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林康胜回到府里,提笔写下字条封好,让管家送去给左玉清。
(左玉清原名金子午,因养父早死,算是林康胜亲手带大的弟弟,出山入商,在林康胜的帮持下,成为京城商会的会长,其下有左家商行,生意甚广)。
林康胜嘱咐管家:“换身粗布衣服,从后门进去,不要引人注意。”
入夜,子时正刻,一个黑衣人来林府后门,环顾四周,轻敲门三长两短声。门打开,林康胜手持灯笼出现。
烛光映照出来者的脸,俊朗且灵秀,正是左玉清,他身上也佩戴了象征无生门的“生”字玉佩。
“大哥。”
“弟弟,快进来。”
一前一后,二人进了后院书房。林康胜扶着左玉清肩膀,左右看看,欣慰地笑。
“大哥,我能顾好自己,您别总担心我。”
“大哥没有经常去看你,你不怪我吧?”
“您身居高位,被人瞧见通商,多不方便。”
“在外人面前避嫌,在心里,你始终是我弟弟。”
“于我而言,您亦父亦兄,养父死后,您带大了我,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林康胜拍拍左玉清的肩膀:“我们是一家人,应该的。对了,这次让你来,是要给你看样东西。”拿出金世风的信。
左玉清接过信,认出是金世风的字迹,看完后,震惊抬头:“他想让您废掉圣令?!”
“父亲大概没想这么多,只想到黎民之苦罢了。”
其实,金世风只想到自己的财路,黎民之苦是面子上的话而已。
左玉清:“大哥的想法是?”
林康胜:“子怜父,不忍其涉苦。父亲养大了我,这点事情,我怎可让他失望?粗略算过,筹军费不难。可如何让圣上撤回政令?”
左玉清陷入沉思,许久,斟酌开口:
“圣旨已下达各地,短时间内撤回,定会让百姓觉得政令无常,以后无须遵守。不如这样,我们另外想个名目,将征收的银两作为体恤钱,按人头发还回去,效果一样的,百姓还会歌颂圣上功德。”
“可以一试,想个什么名目?”林问。
“端午临近,若趁此机会,圣上下旨给百姓贴补粥米钱,倒可以说成体恤民情,心怀天下。”
“不太妥,年年都有端午,今年发了,难道明年不发?除了端午,还有中秋、元宵,不行不行,先例开不得。难道人丁税收一年,钱就要发一年?我们也难以每年都贴钱啊!”
“咱们想办法开源,让朝廷银子不愁银子花,这些不成小事了?”
“开源,如何开?”
左玉清心思活络,解释说:
“如今,朝廷的钱,大部分来自税银,小部分来自官商。一来,何不扩大官商,多营多利。二来,只要民间商户能赚更多的钱,交的税银不也多了。总有办法的。”
“民商官商都有各自的章法,说扩就扩,哪那么容易!”林问。
“大哥居庙堂之高,有所不知。近年来,往西域方向陆路畅通,那边对我们的东西很是喜爱,然而,由于通商关口限制,只可小买小卖。如果朝廷放松限制,让西域人都来买我朝的东西,商户便可多产多销多赚,交税自然不成问题。再论官商的盐铁等物,若能销往西域,那可是更大的生意,这些钱,都是官家直接挣的!”
