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台观星夜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彰邗和周言之间漾开了无法忽视的涟漪。那份在浩瀚星空下共享的沉重秘密与宇宙的震撼,悄然融化了一直以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回到307宿舍,那份冰冷的学习计划书依旧摊在书桌上,目标分数(65分)依旧醒目,但空气中弥漫的氛围,却微妙地不同了。
周言还是那个周言。讲解题目时逻辑依旧清晰,步骤依旧详尽,启动“熔断机制”时依旧毫不留情。但彰邗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将每一次回溯和讲解视为对自己智商和尊严的羞辱性打击。他不再摔书,不再故意答错挑衅,甚至在周言指出错误时,虽然还是会习惯性地皱眉烦躁,但那股恨不得掀桌子的邪火却平息了许多。
他开始尝试去理解周言冰冷指令背后的逻辑。当周言要求他“分阶拆解”,他会强迫自己耐着性子去拆分步骤;当周言启动“熔断”,他会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去重新啃噬那些基础概念。他惊讶地发现,当自己真正沉下心去“执行”这份变态计划时,那些曾经如同天书般的符号,似乎……真的开始显露出一点模糊的轮廓?虽然过程依旧痛苦不堪,像在沼泽里艰难跋涉,但偶尔,当他独立完成一道中等难度的题目,或者清晰地说出某个定理的推导过程时,心底竟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成就感?
这种变化是缓慢而细微的。彰邗自己都未必能清晰察觉。他只是觉得,宿舍里那无处不在的雪松冷香,不再像之前那样让他神经紧绷、烦躁欲呕。周言伏案书写时笔尖的沙沙声,也不再是令人抓狂的噪音,反而成了某种背景音。他甚至开始习惯在周言专注地整理笔记或演算时,偷偷瞥一眼桌角那个深色的槐木盒子,心里不再只有好奇,还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理解和……难以言喻的珍视。
然而,青禾高中并非只有图书馆和宿舍的方寸之地。天文台观星夜带来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短暂安宁。校园的暗处,那些窥伺的、带着恶意的目光,并未因流言的暂时沉寂而消失。它们只是潜伏着,像伺机而动的毒蛇,等待着脆弱时刻的到来。
周言那拒人千里的冰山外壳和过于优异的存在,本身就是某些阴暗心理的靶子。而他与彰邗之间那种越来越难以用“补习”定义的微妙氛围,更是刺激了某些人的神经。尤其是当彰邗脚踝受伤,暂时失去了球场上的威慑力,而周言身边又少了彰邗这个“人形屏障”时,阴影便开始悄然聚拢。
彰邗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是在一个课间。
他刚从厕所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准备穿过连接新老教学楼的露天长廊回教室。长廊的尽头拐角处,几个穿着高二校服、身材高大的男生堵在那里,嬉笑声中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狎昵。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正是抱着几本书、面无表情想要通过的周言。
“哟,这不是咱们的周大学霸吗?这么急着去哪儿啊?”为首的男生剃着近乎光头的板寸,脖子上挂着条粗银链,正是高二有名的刺头,陈锋。他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周言,力道不小。
周言被撞得微微踉跄了一下,怀里的书差点掉下来。但他立刻稳住了身形,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陈锋,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只是侧身想从旁边绕过去。
“别急着走啊!”另一个男生嬉皮笑脸地伸手拦住了周言的去路,“学霸,借点钱花花呗?听说你最近给彰邗开小灶补习,赚了不少吧?”
“就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分点给兄弟们买包烟呗?”其他人跟着起哄,污言秽语夹杂着下流的笑声。
周言抱着书的手臂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试图刺穿这些人的包围。但他的沉默和隐忍,在陈锋一伙看来,更像是怯懦和默许。
“装什么清高?”陈锋嗤笑一声,突然伸手,目标不是周言的钱包,而是他鼻梁上的眼镜!“老子早就看你这副眼镜不顺眼了!整天端着个死人脸给谁看呢?”
动作又快又突然!
周言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偏头躲避,但陈锋的手已经碰到了镜框边缘!
就在镜框即将被扯下的千钧一发之际——
“**!把手给老子拿开!”
一声暴怒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在长廊里炸响!一道身影带着凛冽的风声,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撞开了挡在周言面前的两人,直扑陈锋!
是彰邗!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看到周言被围堵、眼镜要被扯掉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暴怒和保护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理智!脚踝的疼痛?见鬼去吧!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障碍,在陈锋错愕转头的瞬间,一只铁钳般的手已经死死攥住了陈锋伸向眼镜的手腕!
“咔吧!”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声清晰可闻!
“啊——!”陈锋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腕被巨力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
但彰邗的怒火远未平息!他顺势将陈锋被扭住的手臂狠狠往下一压,同时膝盖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顶向陈锋的腹部!
