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画廊的开幕酒会,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属于权势与金钱的浮世绘。水晶吊灯将冷白的光泼洒在光滑如镜的灰色大理石地面上,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槟气泡、雪茄的微醺气息以及名贵香水的尾调。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低声交谈,笑容得体,眼神深处却流动着无形的尺,丈量着彼此的身份与价值。背景是悬挂在纯白墙壁上的当代画作,抽象的色彩与扭曲的线条在静默中嘶吼,价格标签上的数字足以让普通人窒息。
在这片疏离而精致的喧嚣边缘,张怡——此刻是“刘洋”——静静地伫立在一幅巨大的画作前。
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炭灰色羊绒套裙,线条简洁流畅,既不张扬,又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而挺拔的身形,那是多年舞蹈生涯刻下的印记,无法完全磨灭。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几缕碎发不经意垂落颊边,平添几分慵懒的脆弱感。妆容是精心修饰过的自然,薄施粉黛,只着重描摹了那双眼睛,让它们显得更大、更幽深,像两潭沉静的湖水,映着画布上狂乱的色彩。
她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面前这幅名为《困兽》的作品上。画面主体是纠缠扭曲的暗红色线条,如同凝固的血痂,中心一点刺目的钛白,像一颗被囚禁、濒临爆裂的心脏。她的站姿带着一种受过形体训练的松弛与优雅,微微侧着头,脖颈的弧度优美得像天鹅的颈项,眼神专注,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轻蹙着,流露出一丝对艺术的“懂行”欣赏,却又混合着一种面对高昂标价牌(七位数)时,难以掩饰的、真实的“囊中羞涩”和无力感。
她站了很久,久到足以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陈荆国是在与人谈笑的间隙,目光不经意扫过画廊角落时,捕捉到那个身影的。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神经末梢。那个侧影,那脖颈的弧度,尤其是那份沉浸在画作前、带着忧郁破碎感的专注……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早已被污垢覆盖的某个角落,激起一圈浑浊的涟漪。
是她?那个被他亲手碾碎又丢弃的舞者?不,不可能。张怡应该早已消失在曼谷的污泥里,或是被秃鹫啃噬殆尽。但这个女人的神韵……太像了。像得让他心底蛰伏的毒蛇猛地昂起了头,吐着贪婪的信子。
他不动声色地结束了与身边人的寒暄,端着半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步履沉稳地踱了过去。高级定制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而富有节奏的回响,如同某种大型掠食动物在逼近。
“这幅画很有张力。”低沉、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在张怡身侧响起,不高,却足以穿透周围的低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张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她缓缓转过头,动作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迟滞,如同从艺术的梦境中被拉回现实。那双幽深的眼眸对上陈荆国鹰隼般锐利、探究的目光时,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茫然、一丝被“大人物”搭讪的意外,以及一丝迅速掩藏的慌乱。
“啊…是…是啊,”她的声音放得轻软,带着点南方口音的温糯,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红色…像烧着的炭,里面那点白…挣扎得让人心慌。”她将目光重新投向画作,语气里带着一种未经世故的艺术直觉,那是“张怡”残留的底蕴,是刻在骨子里的对情绪表达的敏锐捕捉。
陈荆国眼底的审视更深了。他抿了一口威士忌,目光在她清秀的侧脸和画作之间游移:“看来刘小姐对艺术颇有见解?”他直接点出了她入场时登记的身份,“刘洋”这个名字,他自然已经知道了。
“见解谈不上,”张怡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掩饰着眸底的冰冷,“以前…学过几年画画,后来…为生活奔波,就放下了。”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和对往昔的追忆,点到即止,留下令人遐想的空间。她轻轻晃了晃手中几乎没怎么喝的香槟杯,气泡升腾又破碎,“就是觉得…画是好画,可惜…”她适时地顿住,目光飘向那令人咋舌的价格标签,嘴角牵起一丝无奈又带着点市井小民对天价物品特有的、不加掩饰的抱怨,“啧,价格也‘好’得让人只能远观了。”
这句带着烟火气的抱怨,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它将刚才那份艺术氛围带来的疏离感瞬间打破,露出了“刘洋”这个身份更真实的底色——一个懂点艺术、有点品味,却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对金钱有着清醒认知甚至有点小算计的普通女人。这份“俗气”和“不装”,反而奇异地中和了她身上那份过于吸引陈荆国的、类似张怡的忧郁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陈荆国果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浑厚,带着一种掌握一切的优越感。他欣赏这种“实在”。太清高的猎物固然有征服欲,但也容易扎手。眼前这个“刘洋”,有张怡的影子带来的刺激,又有“刘洋”本身的“接地气”和“可掌控性”,像一杯精心调制的鸡尾酒,层次丰富,滋味诱人。