“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广开商路并非一朝一夕,须一步一步筹划,咱们以后再提。眼前的问题,如你所说,是把粥米贴补发下去,先解父亲之忧。钱方面,你来解决,让圣上下圣旨之事,就交给我吧。”
“好,我明日就召集商会捐钱。”左说。
见事情有了眉目,林康胜回信给金世风:
父亲,事已在办,儿子虽不在身旁,为您解忧,也算尽孝。
次日一早,左玉清府里的小厮们东分西走,广发拜帖,召请商会老板。
京城商会的议事堂,设在归来酒楼。酒楼一共三层,自下而上,呈塔状。一楼是大堂,招待普通客人;二楼是会堂与厢房,招待重要客人,其中一间会堂挂了牌匾,上书“京城商会”,正是商会的议事堂;顶楼最小,左边是账房,右边是掌柜言如雨的起居处。
言如雨,听起来像女名,实则是男人,但是这个男人长得如女人般漂亮,更有一颗玲珑奇巧心。人如其名,说话行事,温润似春雨,悄然润人心。
归来酒楼属于左家商行,言如雨这个掌柜称左玉清为东家。
拜帖发毕,酒楼小厮开始布置会堂。首位两把交椅夹高仙桌上置文房四宝,左右延伸各两列,四四方方,可坐三十余人。高细脚的茶桌,烹茶器具齐全,小茶炉正冒热气,另有茶罐、茶杯、茶勺、各式精美茶点等一应俱全。商会议事的惯例,茶即烹即喝,算是一种乐趣。
商会老板陆续到了,织造坊、票庄、酒庄、田地房产、瓷器窑子生意等都有。
言如雨在楼上观察,直到看见发福的票庄老板沈鹫、戴佛珠的田租老板袁竹岭出现,他才走下来,因为左东家交代了,要单独找沈、袁老板谈话。
言如雨走近二位老板,轻点头示礼,用毋庸置疑却温润如玉的声音说:
“沈老板,袁老板,东家请二位单独小叙,这边请。”
见到沈、袁二人,左玉清浅笑着注视他们,没有先出声,偏等二人先拱手行完礼,左玉清才开门见山:“沈老板,袁老板,时间不多,我就直说了。”
言简意赅可震人心,比起话多不着调,强多了。
沈老板与袁老板对视一眼:“左老板请讲。”
左玉清颠倒因果,扯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言:
“端午节临近,我在朝中的线人说,圣上要趁端午给百姓发粥米银。无奈国库吃紧,令天子忧烦。因此,我号召商会捐些银子,献给朝廷。今日我们有了这人情,以后求人办事的时候,也好说话些。”
搬出圣上,狐假虎威,容易成事。果然袁、沈二人试探发问:“不知圣上想让我们捐多少银子?”
“二位每人五万两白银,我是会长,出十万两。”左说。
讨价还价开始了。袁老板摇手不同意:“五万两白银!朝廷以为我们的钱大风刮来的?不行不行,太多了。”
沈老板附和:“是啊,太多了,如今生意不好做,哪里拿得出啊!”
接着,袁老板话有所指:“这钱,是朝廷和圣上的意思吗?”
左玉清冷冽地说:“捐完银子,我请圣上赐块牌匾,盖上玉玺挂你们门沿上,那可算真了!怎么,国库紧张,让我们捐银,还要下圣旨广而告之吗?你们想让圣上颜面尽失?”
沈、袁尴尬对视,小声回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左玉清不慌,袁老板的秘密在他手上。“袁老板,你难道忘了?去年,你家那金贵的儿子欠下两条人命,是我念你爱子心切,亲自找开封府尹解决的。怎么,你儿子的命,不值五万两白银?!”
袁老板气焰全消,心虚不敢看人。
左玉清又走到沈老板面前,看了他一眼戴的佛珠,讽刺地说:
“沈老板,你家年年抬出去多少人,还要我说?既然造了孽,就要积点德,不然午夜时分,不怕魂来索命?发粥米银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事,功德可不小!”
这就是左玉清的策略——先说服带头人,真正议事时,只要有地位之人的支持,事情就好办多了。
议事堂里,贵客已坐满,有的交谈,有的亲手煮茶。左玉清轻快地走进去,沈、袁跟在后面,脸色铁青。
待左玉清于首位站定,众人拱手行礼。
“诸位老板不用客气,快请坐。”左玉清笑着说,“今日着急让你们来,实乃受朝廷所托。详细情况,沈老板你也了解,你说。”(旁人打头阵,说话更可信)
沈老板站起来说:“端午将至,朝廷希望我们商会捐些银两,充作粥米贴补发给百姓。具体捐多少,袁老板你知道,你说吧。”
袁老板不满沈老板踢皮球,本是不悦,却看左玉清脸色黑沉,不敢再造次,连忙也站起来说:“左会长说了,他带头捐十万两白银,我和沈老板各捐五万两,你们也不能吝啬,各户三万到五万两不等。”
左玉清没说过每户三万到五万两。
袁老板心想,他和沈老板的生意属中上等,既然左玉清要他们各捐五万两,对其他人的要求定在这之下。至于最少三万两,一来,怕捐少了左玉清不满意;二来,他既出了五万两,旁人也不能轻松了事。
新一轮的讨价还价又开始了,大家以为这事可以商量。
丝绸商李老板当了出头鸟,试图突破最低数额:
“今年生意不好做,三万两实在拿不出。不过,既然左会长开口了,我就忍痛割层皮,捐一万两吧!”
