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没来过,水也不响。整片洞穴只剩呼吸,把寂寞推得极远,又拉得极近。
她把外套领子竖成一道软墙,替自己挡住外头的冷,也挡住外头的世界。
轻飘飘地坠进黑甜的深渊。没有梦,没有光。只有深深沉沉的睡眠。
白衍倚着石壁合着眼,斗篷搭在腿上,微光把脸照得更白,像纸。手臂上两道裂口,一横一竖,各自说着不同的疼。
血勉强止了,可隐痛像钝锯子在骨缝里来回拉。失血后的虚空,让身子变成一台老机器,随时能散成零件。
就在这时候,洞口垂挂的菌丝帘幕轻轻抖了一下。
一个瘦小的身影,把脚步声藏进呼吸里,一路贴着墙,怕惊起尘埃。
月光给她镀一层薄霜,短发、薄唇一并显出来——姜清黎。
她眼风一扫,像刀片刮过空气,在罗木睡脸上停半拍,随即钉进阴影里那具半死的身体。
两步跨过去,蹲下,毫不客气地搡他肩膀。
“喂,醒醒。”她压低嗓音,“打算睡到被蛇怪叼走?”
白衍喉结动了动,嗯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算是给了回应。
他想撑起来,可手臂像被抽了筋,软得快要融进地面,一寸也抬不高。
月光加斗篷的微光,足够她看清伤势。
手臂刀口不止一条,脸白得发鬼气,唇色褪成一线灰青,还轻轻打颤。
整个人就透着一股“下一秒就能断气”的劲儿。
“啧。”她皱眉,手却更快,一把捞住他,“搞什么鬼?真打算提前去找美杜莎喝茶?”
白衍想抬手,示意自己还行,一动就扯裂口,疼得吸一口凉气。
“清黎姐……”他想说什么,突然忘记了,只喊了个名。
“闭嘴吧你,血多烧得慌?还是觉得当人形血包特帅?”她低声呛他,掏出试管,“喝了!我可不想拖着具干尸赶路,更不想听你变蛇怪了还跟我扯什么解剖!”
咱俩认识不到三天,真的要这么关心我吗?他在心里嘀咕。
他想回嘴,一阵眩晕涌上来。于是乖乖接过试管,一仰脖子灌了个干净。
“唔…味道还行,五星好评。”
他眼里那层雾瞬间收拢,仍倦,却不再像快要碎的玻璃。
她这才撇嘴,像是抱怨,又像是松了口气:“算你命大,赶在我找到你之前没把自己玩脱……感觉怎么样?”
他抬手,拉出半透明面板:
【姓名:白衍】
【生命值:28→58】
【理智值:29→70】
【污染值:77→20】
【幸运值:21】
【攻击力:72(因被虚弱而减弱)】
【移速:70(因虚弱而减弱)】
【智力:93】
【等级评定:D级】
【个人身份&技能:暂无】
【神佑:无】
“感觉…像是从鬼门关爬回来了。”他扶墙站起,动作又恢复惯有的利落,“出去说?”
姜清黎点头,扫了眼熟睡的罗木:“让她睡吧,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两人猫腰钻出菌丝帘,重新踩进那条巨石压顶的冷长廊。
月光旧绸似的,漂过太多次水,薄得透亮。
斗篷上的光点只能照见脚边,两条影子被石壁怪纹撕得七扭八歪。
拉长、扭曲、变形。
两人在离洞口不远的转角停住。
湿气与睡着的罗木留在洞里,姜清黎直接开口:“我看到你留的东西了。你……”她想骂两句,又憋了回去。
“你真的疯了?弑神……这、这是我们能做到的吗??”
青年不紧不慢:“认真的。”
“你又没有攻击力又没有技能的,你拿什么和美杜莎打?”少女道。
“……”
青年沉默了,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他十分笃定地说:
“我能策反特蕾莎。”
“你……”姜清黎不行了。
这个家伙在说些什么?自己的解药还没有把他的精神值洗回来吗??!
白衍的眸子倏地亮了一下,那一点光沿着幽深的甬道滑进去,被黑暗一口吞掉。
“我是认真和你说的。”他转转手术刀,“特蕾莎不像会只为一个主人效忠的人,她渴求力量。所以,如果能给她提供一个更优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放弃美杜莎,投奔新神。”
牵牵嘴角,把刀锋藏进微笑。
那点疯狂,薄得看不见,却足以划破夜色。
她怔了怔:“你给她找到了下一任?”
