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
那声槐木盒子摔裂的脆响,如同在307宿舍凝固的空气中炸开了一道惊雷,余音久久不散,震得人心魂俱颤。
时间仿佛被冻结。彰邗僵立在原地,手脚冰凉,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地上那崩裂的木盒碎片,看着散落出来的几张泛黄纸页的边角,再看向周言——那张总是冷峻、总是波澜不惊的脸,此刻只剩下骇人的惨白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死寂般的绝望。他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镜片后的瞳孔空洞地放大,失去了所有焦距,只是死死地、无法置信地钉在那堆残骸之上。
一股灭顶的恐慌和冰冷刺骨的悔意瞬间淹没了彰邗。他做了什么?!他那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带着利刺的指责,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周言苦苦支撑的冰层,将他逼到了崩溃的悬崖边,最终亲手导致了这场无可挽回的灾难!那个盒子……那是周言姐姐留下的、唯一的、沉重的念想!是他视为生命一部分的珍宝!
“周……周言……” 彰邗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小心翼翼。他想上前,想触碰他,想挽回点什么,但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喉咙也被巨大的愧疚堵得死死的。
周言没有任何反应。他依旧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碎片,身体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开来。那是一种无声的、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心碎的崩溃。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绝望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彰邗再也顾不得其他。他猛地蹲下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几乎是扑到了那堆碎裂的木盒和散落的纸页前。他不敢去碰那些明显是照片或信笺的泛黄纸页,只是慌乱地、无比小心地捡拾着那些深色的槐木碎片。他的手指因为紧张和急切而微微发抖,呼吸急促,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对……对不起!周言!对不起!” 彰邗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的!我混蛋!我……我帮你修好它!一定能修好!你相信我!”
他一边慌乱地道歉,一边将捡起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拢在一起,放在自己的掌心,仿佛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他抬头看向周言,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无助,像个做错事等待审判的孩子。
周言空洞的目光,终于被彰邗的动作和声音牵引,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地上的残骸移到了彰邗的脸上。他看着彰邗布满恐慌和愧疚的脸,看着他手心里捧着的、属于他姐姐遗物的碎片,看着他眼中那份近乎绝望的恳求……
时间在无声的对视中缓慢流逝。宿舍里只剩下彰邗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擂鼓声。
良久,周言那剧烈颤抖的身体,终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平复下来。他眼中的空洞并未完全散去,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感,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麻木所取代。他极其缓慢地、动作僵硬地弯下腰,没有看彰邗,只是伸出同样微微颤抖的手,极其小心地、一片一片地,将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泛黄的纸页和照片捡拾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灵魂。每捡起一张,他都会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上面可能沾染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地叠好。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隐忍。
彰邗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只是捧着那些木片,看着周言沉默地、珍重地收拾着散落的过往。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悲伤和无声的忏悔。他知道,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可能永远无法真正弥合。
当最后一张泛黄的纸页被周言珍重地收拢在掌心,他才缓缓直起身。他没有看彰邗,目光低垂,落在彰邗手心里那些槐木碎片上。
“给我。”周言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
彰邗连忙将手里的碎片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周言接过那些碎片,连同他手里的纸页,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掌心。力道之大,指关节再次泛起骇人的白色。他没有再看彰邗一眼,只是抱着这些破碎的过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般,走向自己的床铺。
他背对着彰邗坐下,肩膀微微塌陷下去,形成了一个孤独而沉重的剪影。他将那些碎片和纸页放在枕边,然后便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彻底失去了生气的雕像。暖黄的台灯光线只能照亮他的一小部分背影,大部分都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
