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带那些候着的仆役走了,只留下了面前这个正在端菜倒水的姑娘。
今早趴在门前的就是她,唐知言还被她用膳房膈应了下,后面倒是跑没影了,好像是叫嫣儿。
唤他们过来与其说是谈话,不如说是插个眼线,以免两个不确定因素又弄出什么事来。
唐知言拿起下一块糕点,抬眸扫过一旁续茶的丫鬟,“上次的蜡烛放哪儿了?”
“蜡烛?”丫鬟恍惚了一下,突然明了,“夫人觉得少爷的心愿很好,让收起来留作纪念呢。”
“是吗。”
他察觉到了那丝怔愣,这个丫鬟不对劲,她和之前的那个穗儿,应该不是同一种定位。
室内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有茶碗碰撞的声响。
“走吧。”唐知言放下茶杯,“不是说还要试衣服吗?来不及就不好了。”
“是,少爷。”嫣儿行了一礼,侧身走到门口,“请随奴来吧。”
唐知言往闫栖迟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跟在了丫鬟身后,三人离开前厅,屋内还剩下半碟点心被候着的仆役收走了。
丫鬟在前方引着路,带着众人来到了西殿的厢房内,衣架立在窗边,碎光就撒在那两套衣服上。
正红色的衣袖像晚间的霞云,金线在布料上折射出光,精美的头冠端放在一旁的红木妆奁里,一颗硕大的宝石嵌入其中。
两套衣服的款式相差不大,支配梦境的闫栖迟重新修改了样式,毕竟过去的婚服是属于那些人的,现在眼前看到的,才是属于他俩的。
“绣坊早就做好送来了。”嫣儿拍了拍掌,门外候着的丫鬟们鱼贯而入,将衣服从架子上取下,想要伺候两人换衣。
“不需要。”闫栖迟开口打断了丫鬟们的动作,“我来就好,你们下去吧。”
丫鬟们面面相觑,下意识看了眼嫣儿,才把头低下去,退出房间。
“那我也在外头候着两位了。”嫣儿转动着眼珠慢悠悠地看着两人,也跨出了门槛,轻轻地把门关上。
唐知言皱着眉感受着门外阴冷的视线,这个丫鬟怎么这么喜欢趴在门上看,明明那边的窗户还开着。
等会,门缝里的眼睛?
他想起第一天晚上,在从水井走回屋宅的那次经历,路上的那些漆黑的瞳仁,她和饲民有关,更有可能和老夫人之前提过的饲冢有关。
“郎君。”闫栖迟已经捧着衣服走到屏风后。
“来了。”唐知言回过神应了一声,拿起了自己的那份,也踏了进去。
手中的衣物很齐全,柔软的绢布划过掌心,甚至还配有赤红的里衣,红的扎眼。
唐知言将把身上的衣服脱下,将贴身合体的里衣和中裤换上,手腕被布料覆住,前襟交叉,系于腰侧,衣服的下摆束入下装。
再检查一下,尽量要没有褶皱,不能像上次一样闹笑话了。
然后,拿起中层的襦衫套上,这个系带好像是在背后啊,他有点头疼,回头想喊闫栖迟帮忙,只见对方站在屏风的另一头,直直的看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栖迟?”唐知言头皮有些发麻。
闫栖迟立刻弯了弯眉眼,走了上来,“这种礼服一个人可是很难穿的。”
他将唐知言拉到铜镜前,伸手理了理领口,对齐后才绕到身后系上,再把裳服围在腰间。
唐知言看着镜中忙碌着的人,着实被刚才的他吓了一下。
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了腰腹上,唐知言配合着对方的动作抬手转身,礼服的外袍套在了身上,再换好鞋子,一整套就穿好了。
“好了。”闫栖迟将后襟理平,眼神紧紧追随着前方的身影,“接下来,郎君该帮我了。”
他抬手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素色的里衣拽下时,那肩头好像闪着莹白。
唐知言才反应过来,有点慌张的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又不是没见过,耳廓为什么都开始发热了。
布料滑动的声音停下,“郎君。”
“嗯。”唐知言应了一声,抬步走上前,按照刚刚对方教自己的方法,细致地整理手中的衣物。
他撩起雪白的发丝,屈下身,系紧后腰上的带子,帮着对方穿上襦裙,手沿着对方的身躯划过,顺着捋直衣袍上的花纹。
闫栖迟看着他认真的脸庞,嘴角微微勾起,一穿好鞋子就拽着他走到妆台前,轻轻按着对方的肩头,让他坐下。
“来束冠。”闫栖迟拿起木梳轻轻划过唐知言的发丝。
原本堪堪到耳边的短发顺着梳齿的轨迹延长,墨色沿着后颈划下,铺在了赤红的衣袍上,唐知言听着木梳划过头发的沙沙声,看着面前模糊的铜镜。
现在,他跟栖迟有着同样的长发了。
“回忆里还可以实现这种东西啊。”唐知言感叹着,心思却歪到了别处,他觉得这种防脱发,就应该带到现实发光发热啊。
闫栖迟用手拢起长发,用绣着金线的发带束起,拿起一旁放着的金色玉冠,在发髻正中穿过一枚簪子充作固定,冠底的发带和发丝交织在一起垂落。
“很好看。”唐知言看着镜中的高马尾,他第一次尝试这种造型。
“很帅气。”闫栖迟垂眸看着身前的少年郎,手指划过那墨色的发丝,将一些锦上添花的配饰带了上去,“好了。”
唐知言从凳子上起身,回头看着对方披散在衣服上的白发,“你坐下,我来。”
闫栖迟的眼睛微微睁大,知道对方有了一点小误会,只好坐下来笑着说,“我可是要盖红盖头的。”
“那你想盖吗?”唐知言拿起木梳,手指穿过泛着凉意的发丝。“它们只是个装饰,束冠也好,红盖头也好,这两个不能一起吗?”