一下砍了三分之二,左的心里开始阴冷,给了沈老板一个眼神。
沈老板逼近李老板,说:
“李老板,别的不说,你家在江南的织坊,每年十万两有吧!还有徽州、岭北各地。捐一万两,你好意思说,我们不好意思听!”
李老板涨红了脸:“关你什么事,乱说话小心咬了舌头!”
左玉清又看了袁老板一眼,后者明白意思,开始出来唱红脸:
“李老板别生气,平白说话失了气度。你家的产业自然不关我们的事,可你捐多少银子,影响的是整个商会的颜面,这就关我们的事了。我想,捐银单子定会呈给朝廷吧。朝廷上若不满意,以后大家有什么事儿,找谁去?”
见众人看向自己,左玉清淡定开口:“捐钱单子自然要交给朝廷,还会转呈给圣上。筹集的银子若有一分没交给朝廷,诸位可去告御状,让圣上取我性命。”
这些老板既不想得罪朝廷,也不想出太多银子,见无人说话,左玉清站起来,走向生意最小的酒楼钱老板,准备奠定基石:“钱老板,你是何想法?”
钱老板别扭地侧过身,“左会长,不是我不想出,在坐的都知道,我的生意最小。出一万两,真真是顶天了!”
左玉清:“钱老板的酒楼,各地加起来有五十家吧!”
钱老板:“跟您的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突然,左玉清一笑,故作轻松地说:
“钱老板这样比较,似乎也有道理。那……是不是我出的更多,你比较起来,也该出更多?既然钱老板是这个意思,我就捐十五万两吧,各位五万至八万两不等,如何?钱老板,这个提议,正是你心中所想吧?”
一句话,让其他老板开始仇视钱老板了,他们似乎在想,看,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让我们平白多出了三万两银子!
更不利的选择出现,先前的选择似乎没那么坏了,于是,钱老板赶忙表态:“不用不用,您还是捐十万两吧,我捐三万两、三万两!”
见目的达到,左玉清大手一挥,威严地环视四周:
“好!不愧是钱老板,心系百姓,为朝廷解忧!既然钱老板保底三万两,大家现在就上来,亲笔写上捐银数额,我明日便将单子呈给朝廷!”
左玉清向沈、袁二人使眼色,他们立即拉人上去写。走到清单面前,才发现上面已经写好了:左玉清十万两白银,沈鹫五万两白银,袁竹岭五万两白银。
原来,一切尽在左玉清掌握之中。
半盏茶过后,全部写完了。左玉清拿起清单查看,多数写的五万两,少数四万两,只有钱老板三万两。粗略相加,约有百万余两白银。
“今日捐的银子,诸位会加倍赚回来,各位等着朝廷给的大生意吧!”(广开商路之事,左玉清胸有成竹,因此先抛出了橄榄枝)
“会长,先前没说朝廷有大生意啊!”
“我想看看,单凭我的一番话,你们能配合到何种程度。你们捐的银子,表示的是你们的诚意,之后的朝廷生意,自会按今日的数额划分。”
钱老板内心后悔了,试探着说:“会长,我再算了算,还是能出五万两的。”
他的虚伪昭然若揭,左玉清自然不能同意:“生意讲诚信,朋友讲信任,怎可出尔反尔?”
不再理会钱老板,左玉清话锋一转,大气地说:
“行了,此事暂且搁下。按往常的做法,今夜备了好酒好菜、美人作陪,大家放开玩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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