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片的余温还没散尽，温时霜的意识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抽离。
像是从深海被猛地拽出水面，窒息感和失重感同时袭来。她试图抓住身边的刘芳，指尖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通关的瞬间，其他玩家的身影都化作了模糊的光斑，包括那个总跟在身后的戴眼镜女孩，连句告别都没来得及说。
无限回廊从不是温情的游乐场。
视野被纯白吞噬的最后一秒，她看到掌心的金属片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空气中凝结成一行字：“下一场演出，期待您的登场。”
再次睁开眼时，温时霜正坐在丝绒座椅上。
鼻腔里灌满了灰尘与香水混合的气味，带着点老式剧院特有的腐朽感。
头顶的水晶吊灯蒙着层灰，折射出的光线昏昏沉沉，在暗红色的幕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花了三秒确认环境。阶梯式观众席，层层叠叠向上延伸，望不到尽头。
舞台笼罩在黑暗里，只隐约看到木质地板上散落的玫瑰花瓣，边缘已经干枯发黑；身后传来细微的呼吸声，显然不止她一个人。
手腕上的机械表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银色手镯，链节上刻着极小的数字：“07”。这是她在永夜疗养院获得的玩家编号，看来副本之间会保留基础信息。
“醒了？”左手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温时霜侧头，看到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他约莫三十岁，鼻梁高挺，眼神锐利如鹰，指间夹着支未点燃的雪茄，袖口露出半截银色手铐，是副仿真道具，却擦得锃亮。
男人的座椅扶手上放着张烫金卡片，边角印着“特邀观众”。
“这里是哪儿？”后排有人压低声音问，带着刚从惊魂未定中挣脱的沙哑。
温时霜没说话。她的目光扫过观众席，至少有五十个身影散布在不同区域，姿势各异。
有人蜷缩在座椅底下发抖，有人举着手机试图拍照，屏幕却是漆黑一片。
还有个穿礼服的女人正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补妆，镜面反射出的光影里，她的脸却在不断变换形状。
这些人的穿着比疗养院时复杂得多：有穿燕尾服的绅士，有戴羽毛头饰的贵妇人，甚至还有个套着魔术师斗篷的男人，正偷偷往口袋里塞观众席的丝绒椅套碎片。
但所有人的衣领上，都别着和黑衣男人相似的卡片。
温时霜摸向自己的领口，触到硬挺的卡纸。卡片是酒红色的，烫金字体印着“第二幕观众：温时霜”，右下角用钢笔写着行小字：“演出期间，请勿擅自更改台词。”
“台词？”她低声重复，指尖划过那行字。这措辞让她想起疗养院的规则，同样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制性。
黑衣男人突然轻笑一声，侧过头来，雪茄的烟丝蹭到他的胡茬：“看来你不是新手。”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银色手镯上，“编号07，能从‘永夜疗养院’活下来的，都是狠角色。”
“彼此彼此。”温时霜注意到他的手镯编号是“19”，比自己的数字大，说明进入游戏更早，“看你的道具，是刑警？”她指了指他袖口的手铐。
男人挑眉，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用雪茄指了指舞台：“比起我的身份，不如猜猜这地方的规则。疗养院靠药剂和时间杀人，那剧院呢？”
他的话音刚落，舞台两侧的壁灯突然亮起。暖黄色的光线照亮了幕布上的烫金大字，失语剧院。
字体边缘缠绕着荆棘花纹，每个笔画都像用鲜血写就。
铛——
黄铜铃声在剧院顶端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麻。
所有的座椅突然开始自动转动，最终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对准舞台中央。
黑暗中，一个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缓缓走出，手里拄着根银头拐杖，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威尼斯面具，只露出嘴角一抹诡异的微笑。
“欢迎各位来到失语剧院。”男人的声音经过扩音器放大，带着机械的嗡鸣，“我是本场演出的导演。接下来的三幕剧，需要各位观众共同参与——”
他抬手敲了敲拐杖，舞台两侧的屏幕亮起，上面滚动着白色的文字：
《失语剧院》演出规则：
1. 每位观众对应一份剧本，藏于剧院的任意角落，必须在第一幕结束前找到并熟记内容。
2. 演出期间（每日晚8点至凌晨2点），必须严格按照剧本台词发言，擅自更改者将被舞台阴影拖入地下。
3. 禁止在后台停留超过15分钟，那里的“道具管理员”不喜欢被打扰。
4. 最终幕的谢幕环节，只有“台词正确率100%”的观众能获得离场资格。
屏幕熄灭的瞬间，导演微微鞠躬，拐杖在地板上顿了三下：“第一幕《夜莺与毒苹果》，将在一小时后开始。祝各位……演出顺利。”
他的身影退回黑暗中，舞台再次陷入沉寂。
观众席却炸开了锅。
有人捶打着座椅怒吼，有人试图冲向出口却发现门早已锁死，还有人瘫在座位上，眼神空洞，显然是想起了上一个副本的恐怖经历。
“剧本？台词？”黑衣男人捻着雪茄，眉头紧锁，“这是逼着我们按别人写的剧本去死。”
温时霜没说话。她的目光落在舞台地板的玫瑰花瓣上。
那些花瓣看似杂乱，实则沿着某种规律排列，隐约能看出是个“7”字，和她的玩家编号、疗养院院长办公室的编号一模一样。
这绝非巧合。
“喂！你们看这个！”前排突然有人惊呼，举起一张从座椅缝隙里找到的纸，“是剧本！”
众人立刻涌过去。纸是泛黄的羊皮纸，边缘用火漆封着，打开后里面是打印体的台词，标题正是《夜莺与毒苹果》，角色栏写着“侍女甲”，台词只有三句：
1. “公主殿下，这苹果甜极了。”
2. “您看，连蝴蝶都停在上面呢。”
3. “啊！您怎么了？！”
“只有三句？”有人疑惑，“这也太简单了吧？”
“简单？”温时霜冷笑一声，想起疗养院的记忆稳定药剂，越是看似无害的规则，背后藏着的陷阱越致命。
