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蔓的声音像隔着层水幕,嗡嗡地响在耳边,营地的大小事务、防御工事的进展、夜莺巡逻的路线……这些平日里需要我殚精竭虑的信息,此刻却难以在脑海中留下清晰的痕迹。我的全部心神,仿佛都被手心里那个粗糙的、硌人的树皮袋子占据了。
于鹤初的气息,混合着虫族精核的暴烈能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如同无形的丝线,从那个袋子里蔓延出来,缠绕在我的指尖,牵扯着我混乱的心绪。
担心?他当然是担心的。用这种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的方式来担心。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离开前的样子:拧着眉,血红的右眼里满是躁郁和不耐,把袋子粗鲁地塞给青蔓,丢下那句典型的于鹤初式“叮嘱”,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总是这样。把最真实的情绪藏在凶狠的表象之下,像一只不懂得如何表达亲近,只会用撕咬来确认存在的野兽。
“……陌阙哥哥?你在听吗?”青蔓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定了定神,将那个烫手山芋般的树皮袋子紧紧攥住,塞进了贴身的口袋里,那坚硬的触感隔着布料清晰地提醒着我它的存在。“嗯,听着。”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你刚才说,西边围墙的加固用了新型合金?能量传导性测试过了吗?”
我必须振作起来。“磐石”还在,幸存者们还需要我。我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强迫自己进食,吞咽下那些味道感人的糊状食物和苦涩的药汁。我尝试着调动殇域,每一次微弱的感应都伴随着右耳垂挂饰的刺痛和左眼窝的酸胀,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动念就濒临崩溃。
我坐在床边,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看着自己苍白瘦削、布满新旧伤痕的手。力量……我曾以为足够守护一切的殇域,如今脆弱得像一张蛛网。而没有力量,在这个末日里,连生存都是奢望。
于鹤初留下的那个袋子,像是一个充满诱惑的禁忌果实。那里面的能量庞大而精纯,如果……如果能成功吸收,或许能加速我的恢复。但代价呢?我那残破的殇域,能否承受住这种充满杀戮意志的冲击?会不会彻底崩坏,或者……被其污染,变得和他一样,充满不确定的危险?
我烦躁地闭上眼。那个混蛋,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时间在等待和缓慢的恢复中流逝。营地的日常依旧,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隐约的不安。北边“翡翠林地”的异常波动像一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上,连铁岩那闷雷似的嗓音都低沉了几分。
于鹤初一直没有消息。
这种沉寂比直接的坏消息更让人焦灼。他带的人不多,说是快去快回,但现在……
第三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我正倚在墙边,尝试着引导一丝微弱的殇域之力滋养千疮百孔的经脉,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惊呼和金属碰撞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挣扎着站起身,我掀开门帘。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夜莺和几个战士正搀扶着两个人踉跄着走来。是于鹤初带去的小队成员!他们浑身浴血,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和深深的疲惫。
而于鹤初——
他走在最后,步伐看似沉稳,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刀刃上。他身上的战斗服几乎成了破布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的撕裂伤和……一种不祥的、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暗紫色纹路!那不是血迹,更像是某种能量侵蚀留下的印记!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紧抿,渗出血丝。那只血红的右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里面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暴戾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混乱!额头上那个暗红与墨绿交织的符文剧烈地闪烁着,仿佛随时会炸开!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朝着我们房间的方向走来,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低气压,连空气似乎都因他而凝固、扭曲。
“于大哥!”青蔓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夜莺一把拉住。
夜莺对我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凝重和担忧。
于鹤初像是没看见我们,或者说,他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体内那股混乱暴走的力量所占据。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血红的眼珠僵硬地转向我,视线聚焦的瞬间,里面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像是确认般的微光?
随即,那光芒就被更深沉的混乱和痛苦淹没。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猛地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将门从里面死死关上!
巨大的关门声在寂静的营地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慌。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不知所措。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他身上的伤……还有那股异常的能量波动……是紫嬛!绝对是紫嬛的手段!比在翡翠林地时更加阴毒,直接侵蚀了他的力量和神智!