头顶温柔的声音传来,闫栖迟听着这句话,愣了神。
唐知言没听到回答的声音,又继续说道,“为难到你了吗,如果是他们要求的话,那就算了。”
闫栖迟转头看向一旁放着的红盖头,回忆里闪过那些无数死亡在红布下的尸体。
他抬起手握住唐知言的手腕,第一次漏出了自己的贪婪,“我想要和你一样的。”
“好啊。”找到发带的唐知言低下头,正好和那双鎏金的双眼对视上了,“低头了,我会努力给你扎的好看的。”
大话是说下去了,唐知言看着还算板正的马尾,将玉冠固定好,有点怀念起现代才有的发胶,那几缕碎发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没事,我很喜欢。”闫栖迟看着面前的铜镜。
两个登对的新人站在妆台前,这一刻的时间好像静止了。
白色的发丝从唐知言的眼里晃过,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来盖红盖头吧。”
闫栖迟回首,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
“那些不好的记忆。”唐知言想起对方抬手抓住自己时的表情,他眼里的悲伤快要哭出来了。
他也已经有大概的打算了,反正危险是固定的,再多一个也无所谓,还能膈应一下闫家,一箭双雕。
“没事的。”闫栖迟认真地说着,“它们只是装饰而已。”
“好吧,那我们一起带吧。”
说完,唐知言就走到了门前,拉开木格门,看向面前趴着的嫣儿说道,“再送个红盖头过来。”
“啊?”嫣儿明显呆了一下,眼前的门又被重新关上,晦气地啐了一口,只好吩咐下面的人去库房里,把备用的拿过来。
回到屋里的唐知言,拿起那个红盖头站到了闫栖迟的身后,把它系在了玉冠下当做方巾,幸亏布料不算厚重,绣着金线的红布和雪白的发丝搭在一起,也算是另一种发带了。
没过多久,木门被敲响,一条新的盖头被送了过来。
“我来吧。”闫栖迟接过,用同样的方法系在了唐知言的玉冠上。
“老爷和夫人已经在正厅等着了。”
嫣儿恭敬的在一旁等着,嘴里却催促道,“少爷和小姐快些吧。”
闫栖迟把手放下,瞟了一眼嫣儿,冷着声,“好了,带路吧。”
又转头朝着唐知言弯了眉眼,“郎君,走吧。”
“嗯。”唐知言点点头,借着外衣的遮挡把东西往腰带里塞了塞,那是他从妆匣里发现的金剪刀,还特地用布裹了一下,希望不要戳到自己。
一行人往正厅走去,刚出慈宣院,就看到院墙上挂满了红灯笼,短短这点时间,整个闫宅就变得热闹起来。
来往的仆役都绑着红绢花,路上看到少爷和小姐了,就会凑上来说一句吉祥话。
正院的门前多了条红色的布毯,一对新人并肩踏了上去,身旁的仆从自觉地站在了两侧,神色恭敬地低下头。
唐知言看着堂前坐着的两位掌权者,低下头向前鞠躬行礼,压住眼里的嘲讽,“此后成家立室,定不负父母的教诲,光耀门楣。”
老爷原本看到那乱七八糟的发型,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听见这怪事的话,才稍稍舒心些,“闫知言,你也该懂事些了,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相互扶持,往后,闫家的事你也要担起责任了,不能再闹脾气。”
他侧过脸看向一旁,“闫栖迟,你也是,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闫家人的身份给你带来了多少名利,你的血脉在这里,我相信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没什么嘱咐的了,你们俩好好过就行。”夫人慈祥的说着,“好了,去吧,别误了时辰。”
“那儿子和栖迟走了。”唐知言垂下眼,安静地听着这些话,行了一礼,转身向宅院的大门走去。
现在,回忆的秘密彻底浮现了。
他们闯入祠堂那个的意外,是基于其他新娘的过去拼凑的,所以他这个非正统的少爷才不能进祠堂。
而除此之外的所有,都是属于“闫栖迟”的经历。
为什么今天晚上是回忆的结束,因为闫栖迟在昏礼死了。
