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火车在一个站点短暂停留后再次发动,先前四处逸散着的乘客们都找好位置龟缩着,像落定的灰尘。
周耀的日记本翻过一页:
“5.24,周六,晴
出门夜跑的时候又遇到了他。
他可能遇到了点麻烦,但我没有问。”
绿皮火车并不平稳,窗外的哐当声循环往复,偶尔还不轻不重地颠一下,睡在周耀上铺的人就会嘟嘟囔囔地翻个身。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很容易神思倦怠,陷入一种类似发呆的状态。
周耀想起了那天下午做的梦。
那个梦做得又散又乱。
好像上一秒他还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学生,每天就是上学下学做作业和朋友玩闹,等老妈把他喊回家吃饭,下一秒他那爱吹牛的老爸就因为非法集资进了监狱。
老妈趁他睡着趴在他的床边抹眼泪,说她再也受不了在这的生活,要去南浔市打工,说她对不住他,说他要好好长大。走之前留下了她新换的电话号码,此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姥姥成了他的监护人,拿辛苦做工的钱供他上学,看着他门门优秀的成绩乐开了花,说青春期的小伙子和拔节的麦子一样长得飞快,要给他再买几身新衣服。
可等到新衣服的袖子也短了一截的时候,他就为姥姥穿上了白色的丧服。
再后来的一切,就都是一片模糊,看不真切,也无所谓感受。
他醒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
打开手机看了一下,除了医院内的几个大群外,没有人给他发消息,说明至少今天晚上,他可以无所事事一些。
周耀打开冰箱,里面有一碗搁了一下午的黄金糕,是中午下夜班回来后楼下的李爷爷塞给他的。
李爷爷是周耀的房东,自从去年夏天以后,就免费帮他升级了房型,从隔断房的单间升级为了一室一厅。
屋子还保持着上一任租户改造后留下的样子,客厅里有一张暗绿色的沙发床。李爷爷说这是上个租户和她的小姐妹买的,两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为了省钱,一个人睡卧室,一个人就睡这儿,房租6:4摊。
李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副“现在的年轻人过得也不容易”的感怀态度,周耀当时刚博士毕业不久,为了省钱选择住在城中村里,听着李爷爷忆往昔说他年轻的时候是如何熬过苦日子,后来乘上改革开放的东风,创办服装厂,把自己的三个孩子都送出国深造。
末了李爷爷才想起什么似的,拍拍周耀的肩:“好孩子,谁年轻的时候都不容易,以后慢慢就好了。那两个小姑娘也搬去住更大的房子了,搬家的时候嫌麻烦,这么好的沙发都没带走!”
以后吗?周耀环视了一圈灰暗的房间。
听起来就是一个奢侈的词语。
吃过晚饭后周耀收拾好碗筷,换了身运动服,打算出门去跑步。
昨夜降下的暴雨,被今天出来的大太阳一晒,地上就没有了水迹。
桥头村的地段其实很好,从村口的桥头就可以看到本市著名的城中心地标,再加上今天周六,一路上有很多人结伴逛街赏景,热热闹闹的。
周耀步行沿着河边往体育馆走。
这里的沿街商铺比桥头村的要摩登昂贵得多,一个球的甜筒要卖到四十多块,一个幼儿园年纪的小孩扒着店门口的招牌不撒手,眼睛都包着泪,央求他的妈妈给他买一支。
年轻的母亲拗不过,恐这小孩声量再大些,又会吸引过来一波目光,一边皱着眉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懂点事”,一边给他买了他心心念念要的“粉粉兔兔球”。
小孩接过甜筒,把眼角的泪胡乱一抹就欢腾起来,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前,一边回头招呼他的妈妈快跟上,好巧不巧,左腿被右腿绊到,就要上演一个平地摔。
周耀余光瞥到这一幕,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把捞起他,避免了小孩脸朝地的惨剧,只是那只”粉粉兔兔球“因为惯性,一下飞到了周耀的裤子上。
小孩眼睁睁地看着“兔兔”脑袋被撞扁,“啪唧”一下掉落在地上,鼻头一皱就放声大哭:”妈妈!我的兔兔球!“
周耀也不急着起身,把这个还远没有他腿长的小豆丁扶稳,甚至还耐心安抚起对方的情绪。
等这位妈妈小跑着赶到的时候,她的儿子手里还攥着那个空荡荡的脆筒,但已经不哭不闹了。
她从周耀的手中接过自家孩子,开口斥责:“都和你说了多少遍走路要看路,现在好了吧,冰淇淋撞飞了,我不会给你再买的!”
小豆丁听了,扁扁嘴就又有要哭的趋势。
他的妈妈飞快地和周耀道了声谢,就拽着对周耀一步三回头的小豆丁走了。
周耀站在母子二人的身后看了一会儿,肩膀突然被人一拍。
他蹙眉回头,却对上一双饱含笑意的双眼。
“我说谁这么好脾气,”路明远还穿着昨天的那件短袖,头发也不再支愣,但神情依旧张扬,“果然是你。”
周耀没理他,朝一边的座椅走去。
路明远笑嘻嘻地跟上来,亦步亦趋,“怎么不说话?你刚刚和那小孩说什么了,这种熊孩子都能被你管得服服帖帖,啧啧。”
周耀坐下,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把裤腿上的冰淇淋渍擦干净,反问他:“你的手怎么样了,现在还疼吗?”
“哦,今天早上醒来就好多了,你这是要去健身吗?”
“嗯。”周耀把纸巾团起握在掌心,起身就走。
路明远不依不挠地跟过去,注视着周耀把纸巾团丢进垃圾桶:“你怎么不问我要去哪,你对那小屁孩怎么这么有耐心?”
周耀也不是很清楚,认识两天见面三次的男人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有热情。
但他选择换上面对熊孩子的态度,注视着路明远的眼睛,温声道:“那你愿意分享一下今晚的安排吗?”
周耀看着人的时候眼神专注,能传达给对方一种“我一直在”的踏实感。
路明远被他看得一愣,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忍不住说:“我靠,你就是这样训孩子的?确实有两把刷子。”
周耀轻笑一声,莫名觉得开心了一点,随口问:“你昨晚没回家吗?”
路明远衣服没换发型没做,不像他这种一看就对外貌有严格要求的浪荡子弟的作风。
路明远摸了摸自己的耳钉:“咳咳,是,我最近住宾馆。”
“哦?”周耀回头看了看路明远,“你住哪?”
“大华宾馆,宝兰路那家。”
周耀回忆了一下,那家宾馆开在桥头村的外沿,看起来就有年头了,路明远应该不会选择这种地方消费才对。
但周耀没有询问,往右手边的街口一指:“嗯,那你往这边走会更近些。”
路明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行。”
后面几天周耀就没有再见到路明远了,他的日记也是记流水账一般的寡淡,他掠一眼就翻过,直到目光触及5月31号那天的记录:
“5.31,周六,多云转晴
端午节,被孙主任安排休假一天,原定是和孙主任的侄女见面认识一下,但对方提议改约在6.8那天。
去了一家新开业的超市,在那里居然碰到他在推销酸奶。
上次见他是一周前,他说要去住宾馆,今天又在超市做推销员?
下次吧,下次见面我会问他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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