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深知自己这位正妻操持家中事务甚是得力,与王城中各世家大族的娘子们又打得一手好交道。
最为重要的就是,为自己生了两个男孩儿,这两孩子从小便聪慧至极,宗科考试高中,入朝为官后名声又甚好。
可惜这次儿子们都在外地忙着政务回不来,不然端王甚至想大肆操办一场,让王城那伙喜欢这家长那家短的朝臣们都能看看他家这位贤明的正妻,当然更多是他深知自己干啥啥不行,但也想让众人羡慕羡慕自己有那么两个争气的孩子。
于是,这一日,府中上下齐聚院中。
府中的女子们皆知,今日虽是端王妃的生辰,但她们所来不仅是为了吃上一场热热闹闹的宴席,还想着能顺便看看那位从春熙巷来的外宅女究竟长什么模样,来了几个月,养在后院里面都没露过一次,实在是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自清霜拒了婚再无变更的余地后,柳锦柔便对外称她是王爷流落在外的外宅子,亲生母亲故去,因而接回。
众人皆知端王昏淫无度,光是府内的妾女就已经无数了,若是养上一两个外宅子也实属正常,便也没当回事,只不过多是好奇这外宅女长什么模样,是否到了婚配的年龄,若是到了,又会被许给谁家罢了。
开宴前,柳锦柔在屋中上妆,她身着紫色罗镶花边广袖袍,甚是明艳大气。
见清霜给她梳头的动作有些局促紧张,便提点了几句。
“王爷子女甚多,你那几个哥哥倒是没什么,也都大了,我那两个孩子都娶了妻,在外为官,许久不曾回家来了。其他几个哥儿多是登徒浪子,你不必理会。至于姐妹们,出嫁了的姐儿都是些好说话的,剩下的多不会惹是生非,就是还在府中的六姑娘宜淳和九姑娘宜瑶两人,嘴皮子功夫能把天给合上,你若想找个说话的人,十三姑娘宜香倒是个好说话,好相与的。”
吴嬷嬷见自个儿主子不方便说,便多说了些:“几位姐儿前些日子去寺里祈福了,不然姑娘倒是能见上一见。那六姑娘的生母原先是个小娘出身的,说话做事粗鄙了些,姑娘要多当心。”
清霜点了点头,自己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倒也十分感慨,自己的爹爹果真是荤素不忌,歌姬官妓出身的都能嫁给亲王当个妾了,怕是前朝那些言官们嘴皮都快骂出疮了吧……
一想到那个场面,清霜倒是不紧张了,这府里那有这么多高贵低贱之分?都是一场草台班子罢了。
夜幕低垂,花灯如海,琴声绵绵,酒香漫漫。
清霜被这府邸宴会中的菜色迷花了眼,宫宴拘谨菜色虽丰却失了心意,而这端王府的厨子是张乞舟在四海八荒寻来的,菜色竟都是清霜没见过的。
平日里不起眼的侍女们一番打扮下来,清霜只觉得自己身处仙境,自己若是个男儿怕也会被这声色犬马迷住了神识五感。
端王张乞舟对这样的宴席早已见怪不怪,见到清霜后,眼神不过短暂的停留,倒是见到清霜后面的侍女眼神一亮。
正准备仔细一瞧时,却发现那美貌侍女的右脸多了一颗硕大的黑痣,无端将那张脸衬得令人厌弃了起来。
随即收回了目光,与柳锦柔叙起话来。
清霜与媚儿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过了自己父亲这一关了,还好清霜提前让媚儿画了一颗硕大的黑痣在脸上,毕竟她也听下人们说过,自家父亲可是个挑剔长相的人,最喜的就是皮肤光滑白亮的美人,这颗黑痣足以让张乞舟打消了对媚儿的念头。
清霜面上端着笑意,随几个年纪相仿的姐姐妹妹坐了一桌。
还未坐定,便听见一道娇酥酥的声音。
“果真是世风日下,便是外头的都能和我们几个正经出身的坐一桌了。”
六股娘宜淳身着一袭亮眼的碧绿色的翠烟衫,身材瘦挑,给人印象最深的便是她的双唇薄薄,嘴角轻轻上扬,似笑非笑的,好看倒是好看,却有几分刻薄相。
在座的几个姐妹一昧不语,听见了却权当作没听见。
清霜正准备回应,只听见坐在对面的红衣女子开口说道。
“姐姐这话可不能够的,外宅的姑娘也比小娘生的干净。”
清霜听完十分汗颜,想必这就是九姑娘宜瑶了。
话说回来,这两人话可都真够难听的,一句一个外宅,一句一个小娘生的,全然不像是她所想的大户小姐能说出的话。
宜淳正准备骂回去,宜瑶却移开了目光,不紧不慢地落在了清霜身上,拉过清霜的手便亲近地搭起了话来。
“我一见妹妹便觉着亲切。”
女人间默认的规则便是,敌人的敌人都可以当作朋友。
还没等清霜回话,六姑娘宜淳可算是找到了可以挖苦的。
“九妹妹可得要好好巴结巴结主母眼前的红人,不然靠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嫁出去!”
