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浸透了福尔马林的棉花,闷得人喘不过气。
温时霜握着那支玻璃小瓶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让她混沌的意识更清醒了几分。
走廊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以及有人急促地喘息,有人刻意屏住呼吸,还有人牙齿打颤,发出细碎的磕碰声。
“灯……灯怎么不亮了?”戴眼镜的女孩在她身后小声啜泣,声音抖得不成调。
她问:“那个护士还在吗?”
温时霜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黑暗中那两点“寒星”。
护士的眼睛还在那里,位置丝毫未动,像潜伏在暗处的捕食者,正耐心等待猎物自乱阵脚。
金属推车的轮廓在昏暗中若隐若现,瓶身碰撞的轻响不知何时停了,只有车轮碾过地板的“咯噔”声还残留在耳膜上。
“咔哒。”
一声轻微的响动从左侧传来。温时霜立刻转头,看到一点微弱的光。
是有人划亮了火柴。
橙红色的火苗跳动着,照亮了一张年轻男人的脸,他手里攥着个打火机,火苗映得他瞳孔发亮,嘴角却往下撇着,带着明显的恐惧。
“别点火!”穿白大褂的刘芳突然低喝,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谁知道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对光线敏感?”
男人手一抖,火苗“噗”地灭了。
黑暗再次笼罩下来,比刚才更浓了几分。
温时霜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人在黑暗中骂了句脏话,语气里满是被逼到绝境的烦躁。
就在这时,那护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铁锈摩擦般的质感,却比刚才更近了些:“未领取药剂者,仅剩三分钟。”
“什么意思?”有人忍不住反问,“不领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能杀人?”
回答他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温时霜感觉到有人从自己身边冲过去,应该是刚才那个举着“药柜”钥匙的壮汉。
金属碰撞声响起,接着是玻璃瓶被拿起的轻响,壮汉粗声粗气地说:“不就是吃药吗?总比摸黑等死强!”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犹豫的人像是找到了借口。
更多人朝着护士和推车的方向挪动,黑暗中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有人撞到了旁边的人,低声骂了句。有人找不到推车的位置,手忙脚乱地在空气中乱摸,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别挤!都排队!”刘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显的疲惫,“按身份领,报名字!”
“我是29床的病人!”是那个病号服老太太的声音,“给我药!”
“护工张磊!”
“访客……访客李明!”
药剂分发的过程比想象中快。
温时霜站在原地没动,指尖摩挲着瓶身标签上的“记忆稳定药剂”几个字。
黑暗中,她能清晰地闻到药剂挥发出来的气味。除了消毒水味,还有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和她之前在墙皮上摸到的粉末味道隐隐呼应。
苦杏仁味……
她忽然想起某种化学试剂的气味,但记忆像是被蒙上了层雾,怎么也抓不住具体的名字。
“你怎么不喝?”刘芳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你在怀疑药剂有问题,但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温时霜侧头,能看到刘芳白大褂的模糊轮廓,还有她别在胸前的护士证卡片,塑料壳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光。
这个女人的冷静很不寻常,刚才撬锁时的果断,还有此刻试图稳定局面的姿态,都说明她不是普通的“护士”。
“你是谁?”温时霜反问,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刘芳沉默了几秒,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黑暗中,温时霜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小瓶上,然后听到她轻轻笑了一声,笑声很短,带着点自嘲: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至少暂时是。”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刚才观察过,领了药的人都没事,没领的……”话音未落,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尖锐得像玻璃被狠狠砸碎,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却在最**处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喉咙。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还有某种液体泼洒在地板上的“哗啦”声,带着浓重的腥甜气,盖过了原本的消毒水味。
温时霜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认得那个声音,是刚才反问护士“难不成还能杀人”的男人。
“他……他怎么了?”戴眼镜的女孩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抓着温时霜的胳膊才勉强站稳。
她的指甲掐进温时霜的皮肉里,带着滚烫的温度,和这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护士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像是在宣布一个既定事实:“未按时领取药剂者,已违反规则。”
“什么规则?!”有人崩溃地大喊,“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规则?!”
没有回答。黑暗中,那两点“寒星”开始移动了,朝着走廊尽头刚才发出惨叫的方向。
金属推车的“咯噔”声再次响起,缓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一点点远去。
“快喝!”刘芳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急切,“别管那么多了!”
