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处,一声喘息像是从肺里撕出来的,带着潮湿的血腥。
像孩子怯怯的哭,又重得让洞壁的石屑簌簌落下。
罗木只觉一桶冰水顺着脊梁灌下来,激得她猛坐起,几片枯叶顺着衣领往下滑,发出干脆的碎响。
汗珠顺着鬓角往下跑,头发被糊成一条黑线,贴在滚烫的颈侧,痒得她缩了肩。
洞口方向,姜清黎开口:“活了?”
月光漏进来,在她脸上铺一层淡青网纹。
指尖转着空试管,玻璃面偶尔折光,晃得人眯眼:
“醒了就走。”
“白……白衍呢?”她喉咙干到发苦,声音抢在意识前面。
“外面。”少女抬手拨开,率先往外钻。
女人晃着站起,碎叶从衣襟掉一地。膝盖打颤,却硬往前挪,像踩在棉花上。
通道幽暗,那青年靠着石壁,指尖一点点勒紧那截刚撕下的灰布。
罗木的脚步先闯进来,又碎又急。
他没抬头,下巴微点算打招呼,随后视线越过她,去找姜清黎。
“走得动?”少女扬眉。
“嗯。”青年嗯得又低又哑,昨夜那个抖成筛子的人仿佛被夜风收走了。
他打完最后一个结,用指节压了压伤口。
——疼,但疼得清醒。
少女蜷起手指,像抹灰一样把石壁上的积尘和苔藓一层层抹掉。
腥涩味在鼻尖打了个转。少女屏住呼吸,目光顺着指尖停在那道浅痕上。
那是一道极细的半圆。几道花纹交叠,像随意落下的叶脉,又像被风揉皱的河流。
乍看不过是石头的旧疤,可再凝神——
那纹路忽然眨了一下。
她指尖一抖,一股凉气顺着指骨往上窜,像被蛇信舔过。
“已经找来了吗……你们两个跟着我,别乱碰任何东西。尤其,是看起来像眼睛的。”
少女头也不回地低声警告两个人——但主要对象大概不是白衍。
三人上路。姜清黎打头,罗木几乎贴着她后背,半步不拉。
岩壁湿得像刚哭过的皮肤,覆着一层幽绿的苔。菌丝泛着不安的微光。
她走走停停,指尖撮点粉末撒在岔路口,要不然就是拿试管里剩的液体在石壁上画个记号。亮一下就灭。
“嘶嘶…嘶嘶嘶……”
嘶声从四壁爬来,不慌不忙,阴魂不散。
“蛇群!”女人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不止。”青年的眸子倏地收紧。
怪音先钻进耳骨——是鳞片蹭过石头,沙沙哑哑,一股潮腥;再听骨节咔嚓,黑暗里有人慢吞吞地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断。
声音贴着石阶往上爬,突然一蹿,扑向他的脚踝。
腥风拍脸。姜清黎顺手把罗木往后扔,自己旋身,匕首从袖口跳出,寒光一划。
咬牙,横臂一挡,硬生生接下那记带着腥味、青黑鳞片闪动的利爪。
刀鳞相磨,火星一闪,映出她眼底的狠劲,随即暗了。
“小虫子们……真能躲啊……”特蕾莎的嗓音沙沙的,黏软得几乎能滴下来,“主人的神庙,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她仍保有女人柔软起伏的曲线,可肤色冷得像墓石,长发活成了千百条扭动的蛇,猩红的信子在空气里嘶嘶探路。
“白衍!”蛇眼猛地缩成一条毒线,钉住落在最后的青年。
“主人要你的灵魂,你的挣扎只是徒增痛苦!”
