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文成理正式上任户部尚书,他没有做对别的事,只是没有在错误的时间、得罪错误的人。就这么容易,尚书落到他的头上。
论文成理本人,入仕二十余年,女人只正妻一个,住宅只房子几间。若问权力的标志,无非是色、利、名、位,以此标准来看,他似乎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不过,没有不代表不想,可能是没机会,也可能是没到时候。
总之,到了新上任这天,文成理特意二更起床,在妻子的服侍下,穿戴上紫色官服,准备去政事右堂理事。妻子送他到大门口,临走前给他一把伞,说近来雨多,防患于未然。
他百般叮嘱妻子:
“记住,若有人来送拜帖等,一律不收。我刚上任,谁都盯着,不能落人口舌。”
文成理的轿子,还是二人小轿,迎着月光,吱嘎吱嘎地响着向皇城去了。才到宫门,下起大雨。文成理让轿夫去躲雨,自己下了轿子,撑伞步行去政事右堂。
他感叹:
“家妻说的对啊,近来雨多!”
到了政事右堂,天才微亮,一个人也没有。
文成理推门进去,缓慢抚摸过门框、议事桌椅,心想,这里终于有我一席之地了。
环顾四周,他想了很多——如何坐稳户部尚书,如何做出成绩。要新兴商事、严施税收,以充国库;要公私分明,不私下与商户纠葛不清,落人话柄。他还料想,新官上任,攀附的人会很多,送钱送物,甚至送女人;为保安全,他最好谁都不要沾染,免得收了这家没收那家,得罪人。
可是,文成理忘了“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一来,净水之中,鱼没有藏身之处,一举一动,旁人一清二楚,极易被人捕食。二来,水清则无食,鱼吃啥?其他鱼都有**,只有你一条鱼没有,其他鱼看得惯?
清水养鱼,是为观赏,鱼悠闲地来回游,提供观赏价值。养鱼的水太浑浊也不行,泥沙烂浆堵得喘不过气,养出来的不是鱼,是滑溜溜的泥鳅,泥鳅要钻洞,堤坝就毁了。
半个时辰后,其他尚书来了,他们看见文成理早在候着,作为过来人,明白新官上任的心情。他们向文成理打招呼,恭喜他荣升。
文成理自谦:“哪里,都是仰赖圣恩罢了。”
吏部尚书林康胜来了,文成理恭敬地向其打招呼,碍于公开场合,不好多说,以免有结党营私之嫌。
落座时,林康胜刻意坐在文成理旁边的位置。
尚书们落完座,副手们抱上一摞摞公文,放在对应尚书面前。今日公文多,来回两趟才抱完。公文像菜一样上完,助手们开始上“碗筷”——笔墨纸砚。工具备齐了,尚书们开始一道一道“吃菜”。
像往常一样,副手先拿起一本公文,用黑墨记录封皮上的编号与来源,然后双手递给尚书。尚书翻阅公文,用朱笔批注,完了单手递还给助手。助手双手接过,记录批注结果。如此一来,黑朱笔墨、单双手之间,一道菜算吃完了。
文成理新上任,“吃菜”的速度要慢些。旁人的公文批完一摞,他才半摞。
批着批着,一份写着京城商会左玉清的公文显露出来。副手记录好来源与编号,双手递给文成理;文成理单手接过,打开阅览。
公文开篇十个大字:通西域之路,营我朝之商。
接着如是写:自古盛世,减税轻赋,则民乐也。然,民之税负若减,国之用度何来。为解此难,特书营商与商税之策,以求两全。
减轻赋税?文成理方才还想要严施税务,以充国库,此文提减轻赋税,让文成理不满。翻回封皮一看,呢喃:京城商会左玉清,不算什么重要人物,于是朱笔一批“不准”,搁置一边。
不料,这声呢喃传进了林康胜耳朵里,他凑过去看,果然是弟弟的公文,猜到是关于营商之策的,于是故意对文成理说:
“这个左玉清有些头脑,不久前,圣上特赐其上书之权。他的公文,文兄怕要多看一眼。”
于是,文成理拿回公文,并多谢林康胜提醒。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公文里详述的减轻税负之策,单指减平头百姓之税;所减之数,由商税补上,甚至有余。有余还不算什么,若施行里面的营商之策,大利于商事,国库税银每年翻番不止!