清霜看着宜瑶的脸色从红润到发青,不过一瞬,便又恢复了脸上的笑意。
“是得好好巴结巴结,妹妹我也得多去大娘主母那里学学规矩,不然,到了年纪都嫁不出去,只能窝在这王府里,赖吃赖喝的。”
这番话像是戳到了六姑娘的痛处,宜淳先是紧紧盯着宜瑶,而后捏紧了手帕,不一会儿便传来了一声声哽咽抽泣的声音。
那娇酥酥的抽泣声,不知道的一看还以为受了什么天大的欺负。
众姐妹一时无措,十三姑娘宜香见状只好转身面向宜瑶劝道:“今儿主母生辰,是个喜庆的日子,姐姐还是不要与六姐姐说嘴计较了,不然一会儿爹爹母亲不开心了,又该罚我们了。”
宜瑶这才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宜香正准备哄哄宜淳,宜淳却端的站起了身,泪连成线,双眼红红,娇弱的身躯在衣衫中颤抖道。
“什么姐妹情深,之前在寺里就孤立我,让我一个人住,现在更是合着伙来欺负我,我倒是要告诉阿爹,看阿爹怎么说!”
看她哭着跑走,众人皆是无语。
她们的阿爹向来偏爱六姑娘的娘亲,连带着六姑娘也是越看越喜欢,一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宜淳便就只会告爹爹,她们的阿爹每次为了了事就只会对其他姊妹训斥几句。
说来也正是因为这份偏爱,才让宜淳的婚事耽误了下来。
这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姑娘。
年纪大一些的姑娘都已按王爷的意思嫁了人,偏宜淳姑娘的生母梁氏是个挑剔的,不是那家世好的又富贵的人家,她决计不嫁,可那些人家又怎会不知这梁氏的出身?一来二去,王爷又纵她,这才一挑再挑耽误了去。
待到宴席结束,不出意外,几个姐姐妹妹就被叫去了前厅。
清霜抬头一看,柳锦柔端坐在堂上,吴嬷嬷一脸严肃,看姑娘们一到,便是让她们都跪下,这仗势让人看了直害怕。
柳锦柔的身旁站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清霜一见便认准了她定是宜淳的生母。
不为别的,就因着六姑娘的做派与她母亲的实在相像,两人皆是一副娇滴滴怯生生的模样。
另一个挺着身板站在梁氏身旁的女子想必就是九姑娘的生母程氏了,一副神气傲慢的样子倒是与她那出身极相符。
“主母娘娘,妾好歹也是王爷用轿子正儿八经抬回来的,她们几个小的争嘴本是小事,可若是损了主君和主母的面子,便就不好了。”
梁氏说完娇娇地哼哼了几声,她的这张小嘴向来伶俐,纵是小事都能说成是天大的事。
柳锦柔望向程氏,这告状的和被告的,总得都听一听。
只见程氏先是行了一礼才缓缓开口说道:“主母,妾不懂什么大道理,全凭娘娘做主,只要公公正正的,该打该罚我们都认。”
这倒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可清霜再一想,这言语中看似满是对柳锦柔的信任,实则想说的怕不是那认啊罚啊的,要知道这公正的主可不是这么好做的,若是多说一句,多罚一点怕都有其他的话可说了。
清霜见来了一嬷嬷,给那梁氏一记眼神而后站在了她身旁。
不知为何,梁氏立马哭得厉害了起来。
“娘娘,我们淳儿好歹也是王府里头出生的正经丫头,尚且被九姑娘数落,可怜了清霜姑娘,话都没说上一句,就连带着还被九姑娘羞辱。”
宜瑶听了这黑白不分的话哪还忍得住,也顾不得程氏的眼神,劈头盖脸地指着梁氏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宜淳说清霜是个外宅子!”
张乞舟与那夏姨娘半只脚踏入门槛,便听到了这句话。
他先是看了看柳锦柔,又看了看她身旁哭得死去活来的梁氏,咳嗽了几声,正准备开口随便呵斥一番,却听见柳锦柔发话道:“主君来得巧,不如坐下来饮杯茶,听几个孩子好好分说分说,如今妾也拿不定主意。”
那梁氏还未等问话,便先行嚷嚷了起来:“王爷,六姑娘委屈,清霜姑娘委屈……”
清霜低头暗想道,自己真不觉得委屈,这姨娘大可不必拉上自己。
梁氏哭声震天响,张乞舟觉得有些头疼。
夏姨娘捂了捂嘴,像是有几分嫌弃那梁氏。
张乞舟只好按照老样子哄哄:“几个姊妹间的斗嘴罢了,当不得事,一并打打罚罚长长记性就过去了。”
看众人不以为奇,便知道这就是她们这位阿爹常见的处事风格了,既然出了问题,便都一起打罚了算了。
“阿爹偏心!上次罚我们去寺里烧香,为何宜淳姐姐就能提前几天回来?”
