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季的天,说变就变。
晚饭结束,沈砚原本计划即刻返程,黑色的轿车已等候在私房菜馆门口。然而刚一踏出饭店,一股带着土腥气的、潮闷得近乎粘稠的空气便扑面而来,将他周身原本清冽的柏木气息都裹挟得沉重了几分。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去,浓厚的乌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低低压着城市的天际线,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不过傍晚时分,却已晦暗得如同深夜。远处有隐约的雷声滚过。
“看起来要下雨了。”江林也顺着沈砚的视线望向那片令人心悸的阴沉天空,轻声说。
“嗯。”沈砚从喉间溢出一个简短的音节,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讨厌这种不受控的天气,更讨厌计划被打乱。尤其是在刚刚经历过那顿气氛微妙、让他心头莫名淤塞的晚餐之后。
几乎是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便毫无预兆地、稀疏却沉重地砸落下来,在干燥的地面上晕开深色的斑点,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
“先上车。”沈砚不再犹豫,语气果断。
两人迅速矮身坐进车内。几乎是车门关上的瞬间,外面的世界便被一道撕裂天幕的闪电照得惨白一瞬,随即,震耳欲聋的雷声轰然炸响。
紧接着,雨点如同天河决堤般倾泻而下,狂暴地冲刷着车身、路面和整个世界。密集的雨幕让车窗外的景象迅速模糊,雨刮器开到最大档,也只能在玻璃上留下两道徒劳的、不断被新的雨水覆盖的扇形痕迹。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雷声,以及空调系统微弱的运行声。
司机透过后视镜,谨慎地询问:“沈总,雨太大了,能见度太低,现在上高速恐怕不安全。气象台发布了暴雨橙色预警,看这势头,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是否先就近找个酒店暂住一晚?”
沈砚看着窗外一片混沌的雨世界,密集的雨线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一切。他抿紧了唇,下颌线绷紧。沉默在车内蔓延,夹杂着雨声的喧嚣,反而更显出一种逼仄的静。
他能感觉到身旁江林的视线落在自己侧脸上,带着一种安静的等待。
“嗯。”最终,沈砚低应一声,算是默许。他讨厌意外,但更懂得权衡风险。
“不如去我那里?”江林几乎是紧接着他的话音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自然的提议,“剧组安排的酒店套房,条件还算过得去,离这里也近。”
江林的背后是沈氏这件事,在剧组高层和有心人眼里并非秘密。也正因如此,剧组在安排上自然不会怠慢,给他准备的住处即便称不上奢华,也绝不会是普通的标间,至少能保证基本的舒适与私密。
也正因了这份心照不宣的“优待”,江林此刻才敢提出这个带着些许逾越意味的邀请。
这个提议有些出乎沈砚的意料。他侧过头,目光第一次在今晚真正地、认真地落在江林脸上。车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散发着幽微的光,勾勒出江林带着些许试探、却又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眉眼。
去他的房间?
沈砚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里,带着一种思索,落在江林脸上。
这个提议确实出乎他的意料,特别是这个提议还是由江林自己提出来的。
是因为金主的身份,让他想借此机会表现?还是仅仅因为,那里是此刻最近、最方便的选择?
江林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但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泄露了他并非看上去那般镇定自若。他补充道:“过去大概只要十分钟,比去市中心的酒店要近很多。而且……应该比临时找的酒店要安静些。”
窗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愈发狂暴,仿佛要将整个城市淹没。雨点砸在车顶,发出密集得令人心慌的砰砰声。又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江林眼底那抹清晰的微光。
或许是这糟糕的天气搅乱了他的判断,或许是晚餐时那句“清楚自己的身份”依旧像根细刺扎在心头,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再在这令人窒息的雨声中,进行无谓的辗转。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以一种略高于平常的频率跳动着。
“……可以。”沈砚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在这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带着一种奇特的共振。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江林那双在雷光映照下过于明亮的眼睛,转向司机,简洁地吩咐:“按他说的地址。”
“好的,沈总。”司机立刻应下,重新设置导航。
车子缓缓启动,汇入几乎停滞的车流,在能见度极低的雨幕中,如同蜗牛般艰难地挪动。
接下来的路程,车内一片沉默。但这沉默,与来时那种冰冷的、带着隔阂的寂静不同,仿佛被窗外喧嚣的雨声注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粘稠的物质。
沈砚能感觉到身侧江林的存在感变得前所未有的鲜明。他甚至能隐约听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声,能闻到那缕极淡的茉莉冷香,此刻正顽强地穿透车厢内皮革和空调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闭上眼,试图平复有些紊乱的心绪,然而,脑海里却不听使唤地闪过今天发生的许多碎片——江林在片场对着那个Beta演员露出的放松笑容;晚餐时那句带着试探意味的“演员表现”;方才邀请他去自己住处时,那双在雷光下闪烁着紧张与隐秘期待的眼睛……
这一切的轨迹,似乎都正在悄无声息地、却又不可逆转地脱离他最初设定的、那个简单、清晰、冰冷的“交易”范畴。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车辆已经缓缓驶入一家星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将外面那个狂暴的世界暂时隔绝。电梯平稳上行,直达江林所在楼层的套房。
“嘀”的一声轻响,房门被电子卡解锁。
门被推开。
映入沈砚眼帘的,并非他预想中那种带着明显临时居住痕迹的、略显杂乱的演员宿舍。套房宽敞而整洁,装修风格简约现代,透着一种低调的舒适感。客厅的沙发上随意却并不凌乱地搭着一条江林常用的深灰色薄毯,茶几上放着几本翻开的、写满标注的剧本和一支看起来常用的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净的、属于江林本身的、清冽的茉莉花香,与一丝极淡的、温暖的沐浴露香气柔和地交织在一起。
这里,充满了江林个人化的、鲜活的生活气息。不像一个临时落脚的驿站,更像一个……属于他的、私密的、让人放松的巢穴。
“抱歉,早上出门的着急,没来得及收拾。”
江林快步走过去,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他将沙发上的薄毯仔细叠好,又将茶几上的剧本和笔稍微归拢了一下,让空间看起来更规整。“沈总,您随意坐。”他指了指客厅舒适的真皮沙发,语气尽量保持自然,“我去给您倒杯水。”
沈砚站在玄关处,没有立刻迈步进去。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缓缓扫过这个充满“江林”印记的空间,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入侵他人私人领地的不适感,与某种更深层次的、被这熟悉而安心的气息温柔包裹着的微妙感觉,在他心中矛盾地交织、碰撞。
窗外的暴雨声被酒店厚重的双层玻璃有效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如同背景里持续不断的白噪音,反而更衬得套房内一片令人心安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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