为什么反抗昏礼,诅咒女子不在闫家降生,因为这个家族连德行都不顾了。
为什么他这个少爷名义上受尊敬,实际上是被监管的状态,因为他是那个从偏远的旁支接来的,只是为了延续而存在的工具。
这一切,都用虚假的亲情粉饰上了。
赤红的地毯上,唐知言侧过头看见了闫栖迟忧心的眸子。
两个人都是与闫家相关的人,所以一个被称呼为少爷,一个被称呼小姐,可真正的嫡系却被自己的家族压迫着,真是可笑。
两侧的仆役们欢欣鼓舞着,恭贺着闫家的繁荣。
“你之前说,可以杀死你可以脱离回忆。”唐知言目不斜视,看着那缓缓展开的深红色大门,“就是指,今晚你会作为闫栖迟死去,是吗?”
“嗯。”白雾的怪物轻轻点了点头,看向走在身侧的人,“你放心,不用过于严格的按照过去来,只要我死亡,仪式不能成功举办就行了。”
“我答应过你,会把你送回去的。”
“谢谢。”唐知言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他握住藏在腰侧的金色剪刀。
朱漆大门完全打开,眼前的街道变成了没有尽头的长河,一排又一排的人穿着的素白的衣服,别着红绢花,肃穆的站着。
唐知言清晰的看见了那顶裹着白纱的轿子,今天它的轿顶上坠着满头的红花。
两位新人要在此分开了,新郎走向队伍的前方裹挟着家族的利益,新娘坐入轿子里困在家族的繁荣里。
跟着前面带路的仆役,唐知言穿行于游行的队伍里。
锣鼓,木牌,花篮……他们举着一动不动,要不是还能听到呼吸,唐知言真的要觉得这些不是活人了,不过,里面真的有几个不是人。
唐知言想起在现实里遇到的那只游行队伍,里面的大半都是纸人了,可现在却只有一两个。
可现在不是纠结那个的时候了,有个问题……自己没骑过马。
两人停在一匹姿态俊美的白马前,它通体纯白,马鬃上挂着红绸沿着颈侧催下,尾毛顺滑一甩一甩的飘动着,马鞍上还嵌着精致的铜边。
仆役向着唐知言鞠了一躬,示意对方上马,可等了一会,少爷还端庄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少爷?”
没等唐知言开口,牵马的马夫就怼了那仆役一下,“少爷这么庄重的衣服,这么直接上不就乱了,你有没有脑子,快弄个马凳过来!”
说完,就赶紧按着小仆役的头,一起低头向少爷行着礼,“少爷,这小子不懂事,忘您见谅。”
唐知言板着脸点了下头,“没事。”马夫大哥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很快,仆役们就抬了个木凳子过来。
唐知言在脑子里规划着上马的顺序,以免一会儿直接摔下来。
他抬手提起身前的锦袍,扶着一旁的马夫踏上石块,一只手扶着马鞍,抬起左脚踏上马镫,一个用力,红色衣袍在空中划过,顺着力道整个人跨坐在马背上。
很好,动作虽然慢,但是没有暴露自己没骑过马的事实。
未免又出意外,唐知言直接开口点了那名马夫,“你来帮我牵绳吧。”
白马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马夫连忙拉紧缰绳,垂着头又行了一礼,“是小人的荣幸。”
唐知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坐在马上,抬头看着天边泛起的粉。
“哐——”铜锣敲响,发出了悠长的一声。
游街的队伍被唤醒了,马夫牵着缰绳慢慢地往前走着,随即整个队伍动了起来。
最前头的举旗人抬起了长杆,祥瑞的纹样被风吹起,飘在淡粉色的天空下,后头跟着的“囍”微微晃动,少年们拿着花篮向前走着。
奢华精美的轿子被摇摇晃晃地抬起,白纱飘摇,红花颤动,鎏金的饰品闪着光,铜锣的声响大了起来,鼓声也不甘落下,唢呐穿透了一切,绑着的红绸也跟着哗哗作响。
挑夫们扛着一个又一个红木箱子,彰显着闫家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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