宜瑶觉得自己说得在理,委屈地跑到了程氏身旁站着,程氏有些气,但看自家女儿这般委屈,倒也只是搂过了她,带着几分怒气看着这个不公不平的阿爹。
这倒像是长了宜瑶的气势,她一边哭,一边嚷道:“每次问都不问,随便一罚了事,我们几个年纪小的都当了真,偏宜淳姐姐每次都能逃了罚,若阿爹实在不容我们几个小的,不如把我们早早嫁出去算了,也免得看在眼里心烦!”
柳锦柔不禁发笑:“九姑娘的嘴,是越发伶俐了。主君一并罚了,就是为了彰显公平。六姑娘受罚不认罚,倒不知道是什么通天本事。一切还听主君的吩咐吧。”
端王象征性地点了点头,妻妾多,虽是一件美事,但她们却是是一个比一个麻烦,尤其是那些个生了孩子的,仗着自己有了孩子,便都想着在这府里撑起脸面来了。
张乞舟拿不出办法,只好附和道:“娘子常年打理内宅事务,想必比我懂得如何规劝子女。”
语罢,便准备不再插手,捧起一杯水,坐在一旁看着。
柳锦柔打量了一番哭得呛过气去的梁氏,等她被众人看得不好意思,收起了哭腔,才开口道。
“主君,几个哥儿靠着庇荫,或是各自本事,如今都有口吃的了,但姑娘家终究是要出了这府去外头当娘子的。大姑娘懂事,嫁的人家也好,没受什么苦。可这三姑娘就难讲了,三姑娘性上横了些,在府中倒是没什么,能嫁到武将家,本也是一桩喜事,偏被婆家不喜。虽说这年头改嫁是常有的事,但总归是不光彩。可见女儿家的事也得当回事,不能等日后败坏了门庭风气,最后连带着府中所有的子女们甚至是王爷,都被名声所累罢。”
程氏幽幽地看向了柳锦柔,好话歹话都被她给说了,先是数落了六姑娘,又接着说了自家女儿,倒是中立,等主君没个注意,又出来说事,偏偏紧着王爷心头事来说——儿子们和王爷的名声,不论她之后怎么罚倒都显得公正合理了。
三姑娘也是梁氏所生,梁氏十余年的恩宠不断,三姑娘自然是被宠着长大的。
程氏看着自己怀中怯懦哭泣的女儿,叹了口气,可惜自己也是个当娘的,没有梁氏这般手段纵着自家女儿,更没有柳锦柔这般心思能在这不讲黑白的府中斡旋立于不败之地。
吴嬷嬷走到梁氏面前,梁氏见这老婆子一双眼睛黑得发亮,仿佛要吃了自己一般,甚是凶神恶煞,正准备发作呜咽时,吴嬷嬷指着她开口便是一番训斥。
“梁姨娘若是有委屈说出来便是,别哭得昏天黑地的,白叫下人们看了乐,传出去说我们府里晦气。”
梁氏将目光柔柔地投向了端王,见他只端起了杯浅浅喝了一口,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梁氏便识趣地收起了哽咽之声,乖巧地低下了头。
张乞舟虽然愚钝,但不是个蠢笨的,他深知这时候自己闭嘴才是上策,不管怎的,面子上必须得过得去,不然寒了所有人的心,日后只会有更大的麻烦。
至于说梁氏,女人嘛,床上哄哄也就都好了。
六姑娘见状也只好柔柔地跪了下来,九姑娘见她跪了,又瞥见自家阿娘无可奈何的目光,才直着身子缓缓跪下。
“主君,两个姑娘倒都是知错就改的,不知怎么罚才好?”
柳锦柔说这话时,清霜直纳闷,这时又何必再问王爷呢?
张乞舟倒是装出了一副主君该有的样子,看着几个孩子们跪了满堂,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梁氏又看了看程氏,说道:“今晚就让她俩去跪跪祠堂,给祖宗上几炷香,好生反省反省。”
这事便这么了了,清霜梳洗时,还在脑中回想那一幕幕,觉得自己嘴笨呆傻,连回话都不会,白白地被人欺负了去。又想起柳锦柔,只觉得她做事很有章法,脑中思绪纷繁,想了许久才明白为何她最后让主君罚了两人,直到半夜才迟迟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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