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油灯昏黄的光线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将那些惊疑、恐惧、担忧和沉重的表情勾勒得如同石刻。铁岩、夜莺、青蔓,以及几位核心的队长和医疗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我左眼那重新缠好的、却仿佛散发着无形寒气的绷带上。
于鹤初站在我身侧稍后的位置,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又像一头压抑着暴怒随时可能扑出的困兽。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本就凝重的空气几乎要滴出水来。
我站在简陋的木桌前,掌心撑着粗糙的桌面,感受着那下面细微的木刺硌入皮肤。左眼窝里的蠕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自身的异变,体内那股暗紫与墨绿交织的力量如同毒蛇盘踞,冰冷而饥饿。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霉味和药味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驱散骨髓里的寒意。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我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屠夫’虽暂时退去,但他留下的腐蚀正在蔓延,目标很可能是‘磐石’。而我……”
我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抠进了桌面细微的裂缝里。
“……我的身体和力量,因为上次的战斗,发生了不可逆的异变。紫嬛的腐化能量与我的殇域核心融合了。”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青蔓捂住了嘴,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铁岩的眉头拧成了死疙瘩,岩石般的面容更加僵硬。夜莺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这意味着两件事。”我继续道,强迫自己忽略他们眼中流露出的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第一,我可能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纯粹地守护营地。我的新力量……‘寂灭殇域’,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危险性。”
“第二,”我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夜莺身上,“紫嬛的腐化似乎通过我,或者以我为媒介,产生了某种扩散。营地内出现的紫色结晶,以及外部腐蚀的异动,都可能与此相关。”
死寂再次降临。每个人都明白这两点意味着什么。最大的守护神可能变成了潜在的威胁,而致命的污染源正在逼近,甚至可能源自内部。
“所以,”铁岩沉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抬起头,鹰隼般的目光直视着我,“陌阙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有三个提议。”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第一,立刻将出现紫色结晶感染的伤员隔离,由青蔓和医疗队尝试净化,但必须确保绝对防护。所有接触者严密监控。”
青蔓用力点头,翠绿的藤蔓在她身侧不安地扭动。
“第二,组建精锐小队,由夜莺和铁岩带队,主动出击,探查腐蚀蔓延的源头和规律,尝试阻止或延缓其进程。必要时……可以动用非常规手段。”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硬。
夜莺和铁岩同时颔首,眼神决然。
“第三,”我停顿了一下,感受着左眼传来的一阵尖锐刺痛,声音低沉下去,“关于我……在我能完全控制这股力量,或者找到解决方法之前,我自愿接受隔离监控。我的活动范围,将仅限于这间会议室、我的房间,以及营地最边缘的隔离区。”
“不行!”于鹤初猛地踏前一步,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你他妈疯了?!把自己关起来?那些腐蚀怎么办?营地怎么办?!”
“正因为要解决腐蚀,要守护营地,我才必须这样做!”我转头看向他,语气斩钉截铁,“于鹤初,你比我更清楚我现在是什么状态!这股力量在影响我,它在渴望吞噬,渴望毁灭!我无法保证在下次危机来临时,站在你们面前的,还是‘陌阙’!”
我指向自己左眼的绷带,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看看这个!紫嬛的腐化在里面生根发芽!它和我长在了一起!谁知道它下一步会做什么?是控制我的心神,还是将整个营地变成它的养料?!”
于鹤初像是被我的话狠狠击中,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尽失。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我左眼异变的恐怖景象,以及我身上散发出的、与他力量同源却又更加危险的寂灭腐化气息,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同意陌阙大人的决定。”夜莺突然开口,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失去兄长的痛楚,却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果决,“在不确定的风险面前,必要的防范是对营地负责。而且,我相信大人一定能找到控制力量的方法。”
铁岩沉默了片刻,也重重地点了点头:“俺也一样。陌阙大人是为了营地。”
青蔓咬着嘴唇,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但她没有出声反对,只是用那双泪眼朦胧的大眼睛望着我,里面充满了信任和不舍。
于鹤初看着他们,又看看我,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低下头,碎发遮住了眼睛,只有紧握的、微微颤抖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狂怒与无力。
“……随你便。”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决议就此定下。
会议结束后,我被送往营地最西侧,那间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几乎半废弃的石屋。这里远离核心居住区,周围设置了简单的隔离符箓——虽然不知道对现在的我还有没有用。
于鹤初一路沉默地跟着,直到石屋门口,他才停下脚步。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地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需要什么,让青蔓告诉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僵硬,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让他失控。
