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毫无阴霾笑意的脸，心底那片刻的动摇迅速被一种更熟悉的、冰冷的理智覆盖。
是了。
这不过是被包养人见到金主时，最正常不过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与表现罢了。
难道自己还指望他能有什么别的情绪吗？
他无声地在心底嗤笑一声，像是在嘲讽对方这过于刻意的热情，又像是在嘲讽自己刚才那一瞬间不合时宜的怔忪。
手搭在控制键上，看着外面的江林：“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江林的声音带着一种轻松的语调，目光却像是有实质般，细细描摹着沈砚的眉眼，“就是看到沈总的车，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补充道：“毕竟，金主大人难得来探班，总要当面表达一下……受宠若惊？”
最后四个字，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却又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沈砚的心尖上。
那语气太过自然。
沈砚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有些无法直视江林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光，似乎能穿透他精心构筑的外壳。
他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方向盘上，语气依旧平淡：“这只是工作上的视察。”
“嗯嗯嗯，我知道。”江林从善如流地点头，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那……沈总视察的结果还满意吗？比如……演员的表现？”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砚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似乎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沈砚的心猛地一跳。演员的表现？他几乎立刻就想起了书斋前那一幕，那个Beta搭在江林手臂上的手，以及江林那个刺眼的、放松的笑容。
一股烦躁再次涌上心头，比之前更加鲜明。他几乎能感觉到后颈腺体那熟悉的、代表着情绪不稳的细微灼热又在隐隐作祟。
他强行压下心里的烦躁，平复好心情，重新对上江林的视线：“演员是否敬业投入，王导自有评判。我的考察重点，不在这方面。”
江林看着他骤然冷硬下来的眼神，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些许，但眼底那抹光却并未熄灭。
他像是没有察觉到沈砚的不悦，反而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长，带着点若有所思。
然后，他忽然往前又凑近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
沈砚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能闻到他身上那缕茉莉冷香混合着一点点影视基地带来的、淡淡的粉尘气息。
“那……”江林压低了声音，气息几乎拂过沈砚的耳廓，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意味，轻声问，“沈总考察了这么久……饿不饿？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味道很正宗，环境也清净。”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望进沈砚有些错愕的眼底，唇角重新勾起那抹让人无法拒绝的弧度。
“想必沈总也是吃不习惯剧组的盒饭？”
也？是什么意思？还有谁也吃不习惯剧组的盒饭？是那个周慕吗？然后……也被他这样带着去过那家“味道正宗、环境清净”的私房菜馆？
他知道自己这个联想毫无根据，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这根本不像他平日里的思维模式。可那股不受控制的、带着酸涩的怀疑，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无法避免地去想，江林此刻的邀请，那熟练的语气，那对餐馆熟悉的描述，是否也曾对别人展露过？
沈砚周身的气息在瞬间降至冰点。他原本因对方靠近而微微紊乱的呼吸彻底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僵硬的冰冷。
江林察觉到沈砚骤然冷下来的表情，有些疑惑，他是说错什么话踩中沈总的雷区了吗？
尚未等他细想明白，沈砚就打开车门：“走吧。”长腿一迈，直接下了车，挺拔的身影立在车旁，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江林压下心中的疑惑，乖顺地在前引路。影视基地傍晚时分依旧人来人往，不少工作人员和演员认出他们，纷纷投来好奇或恭敬的目光，同时夹杂着几声“江老师”、“沈总”的问候。
江林一一礼貌回应，姿态得体，看不出丝毫异样。
沈砚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面色沉静，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与江林打招呼的人，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关系熟稔的人，仿佛要在他们脸上找出某些蛛丝马迹。
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并未因离开片场而消散，反而在胸腔里沉淀、发酵。
那家私房菜馆隐匿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深处，果然如江林所说，环境清幽雅致，与外面喧嚣的影视基地仿佛是兩個世界。
包厢里，竹帘半卷，透出窗外摇曳的竹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点完菜，服务员退出去，包厢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江林主动拿起茶壶，为沈砚斟茶，动作流畅自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部分轮廓，让他看起来柔和得不真实。
沈砚的视线落在江林握着茶壶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又缓缓移到他那张带着浅笑的脸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周慕与他相谈甚欢的画面，以及那句刺耳的“也吃不习惯剧组的盒饭”。
他端起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壁的温热，却驱不散心底那股寒意。他抿了一口，清雅的茶香在口中蔓延，却品不出丝毫滋味。
“你和那个周慕，”沈砚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询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关系，“看起来很熟？”
他问得突兀，甚至有些没头没尾。
江林有些没懂他意思，但他记得白天周慕那些带着艳羡和玩笑意味的话，摇头否认道：“不熟。”
他否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我们只是同剧组的关系，仅限于必要的剧本讨论和工作交流。”
他的回答清晰而直接，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但这个答案，像是一阵风，吹散了沈砚心头那团浓雾的一角，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半分。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难以连根拔除。沈砚看着他，没有立刻接话，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带着审视，仿佛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实性。
江林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甚至还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点自嘲意味的笑容，像是看穿了沈砚那未曾宣之于口的疑虑，轻声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沈总多虑了。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但这句话，像是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沈砚一下。
“清楚自己的身份”——果然，还是因为那纸协议。
他宁愿江林辩解，或者流露出一点被误解的委屈，也好过现在这样，用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定义得如此冰冷而**。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用金钱和权力逼迫对方就范的、彻头彻尾的混蛋。
沈砚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移开视线，不再看江林那双过于通透的眼睛。
室内的气氛逐渐沉闷起来，像有把无形的大手，捏住沈砚的胸腔，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恰好，这时服务员端着精致的菜品鱼贯而入，暂时打破了包厢内这诡异而紧绷的气氛。
菜肴的香气弥漫开来，冲淡了檀香与茶味，也暂时掩盖了两人之间那无声流动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沈砚拿起筷子，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从容。他开始沉默地用餐，不再开口。
江林看着他沉默的侧脸，也低下头，安静地开始吃东西，只是偶尔，他会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一眼对面那个心思难测的男人。
这顿晚餐，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暗潮汹涌的静谧中，缓慢地进行着。
窗外的竹影摇曳，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由一句无心之言引发的、微妙而脆弱的心理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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