青年的目光像落在她身上,又像掠过她。他静静打量,眉间没有半点情绪。
“清黎姐,带她走!”他声音低哑,手指尖已经摸进斗篷里。
“妄想!”蛇女嗤笑一声,身影倏地散了。
青年像被风搡了一下,侧身让过,一截没柄的短刃贴着胸口飞过去。
少女把律师托上洞口,自己回身,直扑特蕾莎。
她没去挡爪子,只在蛇爪快戳穿白衍时,猛地抬手,把掌心的粉末照女人胸口糊去。
粉尘炸成雾,扑了她满身,像在风里撒了一场小小的烟火。
“呃啊——!”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嚎。
整个人僵住,头发却像被雷劈了,蛇群疯扭,嘶嘶乱响,打成死结。
“走!”少女一把扣住青年的手腕,拽得他一个踉跄。
“该死的女巫!还有你,白衍!”她瞪着被灼红的眼睛,金线竖瞳里全是疯火,“你们逃不掉的!主人已经苏醒!她会赐予你们永恒的安宁,在冰冷的石像中哀嚎吧!”
笑得牙关直抖,声音却越来越轻,像贴着两人的耳朵:
“我以美杜莎之名!石化将追逐你们的脚步!你们的血肉将化为顽石,你们的灵魂将永世囚禁于此!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别理她,跑!”少女推罗木,嗓子压到最低。
她左推右拽,三人撞阶而上,石阶被踩得咚咚发抖。
尽头天光像绳,三人滚爬而出,撞碎腐藤,一头扎进久违的风里。
狠吸一口山风,凉到肺底,雨后草苔的青涩灌满鼻腔,把庙里的腐味瞬间冲走。
阳光劈头盖脸砸下来,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只能眯成一条缝,让几点泪花在睫毛上晃。
头顶老树丫杈交错,漏下碎金;脚边苔毯厚软,蕨叶挠踝。
回头,神庙像被岁月啃过的碑,黑口洞开,特蕾莎的尖叫远远追出。
劫后余劲涌上,罗木腿一软,坐进湿苔,眼泪砸在手背。
姜清黎撑膝弯腰,大口抽气,汗珠落地成坑。白衍靠着疤树,闭眼调息。
不远处灌木丛传来窸窣轻响。
少女又瞬间紧张起来,匕首又一次滑入手掌。
“哟,总算出来了?动静不小,我们在外头都听见里面那位‘美女’的深情呼唤了。”牧谟南手插兜,笑得轻飘,眼角扫了她一下,嘴角吊着。
她肩膀悄悄松了半寸,冷哼:“比不上牧大明星听墙角悠闲。下一部戏演神庙逃亡?”
他笑:“哎呀,我责任心重。听说有人困在蛇窝,总得来看看热闹…咳,接应。”
扫向白衍,语调略正:“还可以吗?”
青年下巴微点。
男人皱一下眉,似乎不太习惯他的寡言。还是自接自话,转头冲罗木抬下巴:“这位?”
女人猛地挺直腰,胸口还喘,声音却先稳了:“罗木,律师。”她伸出右手。
男人嘴角礼貌的弧度没动,手还在兜里,只点头:“幸会,罗律师。”
话音未落,眼已掠回姜清黎二人。
身后的林依一和李可安并排探脑,像两只好奇猫盯律师小姐。
少女不理两人暗锋。男人看向她,声音低了几分:“情况不妙,一些植物疯长,堵了路。得尽快找新出路。这位……状态看着不好,她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技能?”他指罗木。
少女也回头,眼神轻推她。
少女回看,目光催她。罗木心口一紧,找白衍,只看见帽檐黑影。
对方眼帘低垂,漠不关心。
她过了半晌,才哑声开口:“我的技能,叫‘律师的天平’。”
“嗯?”牧谟南挑眉。
“她声音很轻,字字费力:“判断一个人说话的真假,以及破除谎言类的技能作用。”
“判断真假?破除谎言?”男人笑得温文。
空气一下子沉了。几秒后,他敛了笑。
“我们之中,有人的技能就是谎言类的。昨天,神庙附近森林里,那人的技能完全失效了……”他声音低,却压得林依一和李可安缩脖子,“是不是你干的?”
女人猛地后退一步,脸白得像纸。
“不是!我那时压根不在!而且……我的天平被抢了。”她声音抖得碎。
“被抢?”少女拔高了声调,“谁?”