石屋的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线透过高处一个小小的、布满灰尘的气窗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一小片昏黄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灰尘味和一股淡淡的霉味。角落里堆着一些破烂的桌椅和废弃的金属零件。
我走到屋子中央,缓缓坐下,背靠着冰冷的石墙。
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左眼的蠕动感在寂静中变得更加清晰,那暗紫与墨绿的纹路在绷带下灼热地搏动着,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体内的力量不安地流转,带着一种冰冷的饥饿感,不断冲击着我的意志防线。
我闭上右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尝试着去感知、去理解这股新生而危险的力量。
它不再是纯粹的殇域,也不再是紫嬛的腐化。它是一种畸形的融合体,充满了矛盾与冲突。寂灭的特性想要吞噬一切,包括它自身;而腐化的特性则渴望蔓延、寄生、扭曲。它们在我左眼这个破碎的“巢穴”里互相撕扯,又诡异地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共生。
我能感觉到,如果我放任这股饥饿感,它可以轻易地吞噬掉靠近我的生命,甚至可能……像“屠夫”的腐蚀那样,污染土地,扭曲生灵。
但与此同时,我也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并非完全无法驾驭。那属于“陌阙”的意志,那守护“磐石”的执念,如同风暴中摇曳的烛火,虽然微弱,却始终未曾熄灭。
关键,在于平衡。在于我能否找到一种方法,在满足这股力量“饥饿”的同时,不迷失自我,不伤害他人。
这谈何容易。
时间在寂静与痛苦的对抗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青蔓怯生生的声音:
“陌阙哥哥……我……我给你送点水和吃的过来。放在门口了。”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石屋里显得有些空洞。
她没有立刻离开,似乎在门外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哥哥……你别怕,我和藤蔓……会想办法帮你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听着她带着哭腔却努力安慰我的话语,我心里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我知道。”我轻声回答,“谢谢你,青蔓。”
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靠着墙壁,感受着左眼那无休止的蠕动和体内力量的嘶鸣,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隔离,只是权宜之计。
腐蚀在蔓延,“屠夫”的威胁并未解除,营地人心惶惶。
而我,这个曾经的守护者,如今却成了需要被看守的潜在危险。
于鹤初那压抑着痛苦的背影,夜莺眼中的决绝与担忧,铁岩的沉默,青蔓的泪水……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在我的心头。
我不能倒下。
我必须找到掌控这股力量的方法。
必须……
在意识被疲惫和左眼的剧痛拖入黑暗前,我仿佛又看到了于鹤初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恐慌与固执的眼睛。
“……不准碎……”
他沙哑的命令在耳边回响。
我攥紧了拳,指尖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却让我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
是啊。
还不能碎。
至少,现在,还不能。
我抬起头,透过那扇高高的、布满灰尘的气窗,望向外面那片被隔离符箓扭曲了的、灰蒙蒙的天空。
这场与自身异变和外部危机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可我,已经,无路可退。
石屋内的时光仿佛被拉长、凝固。
灰尘在从气窗透入的稀薄光柱中缓慢浮沉,如同我停滞不前的心绪。
左眼的异变并未因隔离而平息,反而在寂静中愈发猖獗。那暗紫与墨绿的纹路如同活物,在绷带下不断蠕动、延展,带来一阵阵混杂着冰冷、灼痛和诡异瘙痒的感知。它不再仅仅是疼痛,更像是一种侵蚀,试图将我的血肉、我的骨骼,乃至我的意志,都同化成它的一部分。
体内那股融合了寂灭与腐化的力量,如同被囚禁的凶兽,日夜不停地冲撞着理智的牢笼。
它饥饿,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对生命能量的渴望,对毁灭与吞噬的本能冲动。有好几次,当青蔓或是负责送饭的战士靠近石屋时,那股力量都会骤然躁动,左眼的蠕动加剧,仿佛要破体而出,将门外那鲜活的生命力据为己有。
我只能用尽全部意志去压制,指甲深深抠入掌心,借助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来提醒自己——我是陌阙,不是被**驱使的怪物。
于鹤初没有再出现。但我知道他就在附近。有时在深夜,我能隐约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压抑着的暴戾气息在石屋外围徘徊,像一头焦躁的孤狼,守护着,却又不敢靠近。他似乎在用他的方式遵守着“隔离”的规定,又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今的我。
这种无声的“陪伴”,竟成了我在这片孤寂与痛苦中,唯一的慰藉与……煎熬。
几天后,夜莺带来了最新的侦查报告,隔着门板,她的声音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化不开的凝重:
“大人,腐蚀的蔓延速度在加快。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会主动避开障碍,寻找能量薄弱点渗透。更麻烦的是,我们在腐蚀区域的中心,检测到了微弱的……精神波动残留。怀疑是‘屠夫’溃散后未能完全消散的意志碎片,在凭借腐蚀本能地活动。”
“屠夫”的意志碎片?我心头一凛。也就是说,那片腐蚀并非无主之物,它依然受到“屠夫”残留意识的影响,甚至可能在缓慢地……重组?
“营地内的感染情况呢?”我沙哑地问。
“……又出现了三例。伤口结晶化的速度很快,而且……具有轻微的传染性。青蔓的净化效果很慢,需要消耗她大量的生命力。”夜莺的声音低沉下去,“大人,我们……需要新的方法。普通的药物和净化手段,对这种融合了紫嬛腐化和‘屠夫’腐蚀特性的力量,效果微乎其微。”
需要新的方法……我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感受着左眼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新的方法,或许就在我这具异变的身体里。这股力量既能造成污染,是否……也能被引导,用于吞噬或中和同源的污染?