“艺术无价,但标价嘛,终究是给俗人看的。”他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说道,目光却始终锁在张怡脸上,如同评估一件稀有的瓷器。他放下威士忌杯,从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内袋里,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设计简约、质感厚重的名片。白金镶边的卡片,上面只有名字、一个不对外公开的私人电话号码,以及一个隐晦的头衔——没有任何官方标识,却透着无形的分量。
“眼光不错,刘小姐。”他将名片递向张怡,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感。
张怡的目光落在那张名片上,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猎物踏入陷阱的冰冷锐芒,瞬间又被刻意营造的受宠若惊所取代。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恰到好处的犹豫和紧张,去接那张名片。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名片的瞬间,她的手指仿佛不经意地、极其轻微地向上一滑,细腻冰凉的指腹,如同羽毛般,轻轻擦过了陈荆国递名片的手背皮肤。
那触感转瞬即逝,快得像一个错觉。
但陈荆国的瞳孔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微凉的、细腻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了他精心维持的威严外壳,唤醒了一些更原始的、属于曼谷别墅里的记忆。
张怡已经接过了名片,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那细微的触碰。她的指尖捏着名片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脸上却绽开一个混合着小崇拜、小得意和一丝狡黠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陈荆国:“陈总?真是…久仰大名了。”她的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激动,又努力保持着矜持,“没想到今天能有幸…跟您聊上几句。”
她的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小女人的灵动,像一头懵懂又好奇的小鹿,撞进了猎人的视野。这眼神,与她身上那份残留的艺术气质和刚才流露的市侩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对陈荆国而言致命的吸引力。他喜欢这种掌控感,喜欢看着猎物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展露风情,喜欢这种将美好与庸俗同时攥在手心的满足。
“看来刘小姐和这幅画一样,都很有意思。”陈荆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张怡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评估,“改天有空,或许可以再聊聊你对‘困兽’的理解?我那里,还有些不错的藏品。”
这是明确的信号。是垂钓者抛出的、包裹着甜蜜饵料的钩。
张怡心领神会。她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抹羞涩的红晕(得益于腮红的功劳),眼神微微躲闪了一下,又鼓起勇气般迎上陈荆国的目光,声音更轻软了几分:“陈总您太抬举我了…只要您不嫌弃我见识浅薄…” 她欲言又止,将那种想攀附又怕被轻视、带着点小虚荣和小聪明的“刘洋”心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热切地追问。只是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价值千金的名片,仿佛在掂量它的分量,也像是在回味刚才那“不经意”的触碰带来的余韵。
若即若离。这是最高明的猎饵之术。是“毒蝎”刻入骨髓的本能。既给了金主征服的快感,又保持了猎物应有的、让猎人不至于立刻失去兴趣的矜持(或者说,伪装出来的矜持)。
陈荆国看着她低垂的颈项,那线条优美的弧度再次勾起他心底暴虐的联想。他满意地笑了,这次是真正带着兴味的笑。很好。有张怡的影子带来的致命诱惑,又有“刘洋”的“知情识趣”和“易于掌控”。这条鱼,上钩了。而且,他相信自己能牢牢捏住。
酒会仍在继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但在陈荆国眼中,周围的一切都已模糊褪色,只剩下眼前这个带着矛盾魅力的“刘洋”。他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便转身融入人群,留下张怡独自站在那幅《困兽》前。
张怡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眼神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冰冷的名片,指尖刚才擦过陈荆国手背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令人作呕的触感。胃里一阵翻搅,她强行压下那股生理性的厌恶。
她成功了。
第一步,踏入了毒蛇的巢穴。
很快,陈荆国的私人助理就“适时”地出现在她身边,态度恭敬,眼神却带着公式化的疏离:“刘小姐,陈总吩咐送您回去。车在外面等。” 语气不容置疑。
张怡没有推辞,脸上重新挂上“刘洋”那种带着点受宠若惊和小得意的笑容,顺从地跟着助理穿过人群,走向画廊外那辆线条冷硬、车窗深沉的黑色迈巴赫。
坐进奢华如移动行宫的后座,真皮座椅散发出冰冷而陌生的气味。车门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张怡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飞速倒退。
她拿出那张名片,在车内幽暗的光线下,指尖缓缓抚过“陈荆国”三个冰冷的烫金字体。心口的位置,菱形徽章和紧贴其下的陈锐照片,隔着衣料传来坚硬的触感和微弱的暖意。
金丝雀归巢了。
这一次,她带着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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