这就对了林文成理的胃口——他新官上任,正想做出一番成绩。
只是,施行营商之策,不是他一人说了算,需要圣上点头才行。他一个新人,不好直面圣上,最好由右堂的尚书共同请示。于是,他环视在座尚书,最终把这份公文递给一旁的林康胜,美言之:事情拿不准,请他提点意见。
林康胜手上接过了公文,嘴上却佯装推辞:
“这不好吧,户部的事,我吏部怎好随意插嘴。”
文成理继续请求:
“兹事体大,烦请林兄帮忙瞧一瞧。”
林康胜这才装作勉强答应。营商之策他早从左玉清处听过,因此翻看得顺畅。看完后,装作第一次看,点头赞许:
“嗯,想法不错。”
文成理试探:“可否值得往圣上案前一送?”
林康胜点头同意。
文成理又说:“我初来乍到、人微言轻,还请林兄帮我开口,问问其他尚书的意见?”
这次,林康胜拒绝了。若他开口,事情就成他主导,责任成了他的。他本想与商事拉开距离,不可能明着掺合。
“还是你问吧,我随后附议于你。”
文成理心中权衡:如果他开口,事情就是他主导,不管结果好坏,他要担责。假如事情成了,圣上将器重他,同僚将敬重他,加官进爵有指望。如果事情失败了,可能被贬职、嘲讽,还得罪广大商户。但是,手上的营商之策甚好,如果此次不进言,失了机遇,下一次好机遇不知道什么时候。
最终,他下定决心,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担不得风险赢不着利,他决定赌一把。
拿起公文,文成理看了看各忙各的尚书们,轻咳一声,说:
“诸位尚书,我这儿有份公文,详述了营商之策。方才林尚书也看了,我们都觉得不错,烦请诸位过目。”
林康胜听文成理提及自己,深看了他一眼。为了帮左玉清,林康胜第一个接过公文,利用他在同僚中的情面,说:
“诸位看看,若也觉得不错,我们就呈给圣上过目,也好得个举荐之功。”
不由分说,直接递给一旁的人:
“赵兄,烦请传阅。”
若文成理一个新人开口,其他人还能推辞。现在,碍于林康胜的情面,尚书们即使装样子,也得挨个传阅。然而,阅读后,众人都从不情愿变为赞赏。
文书传回文成理手中,他看看众人,没有急着作声。
终于,赵尚书发言:
“这策论确实不错,若能顺利施行,可解朝税之困。只是,若施行不顺,且不论商事如何,关口只怕要乱啊。”
文成理说:
“赵大人所言有理,要紧的是看开放关口是否值得。就拿丝绸来说,中等丝绸,在京城只卖六两银子一匹,到西域关口能卖十五两银子一匹,多了双倍不止。再如茶叶,京城的上等红茶,只卖二百六十两一车;在关口是四百五十两一车。此乃民商。若论盐铁等官货,那是每朝必须之物,更不用愁。至于乱,只要查控得当,关口是断不会乱的。退一步讲,关口是我朝说了算,即使要乱,关闭就是。”
见其余人等有松口的意思,林康胜趁热打铁:
“试是可以一试的。若因怕就止步不前,诸位也不会在今天这个位置上了。只要能造福百姓,试一试又何妨,诸位讲,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尚书附和: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此事咱们几个说了不算啊!”
话头到了这里,该有人提出呈公文给圣上了。文成理看向林康胜,想让后者开口;林康胜示意文成理自己说,见文成理犹豫,不耐烦地用手指轻敲桌面。
终于,文成理开口提出:
“既然如此,就将此公文送呈给圣上,由圣上定夺,诸位觉得如何?”
达成目的,林康胜松了口气,附和道:
“我认为可行。赵大人,你以为呢?”
赵尚书同意,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赞同。至此,左玉清的营商之策,过了第一关。
近午时分,尚书们处理完公文,陆续离开。
文成理擦擦汗,带上来时的雨伞,最后一个走——没想到,第一天就这么累人。回到清简的家中,妻子早已等在大门,接过丈夫手中的雨伞,嘘寒问暖。饭菜已备好,还是热乎的;洗手的水在盆中,温度正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吃饭时,妻子细心为丈夫夹菜。文成理询问妻子,上午可有人来过?妻子如实说了:来的人很多,她都请进来喝了杯清茶,就打发走了,东西一概没留。
妻子低头说:
“京城商会的沈老板送了几个侍女来,模样虽清秀伶俐,我按你的要求,也打发走了。若你喜欢,我托人再去说一说……”
文成理见妻子的模样,知道有人送女人,她心中不舒服。于是,他握住妻子的手,安慰道:
“夫人打发的好!我有你就够了。”
继续夹菜布菜,吃了几口饭,突然家丁火急火燎跑回来。
“顺福领了一个宫里打扮的人进门,就在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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