他把自己关起来,是因为快要控制不住了吗?
那个树皮袋子在我贴身的口袋里,仿佛突然变得滚烫。
我几乎没有犹豫,抬脚就朝着那扇门走去。
“陌阙哥哥!”青蔓惊慌地喊道。
夜莺也上前一步,拦在我面前:“大人,于大人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太危险了!”
“我知道。”我声音平静,看着那扇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正因为危险,我才必须去。”
他需要我。
不是作为“磐石”的殇域者,而是作为……能让他疼痛缓解的“镇痛剂”,作为能与他力量产生诡异“互补”的……陌阙。
我推开夜莺阻拦的手,步伐坚定地走到门前,没有敲门,直接伸手推去——
门从里面被什么东西抵住了,纹丝不动。
“于鹤初。”我对着门板,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开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沉重喘息声,以及某种东西被撕裂、被砸碎的声响。
我抿了抿唇,将掌心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残存的殇域之力如同细微的电流,尝试着渗透进去,不是攻击,而是……呼唤,是引导。
“是我,”我放缓了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哄劝?“把门打开。”
门内的动静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是“喀啦”一声脆响,像是门闩被暴力折断。门板向内猛地弹开一道缝隙。
我没有迟疑,立刻侧身闪了进去,反手将门带上,隔绝了外面所有担忧的目光。
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暴走的能量残渣,还有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化气息。
于鹤初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背对着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翻裂,留下道道血痕。他周身的暗紫色纹路如同活蛇般蠕动,与他体内暴走的暗红、墨绿能量激烈冲突,发出滋滋的声响。额头的符文光芒刺眼,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像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压抑不住的呜咽。
我一步步走近,心跳得飞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揪痛。
“于鹤初……”我轻声唤他。
他猛地回过头!
那双眼睛,已经完全被混乱和暴戾占据,血红的右眼几乎看不到瞳孔,只剩下纯粹的杀戮**,左眼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紫翳。他看着我,眼神陌生而危险,像是完全不认识我,又像是看到了渴望撕碎的猎物。
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周身暴走的能量猛地向我压来!
我没有后退,也没有调动殇域防御——那只会刺激他,引发更激烈的对抗。我只是站在原地,迎着他疯狂的目光,慢慢抬起手,摊开掌心,露出那个一直攥在手里的、粗糙的树皮袋子。
“你看,”我声音放得极轻,像是在安抚一头濒临失控的凶兽,“你给我的……东西,我带来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个袋子上,暴戾的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
我趁机缓缓靠近,在他警惕而混乱的注视下,蹲下身,与他平视。
“很难受,是不是?”我看着他额头上剧烈闪烁的符文,看着他身上蠕动的紫色纹路,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别硬扛了……”
我伸出手,不是去碰触那些危险的能量,而是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覆上了他紧紧抠着地面的、血迹斑斑的手背。
在他的手背接触到我冰凉皮肤的瞬间,他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想甩开。
但我没有松手,反而收拢手指,轻轻握住了他颤抖的手。
同时,我引导着那微弱得可怜的殇域之力,混合着口袋里那虫族精核粉末散发出的、属于他的能量气息,如同涓涓细流,通过我们相触的皮肤,缓缓渡了过去。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治愈。这是一种……共鸣,一种笨拙的、试图将他从混乱边缘拉回来的牵引。
我闭上眼睛,不再看他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眸,只是专注地感受着掌心下他滚烫的、颤抖的皮肤,感受着两股截然不同却又诡异交融的力量。
“于鹤初……”我低声念着他的名字,像是在念诵一句古老的、带有魔力的咒语,“回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掌下那只手的颤抖渐渐平息,那想要挣脱的力道也松懈下来。周身那暴虐的能量波动,虽然依旧混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攻击性。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然后,整个人的重量仿佛瞬间被抽空,向前一倒,额头重重地抵在了我的肩膀上。
沉重,滚烫。
