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被柳锦柔叫去时,清霜都还有些神情恍惚。
柳锦柔见清霜昏昏欲睡的,便问起了缘由。清霜便如实将昨夜的辗转反侧告知了,谁知柳锦柔扑哧一声没忍住便笑了出来。
“这点小事,你怎么会如此放在心上?”
柳锦柔轻轻摆弄着扇子,漫不经心的,自己早已不将这些事当回事了,这府里每日不都是这些事儿么?
清霜摇了摇头,讷讷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我自个儿蠢笨,很多事看不懂也看不清。”
“你若想看得清,就耐着性子瞧瞧,等你多见过她们几次,便知晓这内宅是什么样子了。”
“主母……这内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清霜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傻,却还是问出了口。
柳锦柔看着清霜,笑了笑,初来乍到时,她也不知这内宅是什么样的,更不知如何当好这乌泱泱一府子人的主母,后来……才从一次次教训中慢慢摸索出了这条道该怎么走。
清霜见她笑而不语,便不再多问,只是一有时间便去到主母的院中侍奉左右,一来是为了能在这府里立身,二来倒是真想知道这个答案。
同样的话题,六姑娘也曾问过自家阿娘。
那梁氏只勾起了尾指,装模做样地扶了扶发簪,薄唇轻启,深不可测地朝着自家女儿说道。
“这内宅就是得主君心者得天下,什么狗屁主母,不也只是仗着主君的势?日后你嫁了,就记着把准男人的心。”
宜淳点头如捣蒜。
端王府里头的时光,大半都是在嚼人舌根子中度过的,清霜来府中有些时日,便从下人那里听来了诸多的闲言碎语。
譬如她的阿爹,虽庸碌但目光却是极好的。
先王妃出身高贵却不是个贤淑能干的主母,那时府中才几个妾女都镇不住,婆子们嘴巴又碎,端王府的破事传遍了王城,今日端王威逼了良女,明日端王又找了个歌姬,作为一个王爷好歹也是要写脸面的。
因而续弦时端王便计较过,定要选一个镇得住他那诺大内宅的贤妻,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让他清净地享受这齐人之福!
续弦时比柳锦柔家世好的贵女实在太多,一个出身商贾世家的豪商之女本入不了什么眼,但柳锦柔却能凭一己之力,初到王城便能混出个名头,而她那小宅上下秩序井然,这样的贤惠,惹得王城中不少潦倒世家儿郎的追捧,人人皆感慨若能娶得这样一个女子,有财又贤能,那才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端王一眼便瞧中了柳锦柔这点,他深知,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镇得住府中的莺莺燕燕们。
身份太好的,进了府,当了王妃,只会要挟着要自己一心一意。脑子不好的,又怕她进了府被自己院子中的妾室们欺负,到时候鸡飞狗跳,怕是日子也没得过了。
所以她刚刚好,一商贾女,有钱却无势。她缺的权势,自己能够给她,而自己缺的东西,她足够聪明,便也不会强求自己当个专情郎儿,她注定不会是一个会自讨没趣的女子。
清霜全是当趣事来听,可字里行间都只听出了这府里的主母难当。
梁氏有主君的宠爱,程氏有家世,这两位谁都不好得罪,若清霜是主母,怕是直接要昏死过去不理世事了。
如今看来,清霜的立身之计除了讨好柳锦柔,便就是避开这两位。
可偏偏人生就是你越想避开谁,就越是避不开。
一日,清霜为了讨好柳锦柔,便主动揽了活儿,去玉珍坊给柳锦柔买胭脂。
在玉珍坊中,清霜见到宜瑶时,倒不算惊讶,这玉珍坊本就是女子们时常来光顾的地方。她朝宜淳行了一礼,本想进去随便逛一圈速速离开,却只听见宜淳在她身后说道。
“我还道这府中没几人懂得珍品难求,欣赏不来玉珍坊呢。”
都这么搭话了,若是自己不说话,岂不是显得不太好?
清霜笑了笑:“也不知六姐姐有没有合适的胭脂推荐一番?”
宜淳走向掌柜的,拿过他手上的胭脂,轻笑道。
“这一盒胭脂花香味清丽不俗,轻染面庞便能使人面若桃花。”
“就是……”
清霜挑了挑眉,重点怕是在这“就是”后面吧?
宜淳指了指清霜的荷包:“就是价格有些贵。”
清霜不语,一盒胭脂,能有多贵?
“掌柜的,这盒胭脂多少钱?”
掌柜的一笑,脸上堆起了肉:“不贵的不贵的,十两银子。”
饶是见了些世面也禁不住这么吓唬。
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一整年的吃喝了!落到清霜头上,也是两个月的例银!