青年道:“是的。这个副本里可能还有一位神明。”
“神明副本向来只有一位登陆的神明。”少女抢话。
“祂不参与我们的纠葛,祂只是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这些虫子舞动厮打。并且……或许祂会在这一场游戏里添加一点和祂相关的东西。”
少女疑惑。
“什么神能这么……”她说一半,白衍打断她的话:“克系神。”
姜清黎倒吸的那口气卡在嗓子里,她眼睛猛的睁大了:“你是说……”
对面的人垂了垂眼;
“有克系神藏在这个副本深处。”
“……好玄幻,让我把脑子理一下。”少女捻捻眉心,“所以,你说的这位克系神是谁?”
“如果我没有猜错。”青年故意停顿一下。
“众蛇之父,伊格。”
“……”轮到姜清黎沉默了。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祂。只是有些特征对得上。”青年解释。
少女手上小动作不断,脸上的平静无法掩盖心里的波澜。
“为什么你猜是伊格?”她问。
“伊格是一位温和的神,但前提是人们不对他的蛇类子民带来威胁。”白衍说着,“对那些侮辱他或是杀害蛇类的人有仇必报,他会将其化为一条蛇”
“李可安脚踝上那块青斑,或许不是来自于美杜莎,而是这位蛇之父。”
“而且。”休息了一下,喘两口气,青年又开始介绍,“伊格后代也同样是蛇或半蛇人。”
“所以我们副本里看见的那些蛇脸人,是祂的子嗣?”她问。
“**不离十了。”他答。
“……还真是信息量巨大。”姜清黎呼一口气,“你要把伊格介绍给特蕾莎,使其不再和美杜莎形成仆从关系,然后杀死美杜莎?”
“嗯。”杀了美杜莎。
让那具被诅咒的、妖冶又危险的身体永远停滞。
当最大的“威胁源”和“污染源”被连根拔起,副本的锁链就会哗啦一声松脱,活着的人自然被吐回人间。
少女指尖微颤,指节泛白。
那句“疯了?”已经冲到舌尖,却倏地收住,化作一声极轻的吸气。
疯了?
可同样的念头,此刻正沿着她的神经一路狂奔。
杀了美杜莎,强行结束副本?
她漂亮的眉峰一下子拧紧,像有人用细线勒住心脏,一寸寸勒进血肉。
呼吸被掐得又轻又快,脑海里的天平疯狂地左右摇摆。
滴答。滴答。
远处石缝渗水,落在菌毯,“噗”一声。菌丝顺着那一点湿润悄无声息地向外爬。
她缓缓吐气,把最后一丝犹豫吹散。
“你有几成把握劝动特蕾莎?”她问。
“九成。”他答。
少女抬眼,撞上青年眸子里的冷火。低声,一字一顿:“白衍,你真的疯得没边。”
“不过——值得一试。”
两人目光一碰,也没出声,却都听见对方心里“叮”地一声脆响。
姜清黎下巴朝洞穴方向一扬:“里面那个怎么办?带着?纯拖油瓶。留这儿?跟让她等死没两样。”
白衍没犹豫:“带,有用。”
“她能有什么用?当诱饵吗?”
“当诱饵也是用处。”
她鼻子里短哼一声,把笑咽回肚,起身,拍了拍战术裤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月光掠过她下颌,绷出一条白线。
“随你,反正多带个喘气的,无非多操份心。但我丑话说前头,真到了跑不动的时候,我可不会停下来演什么生离死别。”她道。
踩着湿石屑回洞,在拐角凹壁前停,背包嗵一声落地。
背靠着冰凉的石壁滑坐下去,一条腿蜷起,另一条任性地伸出去,胳膊肘搭在膝盖上。
指尖在腰包暗格一摸,抽出能量棒,塑料嘶啦裂开,露出褐色棒体。她低头,一点点啃。
白衍在对面的石阶上慢慢落座。
“对了,清黎姐,有个问题。”他忽然开口,“面板上的‘神佑’是什么?还有,技能要怎么样才能得到?”