“呃——!”陈锋的身体像只煮熟的虾米一样弓了起来,所有的惨叫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痛苦的闷哼。胃里的酸水混合着未消化的食物残渣,不受控制地从他大张的嘴里喷涌而出!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另外几个男生被彰邗突然爆发的气势和狠辣手段彻底震慑住了,看着陈锋瞬间失去战斗力、狼狈呕吐的样子,全都吓得脸色发白,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他妈找死!”彰邗双眼赤红,揪着陈锋的衣领将他几乎提离地面,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敢动他?!你他妈再动他一下试试?!” 他另一只拳头高高举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带着金属冷光的狠戾,眼看就要砸向陈锋那张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彰邗!”
一个冷静得近乎突兀的声音,像冰水浇在燃烧的火焰上,瞬间拉回了彰邗几乎失控的理智。
是周言。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眼镜好好地架在鼻梁上,只是镜片后的目光比平时更加幽深。他一只手还抱着那几本书,另一只手却稳稳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按在了彰邗那只蓄势待发的拳头上!
那只手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力道却异常坚定。
彰邗的拳头停在半空,距离陈锋的鼻尖只有不到一寸。他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对上周言沉静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甚至没有感激,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制止意味的冷静。
“够了。”周言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彰邗耳中,“再打下去,你会被处分。”
处分?彰邗的理智被这两个字强行拽回。他看着被自己攥在手里、像死狗一样痛苦呻吟的陈锋,再看看旁边那几个吓得魂飞魄散的男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被周言按住的、青筋暴起的拳头。一股强烈的后怕感混杂着未散的怒火,让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
周言的手依旧按在他的拳头上,微凉的触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也像一道沉静的堤坝,拦住了他汹涌暴戾的情绪洪流。他感觉到周言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收紧了一下。
“松开他。”周言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目光扫过陈锋,“带他滚。再有一次,”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颤的寒意,“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麻烦’。”
那几个男生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扶起还在干呕、手腕明显肿起来的陈锋,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长廊,连头都不敢回。
瞬间,喧闹的长廊只剩下彰邗和周言两人。
彰邗依旧保持着那个挥拳的姿势,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锋等人消失的方向,身体因为未散的怒火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周言的手还按在他的拳头上,两人以一种极其别扭而紧密的姿势僵持着。
直到那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周言才缓缓松开了手。他后退一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没有看彰邗,只是低头整理了一下刚才在推搡中被弄皱的书本封面,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比平时更低哑一些:
“上课了。”
说完,他抱着书,转身,迈着和往常一样平稳但略显急促的步伐,径直朝着教室方向走去,留下一个挺直却显得有些紧绷的背影。
彰邗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点穴的雕塑。他那只被周言按过的拳头还悬在半空,指节上残留着陈锋手腕的触感和周言掌心微凉的印记。狂怒的余烬还在血液里奔流,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茫感。
他刚才……做了什么?他像个疯子一样冲上去,差点把陈锋的手腕拧断,差点一拳砸烂那张脸!仅仅是因为看到有人要碰周言的眼镜?
为什么?为什么那一刻的愤怒会如此失控?如此……不顾一切?
天文台观星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周言在星光下孤寂而沉静的侧影,他讲述姐姐时眼底深藏的悲伤,他轻抚望远镜镜筒时那份近乎虔诚的珍视……还有那个深藏着沉重秘密的槐木盒子。这些东西,像烙印一样刻在了彰邗心里。当他看到陈锋那只肮脏的手伸向周言的眼镜,伸向那个承载着如此沉重过往和内心世界的象征时,一种本能的、暴烈的保护欲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堤防!
那不是为了那份该死的计划书!不是为了王秃子的命令!甚至不是为了所谓的“朋友义气”!
那是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东西——一种绝不允许任何人亵渎和伤害他所珍视之物的、近乎原始的守护本能!
他珍视周言?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彰邗混乱的思绪。他猛地攥紧了悬在半空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恐慌和悸动的明悟。
周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彰邗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拖着还有些发软的脚踝,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走廊里恢复了课间的喧嚣,但彰邗的世界却异常安静。他脑子里只剩下周言按住他拳头时,那只微凉而坚定的手,和他转身离去时那略显急促的背影。
回到教室,周言已经坐在座位上,正低头看着摊开的课本,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峻和平静,仿佛刚才长廊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只有彰邗注意到,他握着笔的手指,似乎比平时更用力一些,指节微微泛白。
彰邗沉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不敢去看周言,只是胡乱地翻着书本,心乱如麻。刚才爆发的狠戾和此刻心底翻涌的陌生情愫,像两股汹涌的暗流,在他体内激烈地冲撞着。
课间的那场冲突,终究没能瞒过所有人。虽然陈锋一伙慑于彰邗的狠劲和周言最后那句冰冷的警告,没敢大肆宣扬,但“彰邗为了周言差点把陈锋废了”的消息,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校园隐秘的角落迅速流传开来。
这一次,流言的内容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卧槽!你们听说了吗?彰邗为了周言,在长廊把陈锋那伙人给收拾了!”