他周身的紫色纹路依旧在,额头的符文也依旧闪烁,但那股仿佛要毁灭一切的疯狂,终于暂时退潮了。
他靠在我身上,呼吸粗重而疲惫,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
我僵着身体,任由他靠着,手还覆在他的手背上,感受着他逐渐平稳下来的、却依旧过快的脉搏。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我们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我抬起头,看向窗外。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冰冷的月光透过缝隙,照亮了房间里的一片狼藉,也照亮了我们依偎在角落的、狼狈不堪的身影。
他留给我的“危险品”还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
而他现在,靠着我才勉强没有彻底失控。
这乱七八糟的……孽缘。
我叹了口气,极轻地,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他汗湿的、紧绷的后背上,生疏地、一下下地,拍抚着。
就像……他之前笨拙地安抚我时那样。
“没事了……”我对着空气,用只有我们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但至少,此刻,我们还在一起。
在这危机四伏的漫漫长夜里。
而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我肩上,滚烫,沉重,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汗水和血水混合的气味,混杂着那股甜腻的腐化气息,充斥在我的鼻间。我僵直地坐着,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一只手还被他无意识地紧握着,另一只手生疏地、一下下拍抚着他汗湿紧绷的脊背。
布料下,他肌肉的线条依旧虬结坚硬,但那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戾气,确实在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这混蛋,也有这样的时候。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粗重交错的呼吸。月光冰冷,将满地狼藉——碎裂的桌椅、撕裂的铺盖、墙上深刻的抓痕——照得如同鬼蜮。而我们,就是蜷缩在这片废墟中心,两个同样残破不堪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肩头的重量又沉了几分,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带着沉睡后的轻微鼾声。他竟然……就这样靠着我睡着了?
我试图稍微动一下发麻的肩膀,他立刻在睡梦中不满地咕哝一声,搂在我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脑袋在我颈窝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再次沉沉睡去。
“……”我彻底放弃了挪动的念头。
也好。
睡着了,总比清醒着发疯强。
只是苦了我。半边身子被他压得血液不通,另一只手还被他攥着,掌心相贴的地方,他过高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烫得我心慌。那粗糙树皮袋子硌在我腿侧,提醒着我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到底在北边遇到了什么?紫嬛的手段竟然能将他逼到这种地步?那些蠕动的紫色纹路……
我低头,借着月光仔细看他裸露手臂上的痕迹。那暗紫色的纹路像是活物,虽然不再剧烈蠕动,却依旧如同蛛网般深深烙印在他的皮肤之下,甚至隐隐向着更深处蔓延。它们散发出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能量,不断与他体内“寂噬领域”的力量冲突、纠缠。
这不仅仅是外伤或者能量侵蚀,更像是一种……恶毒的诅咒,或者精神烙印。
我的心沉了下去。普通的药物和能量疏导,恐怕难以根除。难怪他会失控至此。
就在我凝神观察时,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能量流动,再次从我与他紧握的手掌间传来。
我猛地一颤。
不是之前那种混乱的支撑或反哺,这一次,那能量流更加细微,更加……小心翼翼。它像一条冰冷的、带着吞噬特性的小蛇,悄然探入我的经脉,目标明确地——直奔我右耳垂上那几乎碎裂的挂饰,以及左眼窝深处那持续不断的酸胀源头!
他在睡梦中,依旧无意识地,试图用他那霸道而危险的力量,来“修复”我的伤?!
这个疯子!他不知道他自己的力量现在有多不稳定吗?夹杂着那些紫色的腐化能量,这样贸然探入我近乎崩溃的殇域核心,一个不慎,可能就是两人一起玩完!
我想立刻抽回手,打断这危险的行为。
但就在我动念的瞬间,那丝能量流仿佛感知到了我的抗拒,猛地停顿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委屈的迟疑?然后,它不再试图深入我的殇域核心,而是像之前那样,化作温和的暖流,开始缓慢地浸润我干涸的经脉,滋养着那些因为力量过度透支而出现的细微裂痕。
它绕开了我最脆弱的地方,只是单纯地……为我补充着消耗的元气。
我僵在原地,感受着那带着他独特气息的暖流在体内缓缓流淌,所过之处,冰冷的四肢似乎回暖了些许,连左眼那深沉的酸胀感,都奇异地减轻了一分。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还是……他即使在意识不清的睡梦里,也记得要控制力道,怕真的伤到我?