“特蕾莎。”罗木咬牙,“她趁我昏迷拿走了。”
白衍还是闷着,抬眼一瞬,目光在女人痛苦的脸上停了停,像深井无波,又垂下。
牧谟南跟着念,眼里的火压了压,盯着她惨白的脸。
慢慢吐口气,又把那副笑挂回脸上。
“原来如此。”他拍了拍躲身后的李可安,“特蕾莎…我记住了。罗小姐,看来你也是受害者。抱歉,刚才激动了,那次意外让我们损失不小。”
他话说得客气,眼神却没松。
罗木心有余悸地点头,后背冷汗浸透。
“行了,闲话和审问结束。”姜清黎不耐烦地挥手,“牧谟南,带路,这鬼地方我一秒不想多待。罗木,跟上,别掉队。白衍……”
她看向石壁边那团阴影,“还活着吗?”
“我没事。”他冷冷地把斗篷的兜帽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大概……”
牧谟南冲少女耸耸肩,一手一个拎住俩姑娘:“依一,可安,回屋,别跑丢。”
罗木咬唇,拼命跟上,心脏在胸腔里打鼓。
苔藓的湿冷透过鞋底,把脚心的冷汗吸干,却吸不掉心里那坨铅。
门板吱呀一声,小屋昏黄的灯光把众人吞了进去。
罗木几乎是跌进来的,贴着墙角缩成一团,只剩急促的喘息。少女背抵墙,胸口剧烈起伏。
炉火噼啪,烛影摇晃,沉默像冰水一样浸透小屋。
“白衍。”姜清黎的声音切开沉默,盯住他僵直的背,“刚才,那爪子没扫到你?”
兜帽轻轻摇了摇。
“你这是怎么了?”她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掩饰紧张。
“特蕾莎那疯子的诅咒把你魂儿喊没了?还是……”眯眼,盯住他斗篷下细微的颤,“你有伤在哪了没吭声?”
屋里空气像结了冰,墙缝里虫光乱晃,在青年兜帽边那几缕银发上跳。
他肩膀无声地垮下,兜帽压得更低。阴影吞了半张脸,只剩紧绷的下巴和没血色的唇。
他谁也没看,只盯着脚下的地板。
“我没受伤……”一字一顿,像从牙缝里挤。
停了很久,才接着往下说,还是慢,却冷得吓人。
“也不是诅咒……是我自己的问题。”他抬起一只手,指尖在暗处抖个不停,死死掐着斗篷角,“我有双相情感障碍……”
“抱歉,是我的问题……”
话音落地,像石头砸进死水。
角落里林依一和李可安瞪圆了眼。垂着头的女人从臂弯里抬起惨白的脸,惊恐里又糊上一层懵。
少女眉心一跳,冷眼里闪过惊愕。
她想起了他以往的风格。
异常专注和近乎偏执的研究状态……她没再追问,目光却像焊在了他身上。
牧谟南抱胸的手放下,目光在青年和少女之间来回扫。
白衍像是耗光了所有力气,不再解释,手一松,斗篷角滑落。无声地挪到屋角最暗处,整个人陷进黑里。把自己团进斗篷的阴影,缩成最小一团。
片刻后,他抬起仍在微颤的手,在空中虚点几下。系统光屏一闪,一根棒棒糖落在掌心。
糖纸被攥成一团,糖果塞进嘴里,顶得脸颊侧有点鼓起来。
廉价柑橘味在舌尖爆开,甜得发腻。
含着糖,兜帽下面的影子看不清楚。
屋内只剩沉重的呼吸、湿冷的腐朽,和一缕不该出现的廉价甜香。
糖被舔薄,硬边磕牙,“咔”一声脆响,在静得吓人的屋里格外刺耳。
阴影里的人动了动,兜帽慢慢抬起。黑暗还罩着他,声音却清楚起来:
“我们……得解决美杜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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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林间古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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