“真的假的?彰邗脚不是伤了吗?”
“千真万确!陈锋手腕肿得跟馒头似的,被人扶着去医务室的!彰邗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我的天……这也太猛了吧?陈锋可是高二那帮混子的头啊!”
“重点不是猛!重点是为什么啊?就为了周言?!”
“废话!陈锋那帮人想找周言麻烦,还想摘周言眼镜!彰邗直接就炸了!那架势,啧啧,简直像护崽的母老虎……哦不,护崽的雄狮!”
“看来之前那些传言都是放屁!这哪是周学霸管着彰邗?分明是彰邗罩着周学霸啊!”
“太帅了!邗哥威武!早就看陈锋那帮人不顺眼了!”
“周言命真好,有彰邗这么护着……”
流言的风向瞬间逆转。彰邗从流言中那个“被周言管束”的角色,一跃成为了为守护周言不惜大打出手的“守护者”。他球场上的狠劲加上这次爆发的凶悍,无形中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威慑力。那些原本带着探究和暧昧的目光,此刻大多变成了敬畏和好奇,甚至夹杂着一些女生毫不掩饰的崇拜。
彰邗走在校园里,能明显感觉到周遭气氛的变化。窃窃私语声依旧存在,但内容不再是恶意的揣测,而是带着惊叹和敬畏的议论。连篮球队的队友拍他肩膀时,都带着一种“兄弟牛逼!”的由衷赞叹。这种变化让他有些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至少,那些恶心的苍蝇暂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围着周言嗡嗡叫了。
然而,周言对此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依旧像一座移动的冰山,精准地避开人群,路线规划得如同军事行动。在宿舍里,他依旧沉默地执行着那份计划书,给彰邗补习、分析错题、启动熔断,仿佛课间长廊里那场冲突从未发生。只有彰邗偶尔捕捉到,当他独自一人时,看着窗外某个方向(那里是天文台的方向),或是无意识地摩挲那个槐木盒子时,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
这天晚上,宿舍补习结束后,周言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整理笔记。他沉默地坐在书桌前,暖黄的台灯光线勾勒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他手里拿着那个深色的槐木盒子,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盒盖边缘,动作比以往更加缓慢、更加珍重。
彰邗坐在自己的床边,正在往脚踝上抹药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周言。空气里弥漫着药油刺鼻的味道和周言身上清冽的雪松冷香。
“喂,”彰邗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干涩,“那个……陈锋他们,没再找你麻烦吧?”
周言拂过盒盖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立刻回答。台灯的光线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了几秒,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没有。”周言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很平静,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彰邗心底漾开波澜。他停顿了一下,指尖在盒盖上无意识地画了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意义的圆圈,如同那个在黑暗教室里画在草稿纸上的小圈。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台灯暖黄的光晕,第一次,如此直接而清晰地,落在了彰邗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也不再是星空下的深邃悠远,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探究、一丝难以察觉的触动,以及更深沉东西的目光。
“谢谢。”
两个字。声音依旧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千钧之力,清晰地砸在彰邗的心上。
彰邗抹药油的动作瞬间僵住了。他愕然地抬起头,对上周言那双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的琥珀色眼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随即又疯狂地跳动起来。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心脏涌向四肢百骸,烧得他脸颊发烫,耳根通红。
周言……在向他道谢?
为了……他揍了陈锋?
不是为了计划书,不是为了学习环境,仅仅是为了……他保护了他?
这个认知让彰邗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只能呆呆地看着周言,看着他那双在暖黄灯光下似乎柔和了许多的眼睛,看着他那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唇。
周言说完那两个字后,便移开了目光,重新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槐木盒子,仿佛刚才那句“谢谢”只是他的错觉。但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却在暖黄的灯光下暴露无遗。
宿舍里重新陷入沉默。台灯的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靠得很近。空气里,药油的味道似乎淡了些,雪松冷香的气息更加清晰。那份冰冷的学习计划书依旧摊开在桌角,目标分数(65分)依旧醒目。然而,在这个被一句简单道谢所点亮的夜晚,在那些无声流淌的守护与被守护的悸动之后,这条通往65分的崎岖小径,似乎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它不再仅仅是周言强加的任务,也成了彰邗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守护这份微妙而珍贵连接的战场。
墙壁上,两个靠得很近的影子,在灯光下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萌芽、却已足以撼动冰山的某种东西。而那个被周言指尖轻抚的槐木盒子,在暖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守护着一段沉重过往的同时,也悄然见证着一份新的、带着少年热血与悸动的守护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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