我看着他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苍白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总是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少了那份咄咄逼人的戾气,竟透出几分难得的……安宁?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不疼,却泛起一阵绵密而陌生的酸软。
我终究没有再试图挣脱。
任由他握着我的手,任由那细微的能量流如同溪水般缓缓滋养着我残破的身体。另一只拍抚他后背的手,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只是虚虚地搭在他汗湿的衣料上。
月光偏移,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角落里,那只小麻雀不知何时醒了,在草笼里轻轻跳动了一下,黑豆似的眼睛望着我们这边,发出细微的“啾”声,像是在困惑,又像是在确认。
于鹤初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依稀是:“……别吵……小雀……”
声音很轻,带着睡意朦胧的沙哑,却像一片羽毛,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我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我闭上仅剩的右眼,将额头轻轻抵在他散乱着碎发的头顶,嗅着他发间混合着血腥、汗水和独属于他的、危险又让人安心的气息。
算了。
就这样吧。
债多不愁。
至少,此刻,疼痛似乎远离了我们。
至少,这个火炉,还在燃烧。
我靠着他,他也靠着我。
在这漫长而冰冷的末日黑夜里,我们这两个格格不入、矛盾重重的存在,竟以这样一种荒谬而脆弱的姿态,暂时寻到了一份诡异的平衡与……依靠。
至于明天醒来,是该跟他算私自离开的账,还是逼问他北边的遭遇,或是研究他体内那该死的紫色纹路……
都等天亮了再说吧。
我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他生命的搏动,意识也渐渐模糊,沉入了并不安稳、却难得没有剧痛打扰的睡眠。
我又被一阵细微的、刻意压低的抽气声唤醒的。像是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又强忍着不愿出声。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右眼适应着从门帘缝隙透进来的、灰蒙蒙的晨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于鹤初近在咫尺的喉结,随着他压抑的呼吸轻轻滚动。我依旧被他圈在怀里,姿势与入睡前别无二致,半边身子都被他熨帖得发热,甚至有些汗湿。
他醒了。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不再是沉睡时的松弛,也不是昨夜那种失控的颤抖,而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带着点僵硬的状态。
然后,那抽气声又来了,比刚才更清晰一点,带着点气音,黏黏糊糊地飘进我耳朵里:
“……疼……”
声音不高,甚至有点微弱,与他平日那副吼得虫族都要退避三舍的嗓门截然不同。但这声音里夹带着的那点若有若无的、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调子,却像根细小的钩子,精准地挠了我一下。
我没动,连呼吸频率都没变,想看看这混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我没反应,他搂在我腰后的手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些,脑袋在我颈窝里又蹭了蹭,发丝搔得我皮肤发痒。然后,那带着滚烫气息的、刻意放软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几乎贴着我耳朵:
“……陌阙……好疼……”
语调拖得有点长,带着点鼻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我眼皮跳了一下。
装。接着装。
昨天夜里是谁一副要毁天灭地、六亲不认的疯样?现在知道喊疼了?还喊得这么……这么……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故意把呼吸放得更沉缓,仿佛还在熟睡。
果然,我这番“毫无反应”似乎让他有些着急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我感觉到他那只一直与我交握的手(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又握回来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点试探意味地,在我掌心勾了勾。
像小猫的爪子,挠了一下。
痒痒的。
“……真的疼……”他又追加了一句,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声,那点委屈的意味几乎要溢出来,“浑身都疼……那些紫色的鬼东西……好像还在往里钻……”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额头往我肩胛骨上抵,动作间带着点依赖,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这混蛋……为了博取同情,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我忍无可忍,终于掀开眼皮,偏过头,仅剩的右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显然没料到我突然“醒”了,血红的右眼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但立刻就被一层更厚的、水汪汪的(我怀疑他是不是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委屈覆盖了。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配合着那刻意蹙起的眉头和微微抿起的嘴角,看起来……还真有几分脆弱易碎的模样。
如果不是我清楚地记得他徒手撕碎虫族、硬抗“屠夫”的凶悍,差点就要被他这精湛的演技骗过去了。
“哪儿疼?”我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把那只布满暗紫色纹路的手臂往我眼前凑,语气那叫一个哀怨:“这儿……还有背上,腿上……好像骨头缝里都在疼……”他说着,还配合地吸了吸鼻子,眼神湿漉漉地望着我,“比被‘屠夫’砍一刀还难受……”
我看着他手臂上那些虽然依旧狰狞、但明显比昨夜安静了许多的紫色纹路,又看了看他这副“求抚摸、求安慰”的大型犬姿态,心里那点因他昨夜失控而产生的后怕和担忧,彻底被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取代。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伸手,不是去碰他示弱的手臂,而是直接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上那个依旧微微闪烁的诡异符文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咚”的一声轻响。
于鹤初:“???”
