终于在柳条追上之前,踏入了亭中,外面的枝条不甘地在地面上蠕动着,却不敢往前一步。
“唐知言!唐知言!”
耳朵里消失的声音突然回来了,闫栖迟的声音为什么这么着急?
遮住太阳的云层被吹散了。
唐知言怔愣的看着面前一片祥和的树林,冷汗都冒下来了,哪有什么吃人的柳树怪物,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可恶,是那双眼睛。
“你没事吧。”闫栖迟担心地看着唐知言,没想到那一具尸体留下的精神影响这么大。
“没事。”唐知言摇了摇头,“那具尸体也是你的样子,她也是跟你做交易的一员吗?”
“对。”闫栖迟微微垂下眼。
他没想到有一部分中立派居然被恶鬼党说动了,居然冒着不入轮回的风险,在自我的死亡里下暗示。
唐知言理清思路,既然幻象是假的,那么她的目的就是把人引入八角亭,那么这里不是陷阱,就是线索。
沉下心,他开始观察亭子。
八根深红色的木柱挑起梁枋,边上围着一圈木栏杆,正中央有个石桌,上面堆满了杂物。
风徐徐吹来,响起了风铃的声音,唐知言走出亭子,抬头往上看,只见檐角上挂着铜制的小风铃。
数着飞檐走了一圈,明明是八角亭,可有七个风铃。
第一个疑点已经出现了。
唐知言重新回到亭子内部,柱子和栏杆上没什么东西,那么重点,就在中间的石桌上了,他走上前。
石桌上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组东倒西歪的茶具,胡乱堆放的书籍还有一个棋盘倒扣在上面,棋子全部散在桌面上。
与其说是石桌,它更像一个垃圾对方处。
简直是一团乱麻,唐知言掀开棋盘,看着里面堆叠着的书籍,有的上面还混着茶渍,抽出一本翻看了一下,全是文言文,连蒙带猜才搞清楚是讲医术的。
这效率太差了,他准备先把桌子上的东西大致过一遍。
唐知言先把书籍挑来了出来,闫栖迟在一旁搭把手,把剩下的茶具理清,乱七八糟的东西,终于被分类好了。
一套茶具和棋具,十几本医书和几本志怪小说,还有毛笔。
一个石桌上能堆这么多东西,唐知言是有点佩服的,他随便拿起一本志怪小说翻了一下,看看里面有没有夹层。
没翻几页,就从里面掉出了一张纸。
唐知言捡起来一看,上面画了一些线条,没什么规律性,而且也只画了一半。
先把那张纸放在石桌上,他和闫栖迟又从志怪小说的夹层里找到了8张纸,那些纸上有的只有寥寥几笔,有的则画满了。
漆黑的墨汁浸透纸背,唐知言翻看了一下,还是没从里面找到规律。
这是第二个疑点,他的食指不自觉地敲着桌子,八张纸和八角亭会不会有联系?
他先把画的最满的那一张拿过来,仔细分辨着墨迹,这张纸上有两个斜杠,和别的图形相比很突兀,这张可能是废稿。
唐知言皱着眉头拿着另一张比对,它们之间有相似的地方,都是一个不规整的“人”字贯穿整张图。
然后是第三张,第四张,直到最后一张,这个东西依旧存在,那么这八张纸可能画的是同一种东西。
继续找共同点。
他的指尖划过,压在和“人”交错的,一个像弓形的弧线上,8张图里面有5张都有这个,有3张甚至还有两个弓形的弧线,分别压在“人”的上面和下面。
感觉这个东西有点眼熟,究竟是什么呢。
“该走了,没时间了。”闫栖迟抬起头看向已经过半的太阳。
唐知言按住纸张的手蜷缩了一下,想把这几张纸带走,可是正如他的眼镜没有带入记忆,记忆里的东西也带不回现实。
只好努力用剩下的时间,能记住多少就记住多少。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抬起眼看向闫栖迟,“走吧。”
正如来时一样,两人沿着曲廊往庭院的门口走去,路上唐知言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剩枯枝的桃树。
上面卧躺着的红衣尸体已经看不见了,独留一颗桃树在柳林中伫立着。
这是第三个疑点。
他回过头,和闫栖迟走出了后花园,心里却想着破旧院子前那棵桃树,这两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知言脑袋里一堆问题还没有解决,只觉得系统有病,这副本是人能做的?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抬头看着太阳确定着时间,估计午饭是吃不上了。
虽然说未时是下午一点到三点,按理来说,这之间的时段都可以,可是闫栖迟特地提醒了,那就说明这个东西,只能提前不能推迟。
唐知言出神地看着天上的浮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他把眼睛瞟向了白雾的怪物。
“为什么闫夫人喊我知儿,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记得自己没有说过吧。”
“名字是回忆的一部分。”走在身旁的闫栖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身为回忆支柱的我,会被动地看到一点你的过去。”
“不过,因为你是第一个被我拉进来的人,所以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有些歉意的看向唐知言。
“那我的身份也是你安排的?”唐知言看着对方自然的表现询问着。
“是的,我本想给你寻些方便,没想到给你带来了麻烦。”
唐知言没对他可怜巴巴的表情作出回应,只是询问了一句,“如果你是支柱的话,杀了你,我可以回去吗?”
