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是在周五傍晚发现那张试卷的。
不是被老师发下来时的模样——那时卷面还带着油墨的香，红色的“92”分写在最顶端，旁边是老师的批注“进步明显，继续加油”。现在它被揉得边角发皱，藏在衣柜最深处，压在她去年穿旧的校服底下，像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风卷着叶子贴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像妈妈昨天打扫房间时，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苏念蹲在衣柜前，指尖碰了碰试卷的边缘，纸质已经软了，是她反复摩挲的结果。她想起三天前，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说“这次你是班级第二，已经很好了”，可她走出办公室时，却觉得走廊里的阳光都冷了——她怕回家，怕看到爸爸妈妈“明明失望却要装笑”的样子。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传来时，苏念赶紧把试卷塞回校服底下，起身时膝盖磕到了衣柜门，发出“咚”的轻响。她揉着膝盖走出房间，看见妈妈正弯腰换鞋，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新鲜的小白菜，是她爱吃的那种。“念念回来啦？”妈妈抬头笑，眼角的细纹里沾了点风带来的灰尘，“今天炖了你爱喝的排骨汤，等你爸回来咱们就开饭。”
苏念点点头，走到厨房帮妈妈摘菜。小白菜的叶子上还沾着泥，她一片一片地洗，水流“哗哗”地响，盖住了她心跳的声音。妈妈站在旁边切肉，菜刀落在菜板上，发出“噔噔”的节奏，像她平时写作业时的笔尖声。“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妈妈突然问，刀刃顿了顿，“老师没说什么吧？”
“挺好的，”苏念把洗好的白菜放进盆里，声音有点轻，“老师说……说我最近表现不错。”她不敢看妈妈的眼睛，怕妈妈从她眼里看出破绽——妈妈总是很敏锐，以前她考第一时，妈妈会笑着说“我就知道我女儿最棒”；要是考差了，妈妈虽然不说什么，却会多给她夹一块肉，好像在补偿什么。可这次，她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爸爸回来时，手里拿着个油纸袋，里面是苏念爱吃的糖糕，还冒着热气。“刚路过巷口那家店，想着你爱吃，就买了几个，”爸爸把糖糕放在桌上，蓝色的工装服上还沾着点机油，“这次跑运输顺道去了趟乡下，看到有人卖这种糖糕，跟你小时候爱吃的一个味儿。”
苏念拿起一个糖糕，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漫开，却压不住嘴里的涩。她想起小时候，爸爸每次出车回来，都会把她抱起来，举得很高，说“念念又长高了”，那时她会把糖糕喂给爸爸吃，说“爸爸也吃，甜”。可现在，她看着爸爸布满老茧的手，看着他眼角新添的皱纹，却觉得喉咙发紧——爸爸挣钱那么辛苦，她却连第一都没保住，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晚饭时，妈妈把排骨汤往她面前推了推，说“多喝点，补补脑子”，爸爸也给她夹了块排骨，说“学习别太累，累了就跟爸爸说”。苏念低头喝汤，排骨的香味很好，可她却尝不出味道，只觉得汤里的盐放多了，咸得她眼眶发潮。她想跟爸爸妈妈说“我这次考了第二”，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今天作业不多，我吃完就去写”。
晚上，苏念坐在书桌前，却没打开课本。她从书包里拿出那个秘密笔记本，翻开那页画着“背石头的小人”的纸，拿起笔，在旁边写“我考了第二，我对不起爸爸妈妈”，字迹被眼泪晕开，变得模糊。窗外的月亮很亮，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笔记本上，像一块冰冷的霜。她想起以前，每次考第一，爸爸妈妈都会把她的试卷贴在墙上，红通通的分数像小太阳，照亮整个客厅。可现在，她的试卷却只能藏在衣柜里，见不得光。
半夜，苏念被一阵轻响吵醒。她睁开眼，看见门缝里有光，是妈妈在客厅里走动。她轻轻下床，走到门口，看见妈妈正站在冰箱前，手里拿着个苹果，却没吃，只是看着冰箱上贴的旧照片——那是她去年考第一时拍的，照片里的她笑得很开心，爸爸妈妈也笑着，眼里满是骄傲。妈妈的肩膀轻轻抖着，像在哭，苏念的心突然疼了起来，她知道，妈妈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没说，怕她难过。
苏念回到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她想起白天在学校，林晓跟她说“考第二怎么了，我想考还考不上呢”，那时她还笑着说“你就是不想学”，可现在她才明白，林晓说的是对的，她只是被“第一”的枷锁困住了，困得喘不过气。她摸了摸枕头下的试卷，纸质还是软的，却好像没那么重了——也许，她应该跟爸爸妈妈说真话，也许，爸爸妈妈不会失望，也许，他们只是希望她开心。
第二天早上，苏念起床时，看见妈妈正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她的试卷，卷面已经被抚平了，红色的“92”分很显眼。妈妈看见她，笑了笑，眼角还有点红，说“昨天整理衣柜时看到的，第二也很棒，下次努力就好”。苏念走到妈妈身边，突然哭了，说“妈妈，对不起，我没考第一”。妈妈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说“傻孩子，妈妈从来没怪过你，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爸爸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个新的笔记本，说“给你买的，以后别把试卷藏起来了，考多少分都没关系，爸爸都为你骄傲”。苏念接过笔记本，封面是她喜欢的蓝色，上面画着一只小鸟，正自由地飞在天上。她看着爸爸妈妈，突然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原来，说出真话并没有那么难，原来，爸爸妈妈的爱，从来不是只有考第一才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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