温时霜没有立刻听话。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护士说“未领取药剂者违反规则”,而之前她明确说过“漏服者会变成墙上的画”。
刚才那个男人的惨叫和戛然而止的声音,更像是被某种外力攻击,而不是“变成画”该有的过程。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规则的表述和实际惩罚之间,存在着某种偏差。
但她没有时间验证了。
护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意味着“领取时间”真的在倒计时。
温时霜拧开玻璃小瓶的瓶盖,一股淡淡的杏仁味飘出来,比刚才闻到的更浓了些。她没有立刻喝下去,而是将瓶口凑到鼻尖,闭上眼睛,仔细分辨着气味里的成分。
除了高锰酸钾和福尔马林的混合味,似乎还有点别的……像是某种植物的涩味,又带着点化学品的微甜。
“你到底喝不喝?!”刘芳在旁边催促。
已经有人开始第二次惨叫了,这次的声音更短,只剩下半声呜咽,就彻底没了动静。
温时霜睁开眼,在黑暗中精准地找到瓶口,仰头将药剂喝了下去。
液体滑过喉咙时,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感,像是吞下了一块碎冰,但落到胃里却开始发烫,像有团小火苗在慢慢燃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热流顺着食道往下走,所过之处,四肢百骸的寒意都被驱散了些,连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一瞬。
但这种放松只持续了几秒钟。
下一秒,温时霜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像是有根针在太阳穴里搅动。
无数碎片化的画面涌入脑海。
旋转的国际象棋棋盘,写满公式的黑板,还有一张模糊的男人的脸,正对着她冷笑……
这些画面来得快,去得更快,像被潮水冲刷的沙画,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没事吧?”刘芳注意到她的异样,伸手想碰她的额头,却被温时霜侧身躲开了。
“没事。”温时霜的声音有些发哑,她抬手按住太阳穴,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她能感觉到,刚才那些碎片化的画面,是属于林梅的记忆,但此刻却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下去了,只剩下一点模糊的残影。
这药剂果然有问题。它不仅仅是“维持身份的锚点”,更像是某种能干预记忆的药物,会压制玩家原本的记忆,强化被植入的“身份设定”。
咔哒。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轻响。
温时霜立刻抬头,看到顶灯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然后“啪”地亮了。
昏黄的光线重新洒满走廊,虽然依旧忽明忽暗,却足够看清眼前的景象。
走廊尽头,刚才发出惨叫的地方躺着一个男人,正是之前那个出言不逊的男人。
他面朝下趴在地上,后背的衣服被撕开一个大洞,露出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伤口,但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透明感”。
像被水泡得太久的纸人,能隐约看到地板的纹路透过他的身体显现出来。
而他周围的地板上,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迹,只有一滩透明的液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入木地板的缝隙里,留下淡淡的水渍。
“这……这是什么?”有人指着男人的身体,声音发飘,像是随时会晕过去。
温时霜的目光却落在墙壁上。就在男人尸体旁边的墙面上。
原本杂乱的霉斑不知何时聚拢起来,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四肢和躯干的线条与地上的男人惊人地相似。
人形的头部位置,两点深褐色的霉斑微微凸起,像是两只眼睛,正看着走廊里的所有人。
护士说的变成墙上的画,竟然是这个意思。
刘芳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她盯着那面墙看了几秒,突然转身对众人说:“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我们必须尽快弄清楚这里的规则和环境!病号服的跟我去病房区,护工服的去护士站,访客跟我去登记处分组行动,半小时后在这里集合,共享信息!”
她的安排条理清晰,带着一种天然的领导力。
有人下意识地想听从,但也有人犹豫,那个穿条纹病号服、抱着铁皮饭盒的年轻人突然开口:“护士站不能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年轻人低头看着自己的饭盒,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爷爷说过,护士站的护士长最讨厌别人窥探她的东西,在那里待超过五分钟,就会被当成危险分子……”
“当成危险分子会怎么样?”温时霜追问,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信息五分钟。
年轻人抬起头,他的左眼瞳孔比右眼略小,像是受过伤。
灯光下,他怀里的铁皮饭盒反射出一点微光,底层刻着的“第七天的月亮是假的”字样若隐若现。
“会被她记在本子上。”年轻人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然后……被永远关在地下室。”
地下室?
温时霜的指尖在掌心轻轻敲击着,这是她下象棋时思考的习惯。
目前已知的信息碎片在脑海里飞速重组:
必须服用的药剂、护士站五分钟的时限、永远停在11点59分的时间、会变成画的漏服者、还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地下室”……
这更像是一个设定精密的棋盘,而他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我不去护士站。”那个举着“药柜”钥匙的壮汉突然开口,他把钥匙往口袋里一揣,粗声说。
“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我自己找线索。”说完,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透明尸体,打了个哆嗦,转身朝着走廊另一头快步走去。
有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他走了。
原本二十多人的队伍瞬间分成了几拨,有人跟着刘芳走,有人跟着那个年轻人往病房区去。
还有人抱着侥幸心理想原路返回,却发现来时的铁门不知何时已经锁死了,门板上还多了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挠过。
温时霜站在原地没动。
她的目光落在307病房的方向。就在走廊右侧的第三个门,门牌号歪歪扭扭地钉在上面,“3”字的右下角缺了一块,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
她的身份卡上写着“探望307病房病人”,而有人的初始信息是“别去307”。
矛盾的信息,往往藏着关键线索以及巨大的危险。
“你不走吗?”刘芳注意到她没动,停下脚步问。
温时霜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空药瓶,瓶底还残留着一点透明液体,正顺着内壁缓缓滑落。
她抬起头,看向307病房的门,声音平静无波:“我去看看我的探视对象。”
刘芳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小心点。半小时后准时集合。”
温时霜点了点头:“你也是,小心点。”
戴眼镜的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跟上来:“我……我跟你一起去!我一个人害怕!”
温时霜没有拒绝。多一个人,有时候能成为观察环境的参照物,有时候,也能成为必要时的棋子。
两人朝着307病房走去。路过那个透明男人的尸体时,女孩忍不住捂住嘴干呕起来。
温时霜却多看了一眼墙壁上的“人形画”。那两点深褐色的霉斑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些,像是在“注视”着她们的背影。
307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留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
温时霜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既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呼吸声,安静得像个坟墓。
她能闻到从门缝里飘出来的气味,除了消毒水和霉味,还有一丝淡淡的、类似檀香的味道,很特别。
“要……要进去吗?”女孩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温时霜没有回答。
她的手指轻轻搭在门把手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想起手腕上的表。
那永远停在11点59分的时间,仿佛就是这个疗养院的诅咒。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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