“你怎么知道这三句台词对应的情境是什么？万一公主殿下接的台词是‘这苹果有毒’，你再说‘甜极了’，算不算擅自更改？”
她在心里吐槽：什么苹果，还有蝴蝶停在上面呢。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众人的侥幸。
拿着剧本的人脸色瞬间惨白，把羊皮纸攥得皱巴巴的：“那……那怎么办？我们根本不知道别人的台词是什么！”
“所以要找全剧本。”黑衣男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至少得知道自己的角色在整个剧情里是什么位置。”
他看向温时霜，“组队吗？我叫陆承宇，前刑警队队长。”
温时霜抬眼。这个自称陆承宇的男人，眼神里有警惕，却没有算计，不像会轻易背刺队友的人。
在这种需要信息共享的副本里，暂时结盟确实是最优解。
“温时霜。”她报上这个身份卡上的名字，指尖在银色手镯上轻轻敲击，“我知道去哪里找线索。”
陆承宇挑眉：“哦？”
“导演说第一幕是《夜莺与毒苹果》。”温时霜走向观众席与舞台之间的通道，“童话里的毒苹果，通常放在哪里？”
陆承宇立刻反应过来：“道具间！”
两人穿过混乱的人群，沿着标有“后台入口”的指示牌走去。
通道两侧的墙壁挂着历届演出的海报，其中一张引起了温时霜的注意。
1899年的海报，主演栏的名字被划掉了，旁边用红墨水写着：“他改了台词，该死。”
通道尽头是扇厚重的木门，上面钉着块铜牌：“道具间，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温时霜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和疗养院的气味重叠在一起。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道具：生锈的骑士铠甲、缺了腿的木偶、沾着暗红色污渍的礼帽……
最显眼的是正中央的玻璃柜，里面摆放着十几个蜡像头颅，每个头颅的嘴都被线缝住了，眼睛却睁着，死死盯着门口。
而玻璃柜的最上层，放着一本烫金封面的剧本，封面上写着《夜莺与毒苹果》。
旁边压着张照片——是个穿白色礼服的女人，正在舞台上演唱，笑容灿烂，胸前别着的编号牌是“07”。
温时霜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女人的侧脸，竟和她在疗养院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有七分相似。
“找到剧本了！”陆承宇伸手去拿，手指刚碰到封面，玻璃柜突然发出“咔哒”声，所有蜡像头颅的眼睛同时转向他，缝着的嘴角微微咧开，像是在笑。
“谁在那里？”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道具间深处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温时霜和陆承宇同时回头，只见阴影里站着个穿灰色工装的男人，身材佝偻。
脸上戴着个破损的戏剧面具，只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手里拖着个盖着黑布的推车，车轮碾过地板的声音和疗养院护士的推车如出一辙。
道具管理员。
“我们……我们来借剧本。”陆承宇握紧了口袋里的手铐道具，声音紧绷。
管理员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们，面具下的嘴角动了动：“借剧本？可以。”他指了指玻璃柜。
“但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夜莺要啄食毒苹果？”
这个问题像道谜语，带着荒诞的恶意。
温时霜看向玻璃柜里的剧本，封面女人的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她突然想起疗养院的记忆稳定药剂、院长残响的完美容器理论，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她上前一步，迎上管理员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
“因为毒苹果里，藏着它的台词。”
管理员的面具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几秒后，他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
他推着推车往深处走去：“答对了。剧本可以拿，但记住——别相信公主的眼泪，她的台词里藏着所有人的死期。”
推车经过身边时，温时霜瞥见黑布下露出的东西，是只穿着高跟鞋的脚，皮肤已经开始腐烂，脚踝上戴着个银色手镯，编号是“19”。
是陆承宇的编号。
她猛地抬头，却发现管理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阴影里，只有推车的“咯噔”声还在回荡，越来越远，最终被道具间深处传来的歌声覆盖。
是个女人在哼唱，调子婉转，却带着说不出的悲伤，正是《夜莺与毒苹果》里的插曲。
陆承宇已经拿到了剧本，正快速翻阅：“角色有公主、侍女、猎人、巫师……等等，这里有个隐藏角色！”
他指着最后一页，“织命者，没有台词，只在最终幕出现。”
温时霜凑过去看。“织命者”的角色介绍栏写着：“她是剧本的书写者，也是第一个改台词的人。”
她的指尖在“织命者”三个字上轻轻划过，突然想起金属片里渗出的那句“下一场演出，期待您的登场”。
原来如此。
从进入无限回廊的那一刻起，她们就不是在参与游戏，而是在重演某段早已写好的悲剧。
道具间的挂钟突然敲响，震得玻璃柜里的蜡像头颅微微晃动。
“距离第一幕开始，还有十分钟。”陆承宇合上剧本，眼神凝重，“我们得赶紧回去熟悉台词。”
温时霜点点头，目光却再次落在那个编号“07”的女人照片上。照片的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别信剧本，它在骗你。”
“因为你就是织命者。”
身后的阴影里，某个蜡像头颅的缝合线突然裂开了，露出里面漆黑的空洞。
第一幕的钟声，即将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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