宿舍里重新陷入了死寂。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它像一层厚厚的、无形的茧,将周言紧紧地包裹其中,也将手足无措、满怀愧疚的彰邗隔绝在外。
彰邗站在原地,看着周言那沉默而沉重的背影,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他想说些什么,想再做点什么,但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默默地退回到自己的床边,颓然地坐下,双手用力地插进头发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无力感中。
那一夜,宿舍里静得可怕。两人都彻夜未眠。
周言一直维持着那个背对而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石化。彰邗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混乱,悔恨和担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不敢翻身,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惊扰了那片沉重的死寂。
天亮时分,周言终于动了。他沉默地起身,没有洗漱,只是将那堆破碎的槐木碎片和纸页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干净的布袋里,然后背起书包,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宿舍。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但那份挺直之下透出的疲惫和沉重,彰邗看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的几天,307宿舍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以下。
周言变得更加沉默,几乎成了一个没有声音的影子。他依旧按时给彰邗补习,讲解题目时逻辑依旧清晰,但那份清晰中透着一种刻骨的冰冷和疏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甚。他的目光不再与彰邗有任何接触,全程只盯着书本或草稿纸,仿佛彰邗只是一团需要被改造的、没有生命的物质。启动“熔断机制”时,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冰冷的指令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落下,带着一种机械的残酷。
他没有再碰过那个槐木盒子。那个位置空荡荡的,像一个无声的控诉。
彰邗试图道歉,试图打破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笨拙地在周言讲解完后说“我明白了”,或者在周言指出错误时不再烦躁地顶嘴,而是低声说“我再想想”。他甚至偷偷买了一小套木工胶水和细砂纸,想找机会帮周言修复那个盒子。
但周言对此没有任何回应。他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冰墙,将彰邗所有的试探和努力都拒之门外。彰邗的每一次示好,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那份冰冷的学习计划书,再次变回了冰冷的枷锁,“65分”的目标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沉沉地压在彰邗心头。
期末考试(月考)的日期一天天逼近。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高三年级。王秃子每天在讲台上敲打着警钟,试卷如同雪片般纷飞而至。周言将自己彻底埋进了题海和书本中,做题、整理笔记、翻阅资料,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用繁重的学业来填补内心的空洞和麻木。他眼底的乌青越来越重,脸色也越发苍白,只有镜片后的目光依旧锐利得吓人,但那锐利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
彰邗则陷入了另一种煎熬。他一边要承受周言那拒人千里的冰冷,一边还要在数学的泥潭里艰难跋涉。那份计划书的“熔断机制”成了他每天都要经历的酷刑,每一次回溯基础概念,都像是在提醒他那晚的失控和造成的伤害。但他没有放弃。他憋着一股劲,一种混合着赎罪、不甘和想要证明什么的复杂情绪,强迫自己沉下心去啃那些晦涩的公式和定理。他不再抱怨,只是沉默地做题、订正、再做题。他心底有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他必须考好,至少……不能辜负周言之前的心血。
终于,期末考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结束。
成绩公布那天,教室里气氛凝重得如同刑场。王秃子拿着成绩单走上讲台,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了彰邗身上,眼神复杂。
“这次期末考,整体难度不小。有些同学发挥稳定,值得表扬。有些同学……”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彰邗,“……进步显著。”
当听到自己名字和后面那个“数学:55分”时,彰邗的心猛地沉了下去。55分!离计划书上那个刺眼的“65分”还差整整十分!巨大的失落感和对自己的失望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周言。
周言的名字赫然排在年级第一的位置,总分高得惊人。他的数学成绩更是接近满分。王秃子在念到周言成绩时,语气充满了欣慰和赞许。然而,周言本人却毫无反应。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卷面,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道似乎扣了分的题,眉头微蹙,仿佛在思考解题步骤的优化,对周围的一切赞誉都漠不关心。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和疏离,比讲台上的王秃子更让彰邗感到寒意。
“好了,成绩大家都看到了。寒假从明天正式开始!”王秃子放下成绩单,开始宣布假期安排和注意事项,“假期是查漏补缺、弯道超车的好机会!尤其是某些学科薄弱的同学,更要抓住机会!作业和复习计划都发下去了,自觉完成!开学回来就是二轮复习,时间不等人!”