清霜看了看那胭脂,盒子用料精美,里面的胭脂色彩鲜艳光亮饱满,可自己还是犹豫了一下。
宜淳见她目光停留在胭脂上,又有些犹豫,笑道。
“妹妹倒真是个不喜说话的,那日不说话,今日也不吭声。你若是喜欢,今日没带够银钱,我借些给你便是,不要在外丢了面子才好。”
听她言语中夹枪带棒的,清霜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回道。
“宜淳姐姐可真好,就是我的月钱实在是少,姐姐若是真的大方,不如当成见面礼送我了罢。”
她看着宜淳的脸色青白一片,心中忍不住暗爽。
忽而从两人身后的屏风处,传来了一道嘹亮如磬玉的声音。
“数月不见,侄女依旧能言善辩。”
清霜见那来人是靖王张溪云后,只觉得今日可真是晦气之至,拉耸着脸向他行了礼。
“掌柜的,替我拿一盒给我侄女儿,记我账上便可。”
语毕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玉珍坊。
张溪云还未曾认出六姑娘,宜淳倒是认出了自己的这位叔父,回来后便将这件事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梁氏。
梁氏正摆弄着叶子戏,想着学会了烦闷时也能与王爷一同消遣消遣,可听到宜淳的话后,顿时便没了摆玩的心思。
她将那叶子戏随手一扔,赌气似的扔到了地上。
“可见咱们这位主母,偏心得很,紧着她身边的丫头识人。”
六姑娘宜淳一听,便急地哭了出来。
“主母偏心,可阿娘能怎么办?我早已经过了婚配的年纪,要想嫁个好人家不得结交些达官贵人么?可就连那外宅女都能认识叔父,我却……”
话还未说完,便委屈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梁氏听得既心烦又心疼,自己出身不好,祖代都是乐工,自然而然就成了官妓,年少时精通舞乐,名动京城,不少豪商都争着抢着娶自己为妻,端王相貌平平,她不在乎,一想着自己的孩子能摆脱了这贱籍,便觉着这日子就有了盼头。
梁氏向来心疼这世道的女子。
她若是生个男儿,就算是没什么出息,好歹也能娶个大家庶女进门,和和气气地靠着王府的庇荫过日子,日子总算是过得去的。
可她没有当婆婆,指手画脚过下半生的命,两个女儿让自己操碎了心。
三姐儿出嫁,一时风光无限,可后来被她那婆家厌弃被迫改嫁给一个六品官,自己心疼得宛如刀割一般!
她拍了拍宜淳的背,为她顺了顺气,心中暗自谋划着,主母偏心,那自己就得为女儿努把力,拼上一把!
第二日,梁氏便请来了教坊里的嬷嬷一同吃酒。
那嬷嬷向来看不上梁氏,可也只能耐下心来吃酒。
喝了半程,梁氏从妆奁里拿出了十两银子。
那嬷嬷笑了笑,她也是个明白人,她最清楚这些高门里的姨娘最想要的是什么。
还未等梁氏说话,她便说那周家茶坊是个好地方,王城中许多世家公子哥都喜欢去那儿喝喝茶。
梁氏久在深闺,哪明白那周家茶坊是个什么地方,她只知道宜淳最喜摆弄茶艺,点出来的茶沫乳白胜雪,咬盏凝而不动,任谁看了不说一句好?
等她欢欢喜喜地让宜淳好生打扮了一番,又在大门□□待好。梁氏前脚送走宜淳,回过头来便被家仆五花大绑着送去了堂厅。
张乞舟惊骇地看着端坐在堂上的柳锦柔,可柳锦柔却视若无睹,也不接话,像是在等他问起。
梁氏这才意识到,自己怕不是被坑害了!
程氏的腰板挺得直,一脸嫌弃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梁氏,眉头拧结。
“梁姨娘也太不讲究了,好歹宜淳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地能去那种地方?”
梁氏被帕子堵住了嘴,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张乞舟递给了小厮一记眼神,可那小厮呆愣愣的,最后还是柳锦柔指了指,吴嬷嬷才走上前去取走了梁氏口中的帕子。
梁氏来不及吐出那脏帕子的臭味,连忙解释道。
“主君冤枉啊,宜淳说今日想去周家茶坊看人斗斗茶,妾觉着这也无伤大雅,就让她去了。”
张乞舟闻言,勃然大怒,冲上前去扇了梁氏一巴掌。
“蠢货!那周家茶坊岂是一个清白娘子能去的地方?”
别人不清楚,可张乞舟很清楚,那周氏茶坊明着是王城中斗茶喝茶的高雅地儿,实际上就是个背地里作暗娼的地方!王城里不少世家公子哥都是常客,张乞舟也不例外。
见梁氏还不明不白的,夏姨娘冷笑了一声,解释道。
“也就是梁姨娘见识短了,那周家茶坊明着是个茶坊,实际上就是个找私娼,作淫媒的地方!”
梁氏闻言两腿一蹬,瘫坐在了地上。
完了,这下子全完了。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跪着上前去抱着张乞舟的腿,恳求道。
“主君!宜淳年少,不知这些事!那教坊嬷嬷说周家茶坊是个好地方,我若知晓此事,断不会让她去!”
说完她又转而抱着柳锦柔的腿,哭得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主母慈悲!那教坊嬷嬷是府里的常客,我也是见主母时常给她打赏,还以为她是什么正经人,没想到那嬷嬷反倒来坑害我,若主母不信,大可让那嬷嬷来对质!”
张乞舟看向柳锦柔,若真是如此,那嬷嬷怕是有意而为之,若真是如此,怕和她这个正妻脱不了干系。
吴嬷嬷白了梁氏一眼。
“姨娘好口才,三下五除二就把罪过推到了主母身上,亏主母从门子那得知此事,还将马车拦了下来,还真是好心当作了驴肝肺,白瞎!”
柳锦柔懒得理会跪坐在地上的梁氏,只柔柔地对张乞舟说道:“我让几个信得过的下人去追她了,就让宜淳去博慧寺呆上一天,只要今日府里的事情不传出去,应该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梁氏的泪珠挂在脸上却停滞了,此刻心中哪有什么委屈,有的只有发不出的怒火,那一口银牙被她咬得咔咔作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