他彻底愣住了,那双假装委屈的眼睛瞬间瞪圆,里面的可怜相碎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全然的错愕和一丝被拆穿的恼羞。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发火,但大概想起自己还在“装可怜”的人设里,硬生生把到嘴边的吼叫咽了回去,表情扭曲了一下,看起来滑稽极了。
“还装?”我挑眉,看着他这副吃瘪的样子,心里莫名舒畅了些,“于大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了?”
他脸上瞬间涨红(虽然因为失血看起来并不明显),血红的右眼气呼呼地瞪着我,那点伪装出来的脆弱彻底消失,变回了那个熟悉的、一点就炸的于鹤初。
“谁装了!老子就是疼!”他梗着脖子,试图挽回一点气势,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疼就去找夜莺拿药,或者让青蔓用藤蔓给你看看。”我作势要推开他起身,“跟我喊有什么用。”
“不准走!”他立刻收紧手臂,把我重新箍回怀里,力道大得惊人,刚才那副“虚弱”模样荡然无存。他把脸埋在我肩膀上,闷声闷气地,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蛮横:“……你比药管用!”
“……”
所以绕了一圈,还是想拿我当人形镇痛剂?
我看着他把头埋在我颈间,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可疑红晕的侧脸,心里那点无奈又涌了上来。
这个笨蛋。
连装可怜都装得这么漏洞百出。
我叹了口气,终究没再推开他。抬起手,这次没有弹他额头,而是用指腹,轻轻按在了他手臂上一道颜色最深的紫色纹路上。
指尖下的皮肤滚烫,那纹路像是有生命般微微搏动,传递出一种阴冷黏腻的不适感。
于鹤初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我调动起一丝微弱的殇域之力,混合着他留在我体内的那点能量残余,小心翼翼地探入那道纹路。
不是强行驱散——我现在的力量也做不到。而是像之前他对我做的那样,尝试着去“感知”,去“安抚”那纹路中蕴含的暴戾和痛苦。
过程很缓慢,我的额角很快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右耳垂的挂饰传来隐隐的刺痛。
但于鹤初紧绷的身体,却在我的动作下,一点点放松下来。他不再嘟囔着喊疼,只是安静地靠着我,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过了许久,我才收回手,疲惫地靠回他怀里。
“下次再私自跑去危险的地方,”我闭着眼,声音带着倦意,却不容置疑,“就别指望我再管你。”
头顶传来他一声极轻的、带着点得意意味的哼唧。
“知道了,小雀长官。”他手臂收得更紧,语气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欠揍的调调,但似乎……多了点别的什么东西。
阳光终于完全穿透了门帘,将房间里映亮。角落里,那只麻雀欢快地蹦跶着,发出清脆的啾鸣。
新的一天开始了。
混乱,危险,却又因为身边这个别扭的、连装可怜都漏洞百出的混蛋,而显得……不那么难熬。
我靠在他依旧滚烫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傻瓜。
可怜的小麻雀,被青蔓拿走养了
或许我可以写一篇《麻雀旅行记》[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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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陌阙,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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