话到此处,他停了停,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点点。
姜清黎睁开眼,侧头看了他一眼。
青青年的脸仍苍白,剩下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倦意,和一点不肯熄灭的求解。
她沉默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把那些玄乎的东西说得实在点。
“怎么说呢……技能,你可以把它想成天上掉馅饼,纯金的那种。”
“嗯?”白衍发出个疑问的音。
“我们刚进来,两手空空,啥都不会。”她用指尖敲了敲自己太阳穴,“但当你被逼到绝路,像条快干死的鱼,在绝望的沙滩上瞎扑腾,连自己都快放弃的时候…”
又伸出食指,朝头顶那片无尽的黑暗指了指。
“也许,只是也许……有某个高高在上的目光,正好在那个时候,瞥见了你这只挣扎的虫子。”她语气有点复杂,有敬畏,也有嘲讽,“祂觉得你有趣,或者你身上有哪点让祂想起啥,又或者干脆就是祂今天心情好……于是,给你点‘帮助’。”
“这个帮助,就是‘技能’。”
顿了顿,她看着白衍:“就像塞给你件顺手的家伙、在你脑子里开了个窍,让你能在这儿多蹦跶几下。这就是‘技能’。”
青年没应声,只是胸口缓慢起伏。像一片被风掀动的枯叶,随时会碎,又固执地留在枝头。
风里卷来湿冷的土腥,还有一丝几乎闻不见的血味。
那味道贴着皮肤,像谁在远处悄悄割开了夜色。
“至于‘神佑’,那就好比赌桌上庄家不光给了你筹码,还额外甩了张‘VIP’的金卡给你。意思是祂特别中意你,在你身上押了重注。”她指尖抬起又放下,“‘神佑’不是直接给力,更像是个…额外的增益,一个永久挂身上的被动。”
“代价呢?”白衍声音很轻。
少女扯了扯嘴角,笑容没什么温度。
“代价?谁知道。也许你的灵魂从此烙上了祂的印,也许在你需要付出什么的时候,祂会毫不客气地拿走。被神明‘特别关注’,从来不是什么轻松事儿。祂们的‘好意’,往往裹着凡人扛不住的分量。”
她解释完,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空气被两人的呼吸割成细碎的波纹,一深一浅,像潮声来回拍岸,却谁也不敢先退。
白衍沉默着,目光落在自己面板上那个冰冷的【神佑:无】上。
…为什么?
还不够吗?
记忆的碎片像锈钉子,一根一根,冷不丁从黑暗里扎出来,带着铁腥、带着旧灰,扎得人一哆嗦。
逼仄的教学楼天台,风很大,吹得校服鼓起来,像快被撕碎的破旗。
水泥栏杆又糙又凉,手指按上去,细小的砂粒就嵌进皮肤。
下面是像蚂蚁一样移动的人影,吵闹声隔着厚厚的玻璃,很远。
他想:跳下去吧。跳下去,那些嘈杂、那些恶意、那些压得胸口发痛的东西,就会随着一声闷响,统统结束。
那时候的他,不算绝望吗?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副本?没有神?
他不知道,只知道那种感觉太怪了。
像胸口破了一个洞,血往外渗,风往里灌,空荡荡地疼。
白衍闭上眼。
黑暗里浮出来的,不是蛇怪的獠牙,而是一张张人脸——模糊的、清晰的、嬉笑的、讥讽的。
那些声音混成低沉的嗡鸣,在脑子里响,比蛇怪更恶心。
他把身体蜷得更小,胳膊上的伤口跟着心跳一抽一抽,像记忆在撕刚刚结痂的皮肉。
神明的注视……真是奇怪的东西。他无声地嚼着姜清黎的话。
为什么神不看他呢?是因为不够“有趣”?不够“特别”?
还是灵魂深处那片被绝望泡烂的荒原,贫瘠得连一粒种子都留不住?
思绪脱了缰,撒蹄狂奔,却一堵接一撞地撞上“无解”。
他想再问一句,嘴唇动了动,却只吐出一声含混的、困倦至极的叹息。
胳膊上的伤疼起来,一跳,一跳。
他在想,好累啊。真想沉下去。
就这么一直沉下去,沉到连绝望都够不着的地方。
……思绪飘得太远,绷得太久,终于断了。
先是一线,然后是一池,最后漫成温热的潮水,从脚踝到胸口,再到睫毛。
眼皮沉下来,像两片被雨水打湿的树叶,轻轻合拢。
然后,黑暗温柔地盖了下来。
衍子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哇
这篇写的可能有点乱了
大概后面几章(直到这个副本结束)都是4000字起步(因为要写不完了!)
求收藏求营养液[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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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林间古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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