教室里响起一片收拾书包的嘈杂声,夹杂着对成绩的议论和对假期的期待。寒假来临的喜悦冲淡了不少考试的紧张感。
彰邗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55分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他看着旁边沉默整理书包的周言,看着他苍白瘦削的侧脸和眼底浓重的阴影,看着他空荡荡的书桌角落(那里曾经放着槐木盒子),一股强烈的、混合着不舍、愧疚和未竟之事的复杂情绪汹涌而至。
寒假……意味着近一个月的分离。意味着他无法再看到周言(哪怕他冷着脸),无法再(被迫)接受他的补习,无法再试图去修补那晚造成的裂痕。而那个被摔碎的槐木盒子,就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道深渊,在分离的时间里,只会变得更加冰冷和难以逾越。
周言已经整理好了书包。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微的摇晃,随即又稳住。他依旧没有看彰邗,只是背起书包,朝着宿舍方向走去,步伐比平时更沉重一些。
彰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心里空落落的。他胡乱地将卷子和书本塞进书包,也快步追了出去。
回到307宿舍,周言已经打开了行李箱,正在沉默地收拾衣物。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将每一件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仿佛在进行一项需要高度专注的仪式。
彰邗站在门口,看着周言在灯光下沉默忙碌的身影,喉咙发紧。宿舍里很安静,只有衣物折叠时细微的摩擦声。那份冰冷的学习计划书孤零零地躺在书桌一角,上面“55分”的成绩被彰邗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还画了一个沮丧的哭脸(他之前偷偷画的)。
“周言……” 彰邗终于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干涩地开口。
周言折叠衣服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那个……寒假……” 彰邗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心里乱成一团麻,“……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周言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拿起一件叠好的毛衣,放进行李箱。
“哦……” 彰邗应了一声,心里更堵了。他张了张嘴,想问他那个盒子……想问他能不能……想问他寒假还补不补习……但看着周言那拒人千里的冰冷背影,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最终,他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路上小心。”
周言放衣服的动作似乎又停顿了半秒。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彰邗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傻瓜。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自己床边,也开始胡乱地收拾东西,动作粗鲁,发出不小的噪音,试图打破这该死的沉默,也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憋闷。
他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团成一团塞进背包,又把那些崭新的、几乎没怎么翻开的寒假作业粗暴地塞进去。当他拿起那份摊在桌上的、写着“55分”的计划书时,手指顿了顿。他看着上面周言工整的笔迹标注的知识点和计划安排,看着那个刺眼的分数,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不舍再次涌上心头。
他最终没有把计划书塞进背包,而是将它重新放回了书桌角落,用一本厚厚的词典压住一角。
周言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他拉上拉链,直起身。他依旧没有看彰邗,只是走到书桌前,拿起自己的书包背上。他的目光似乎在那本压着计划书的词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我走了。” 周言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他拉起行李箱的拉杆,轮子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等……等一下!” 彰邗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脱口而出。
周言停下脚步,终于,慢慢地转过身。他看向彰邗,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彰邗对上那目光,心脏狂跳,准备好的话又卡在了喉咙里。他手忙脚乱地从自己乱糟糟的书包侧袋里,掏出了那套他偷偷买了好几天的木工胶水和一小包细砂纸,动作笨拙地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 彰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恳求,“……修……修盒子用的。我……我不会弄……怕弄坏了……你……你自己修……”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嗫嚅,耳根通红,不敢再看周言的眼睛。
周言的目光落在了彰邗手上那套崭新的、包装都没拆开的胶水和砂纸上。他沉默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宿舍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彰邗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就在彰邗以为周言会像之前一样,冷漠地拒绝,或者直接无视时——
周言极其缓慢地、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没有去接那套工具,而是越过它,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彰邗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腕。
指尖微凉,带着一丝干燥的触感。
那触碰极其短暂,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谢谢。” 周言的声音很轻,很低,像一片羽毛拂过,却清晰地落进了彰邗的耳朵里。
说完,他收回了手,没有再看彰邗,也没有去接那套工具,只是拉起行李箱,转身,拉开了宿舍门。
门开了又合上。
轮子滚动的声音在走廊里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楼梯口。
彰邗站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套没送出去的胶水和砂纸,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而短暂的触碰。他呆呆地看着紧闭的宿舍门,听着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大块,充满了茫然、失落,还有一丝……被那句极轻的“谢谢”所点亮的、微弱的暖意。
空荡荡的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书桌上,那份写着“55分”的计划书,依旧被词典压着一角,静静地躺在那里。窗外,冬日傍晚的天光一点点暗沉下去,宣告着寒假的正式开始,也宣告着一段充满裂痕、却又在破碎边缘被一丝微弱暖意维系的关系,进入了未知的分离期。
那个被摔碎的槐木盒子,如同一个沉默的谜题,跟随着周言离开了,留下了一室寂静和彰邗手中未能送出的、带着笨拙心意的修复工具。寒假开始了,但属于他们的冬天,似乎才刚刚进入最寒冷的季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