这个念头危险而诱人。
我尝试着,极其小心地,分出一缕发丝般细小的、暗紫与墨绿交织的能量,引导它离开身体,触碰石屋地面上的一块碎石。
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那块碎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失去光泽,然后化作一撮毫无生机的粉末。而那缕能量,似乎……壮大了一丝,反馈回一丝微弱的“饱腹感”。
可行!但这太危险了!这是在玩火!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石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惊呼声、奔跑声、武器出鞘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怎么回事?!”我猛地站起,冲到门边。
“是隔离区!一个感染的战士突然发狂,冲破了封锁!他……他身上的紫色结晶在疯长!他在攻击其他人!”门外负责看守的战士惊慌地汇报。
该死!
没有犹豫,我一把推开了石屋的门!隔离符箓的光芒在我穿过时剧烈闪烁,发出刺耳的嗡鸣,但并未能完全阻挡我。
门外刺眼的阳光让我右眼微微眯起,左眼的绷带下却传来一阵兴奋的悸动。我看到不远处,一个浑身覆盖着不规则紫色结晶、双眼散发着混乱红光的战士,正如同野兽般扑向另一个吓呆了的伤员!他手臂上延伸出的尖锐结晶,眼看就要刺入对方的胸膛!
“拦住他!”夜莺的厉喝声传来,她正从另一个方向急速赶来。
但距离太远,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几乎是本能反应,我抬起了手。左眼的异变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汇聚,那股冰冷的饥饿感支配了我的行动——吞噬掉那个失控的污染源!
一道暗紫与墨绿交织的、如同触手般的能量束,自我掌心激射而出,后发先至,精准地缠绕住了那个发狂战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那发狂的战士发出一声凄厉的、非人的惨嚎,他身上的紫色结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萎缩、剥落!而他本人,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力,软软地瘫倒在地,虽然虚弱,但眼中那混乱的红光却消失了。
而我释放出的那道光束,在吞噬了那些紫色结晶后,颜色似乎更加深邃了一些,带着一种餍足的意味,缓缓缩回我的掌心。一股精纯却冰冷的能量反馈回来,左眼的蠕动感竟然平息了片刻,甚至传来一丝……诡异的舒适感?
我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右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我做了什么?我吞噬了那个战士身上的污染?用我这怪物的力量?
“陌阙!”于鹤初的怒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
我抬起头,看到他如同炮弹般从营地中央冲了过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暴怒。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像是要喷出火来:
“你他妈在干什么?!谁让你出来的?!谁让你用这鬼力量的?!”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
我看着他,看着周围那些幸存者们惊疑不定、甚至带着恐惧的目光,看着夜莺眼中复杂的情绪,看着地上那个虚弱但似乎恢复了清明的战士……
我猛地甩开于鹤初的手,指向那个战士,声音冰冷而清晰地传遍全场:
“我救了他。”
“看到了吗?这股你们畏惧的力量,可以吞噬腐蚀,可以清除污染!”
我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于鹤初那张因震惊和愤怒而僵住的脸上。
“隔离,解决不了问题。躲避,只会让腐蚀蔓延得更快。”
我抬起手,指尖再次凝聚起那缕不祥的、暗紫与墨绿交织的能量,但这一次,我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是让它静静地在指尖跳跃。
“腐蚀在蔓延,‘屠夫’的意志可能复苏。营地内的感染在增加。”
“而我,”我顿了顿,感受着左眼那因为能量补充而暂时平息的蠕动,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唯一能直接对抗、甚至利用这种污染的人。”
于鹤初瞳孔骤缩,他似乎明白了我想说什么,脸上血色尽失:“你……你想都别想!你这是在与虎谋皮!你会被它彻底吞噬的!”
“那也比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一切被腐蚀殆尽强!”我迎上他恐慌的目光,语气决绝,“于鹤初,我们没有选择了。”
我转向夜莺和闻讯赶来的铁岩:“取消我的隔离。组建特别行动队,由我带队。”
“我要主动出击,深入腐蚀区域。”
“既然这股力量渴望吞噬,那我就喂饱它——用那些该死的腐蚀,用‘屠夫’残留的意志!”
“要么,我掌控它,找到净化一切的方法。”
“要么……”我惨然一笑,左眼的绷带边缘,一丝墨绿色的光粒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我就和这片腐蚀,同归于尽。”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我这疯狂而决绝的计划惊呆了。
于鹤初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他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哑的呜咽。
他知道,他阻止不了我。
就像我当初阻止不了他独自面对“屠夫”一样。
我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走向那条布满荆棘的、可能通往毁灭的道路。
只为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阳光刺眼,落在我们之间,划开了一道无形却深不见底的鸿沟。
即便我是个怪物。
但帷幕,将由我这半人半怪物的身躯,亲手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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