闫栖迟听着对方平淡的声音,低下了头,“……可以的。”
“我只是问问。”唐知言看着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抱歉。”
“我只是很想跟你做朋友。”
“嗯,已经是朋友了。”虽然他对白雾怪物的朋友观念不太理解,但一想到副本里根本没有什么正常东西,也就释然了。
对方虽然坑了自己一下,但是带来的线索也很多,怎么不能算是玩家的好朋友。
一路上安静至极,两人默契地选择了不再深究对方的想法。
闫栖迟继续领着路,终于在一对朱红色的雕花大门前停了下来,门楣上的牌匾题着“慈宣院”三个字,门口倒是没有侍卫守着。
接下来,就要面对那个闫夫人了。
他走上前,抬起朱漆大门上,铜兽衔住的门环,“咚咚”两声,余音沿着墙壁漫开。
没让两人等多久,面前传来一丝轻微的声响,随着吱呀一声,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向内打开,两侧的仆役扣柱内侧的铜柄,将大门彻底拉开。
夫人身边的丫鬟恰到好处的迎上前来,“少爷,请。”
唐知言跨过门槛,轻轻颔首,跟在她的身后。
先是踏过地面的砖雕花纹,穿过篱院边摆放的牡丹盆景,到达了中院的穿堂厅,再从侧门走到抄手游廊,最后顺着路走到尽头,才停在了一扇精致的木格门前。
那丫鬟轻敲两声,“少爷来了。”
“进吧。”
这一路上的面积比少爷的院落大了不知多少,祠堂也是,后花园也是,对比来看,属于少爷的院落虽然精致,但确实有点寒酸了。
有些奇怪。
唐知言一边想着一边走进里屋,看着坐在厅前的闫夫人,问了一声好。
“知儿来啦。”听见声音的老夫人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马上就是要成家的人了,看着都稳重点了。”
唐知言顺从的坐下,“嗯。”
“栖迟也坐吧。”老夫人端起茶吹了吹,“今天叫你们来,主要是为了昏礼。”
“虽说都是自家人结婚,该有的规矩不能少。”她指了指一旁备着茶的丫鬟,“过会儿让嫣儿带着你们去试下衣服,就可以准备游街了。”
嫣儿笑着,行了一礼,将泡好的茶放在少爷和小姐的身侧,又端上一盘精致的点心。
“晓得了。”唐知言应了一声,端庄地拿起点心就往嘴里塞。
闫夫人喝茶的动作一顿,“平常不是不喜甜食吗?今个怎么变了性子。”
唐知言抬眼观察着她的表情,“孩儿只是想念小时候在母亲这的吃食了。”
“小时候啊。”她似笑非笑的说着,“那会你可吃不得这种东西。”
“正好现在可以尝尝了。”唐知言端起茶顺了一下嗓子,不算腻。
“既然想吃了,就让膳房做点送去。”闫夫人摆了摆手,“我乏了,就不留了。”
唐知言应了一声,看着她往里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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