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冰冷的审视感像实质的针，扎得江知屿脊背瞬间僵直。他几乎能感觉到沈亦目光里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经末梢上。
“江知屿同学？”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惑，又轻轻唤了他一声。她微微歪头，栗色的发丝从肩头滑落，眼神纯净又带着点求助的意味。
“啊？哦！物理笔记……有，有！”江知屿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在桌肚里翻找，心脏还在不规律地狂跳。他胡乱抽出一个线圈本，看也没看就递了过去，“给，给……”
“谢谢！”苏晴接过笔记本，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江知屿的手背。那触感微凉，带着女生特有的柔软。江知屿像被电了一下，飞快地缩回手，耳根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发烫。
苏晴似乎没察觉他的异常，抱着笔记本，脸颊微红地小声道：“我明天就还你。”说完，便转身轻快地离开了（一）班后门。
她一走，教室里那种无形的、聚焦在他身上的压力骤然消散。但江知屿却觉得，斜后方那道冰冷的视线，非但没有移开，反而更加沉凝，几乎要在他后脑勺上灼出两个洞来。
他僵硬地转过身，不敢直接看沈亦，只能假装整理桌上的书本，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去。
沈亦已经重新低下了头，额前细碎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只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他握着笔的手指修长有力，正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速度很快，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凌厉的力道。
平静得可怕。
江知屿心里那点刚因为苏晴的接触而泛起的微小涟漪，瞬间被这股无声的低气压碾得粉碎。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物理卷子扯过来，泄愤似的在上面划拉，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
他在生气？沈亦在生气？
他凭什么生气？！苏晴是来找我借笔记，又不是找他！他摆那副冷脸给谁看？！
江知屿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一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愤懑充斥胸腔。他“啪”地一声把笔拍在桌上，动静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自习课里，还是引来了几道侧目。
斜后方，沈亦书写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频率，只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似乎更急促了些。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如同赦令。江知屿几乎是弹射起步，一把抓起书包就要往外冲，他今天一秒钟都不想再跟沈亦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江知屿。”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物理竞赛小组，加练。”
江知屿脚步钉在门口，猛地回头，眼睛都快喷出火来：“又加练？！上周不是刚练过吗？！”
沈亦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单肩背着，站在座位旁，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怒火：“上周是基础巩固，这周是难点突破。老钱特意交代，让你必须参加。”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上次小测，电路分析扣了八分。”
“我……”江知屿被噎得说不出话。上次小测他确实栽在了一道复杂的电路分析上，但这能怪他吗？那天他正因为沈亦莫名其妙说他“打球像只扑棱鹅”而气得七窍生烟！
“不去会怎么样？”江知屿梗着脖子做最后挣扎。
“扣除本学期综合素质评价分数，影响期末评优。”沈亦语气毫无波澜，像在宣读校规，“以及，下次家长会，老钱会亲自跟你爸妈聊聊你近期的学习……‘态度’问题。”
江知屿：“……” 杀人诛心！
他爸妈要是知道他在竞赛小组划水，还不得混合双打把他按在题海里摩擦！
最终，江知屿还是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跟在一身清冷的沈亦身后，往实验楼走去。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沉默地移动着。
竞赛小组的加练其实只有他们两个人。老钱美其名曰“尖子生特训”，实际上就是把钥匙扔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泡在实验室里刷题讨论。
空旷的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金属仪器的味道。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暖橙色的光块。
沈亦径直走到靠窗的实验台前，放下书包，拿出厚厚的习题集和草稿纸，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多余。他甚至没有看江知屿一眼，仿佛他只是个跟随而来的背景板。
江知屿憋着一肚子气，重重地把书包摔在旁边的椅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沈亦连眉梢都没动一下，翻开了习题集。
“哪道题？”江知屿没好气地问，一屁股坐下，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沈亦用笔尖点了点习题集上某一页的一道综合大题，是关于电磁感应和复杂电路结合的题目，难度不小。
江知屿凑过去看，眉头拧成了疙瘩。他试图集中精神，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苏晴温柔的笑脸，一会儿是沈亦冰冷的眼神，还有食堂里同学们的起哄，林欣欣那句“吃醋”的调侃……各种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他根本无法思考。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划拉了半天，连最基本的电路等效图都画得歪歪扭扭。
“这里，”沈亦的声音突然在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微凉的气息，拂过江知屿的耳廓，“电源内阻忽略不计的前提是……”
江知屿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才发现沈亦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侧，俯身指着题目中的某个条件。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沈亦身上有种很淡的味道，像是干净的皂角混合着一点清冽的墨香，和他的人一样，冷静又疏离。
江知屿的心脏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拉开距离。“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他语气很冲，试图用愤怒掩盖那一瞬间的慌乱。
沈亦直起身，垂眸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但江知屿却莫名觉得，那目光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嘲弄。
“知道就做。”沈亦退回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不再看他。
江知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盯着题目。他重新拿起笔，开始分析电路结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实验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归巢鸟鸣。
然而，越是强迫，思维越是滞涩。那道题像是故意跟他作对，几个知识点纠缠在一起，理不出头绪。额角渐渐渗出了细汗。
就在他抓耳挠腮，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旁边推过来一张草稿纸。
是沈亦。
纸上用极其工整清晰的笔迹，画出了题目的等效电路图，并且在几个关键节点旁边，用简洁的公式标注了分析和思路走向。逻辑清晰，步骤明确，一眼就能看明白。
江知屿愣愣地看着那张草稿纸，又抬头看向沈亦。
沈亦依旧看着自己的书，侧脸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好像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江知屿心头。有被看穿窘迫的恼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困惑。
沈亦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可以毫不留情地毒舌嘲讽他，可以面无表情地破坏他的“桃花”，可以理所当然地用各种理由“绑架”他的时间。可同时，他又会在这种时候，默不作声地递过来解题的关键。
像一团迷雾，冰冷，矛盾，让人捉摸不透。
江知屿抿了抿唇，拿起那张草稿纸，低声说了句：“……谢了。”
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沈亦翻书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应。
实验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这一次，沉默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多了一丝微妙难言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夕阳的光线越来越斜，颜色也越来越深，从暖橙逐渐变为瑰丽的紫红，将并排坐在窗边的两个少年身影，温柔地笼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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