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失魂落魄回到泽生,钟离雪姝换下身上的荷绿衣裙,双手颤抖着捏皱衣服,过了一会,又伸手一下一下抚平,叠好,放进柜子最下边。
她开始更加刻苦修炼,每年除夕夜,她都会下山,看望阿九。
起初,她只是站在辛府外,静静地看着大门。修为变强后,她便藏在辛府树干上,静静地看着阿九与家人其乐融融。
三年后,钟离乐下命令,要她去抓恶鬼炼灵器。哪怕带上钟离乐亲自画的符咒,她还是很怕,除了蘅京和泽生,她从未去过其他地方。
钟离家族的血可吸收魂魄力量,她抓完恶鬼,浅色衣裳早已沾染鲜血。
那天正当除夕,她从百里外一路飞至蘅京,匆忙买下赤红衣裙换上,只有如此,就算衣裳染血也看不到了。
她到达时,辛府已是寂然无声,阿九的房门紧闭,唯独屋檐下的风铃微响。
她落寞出了辛府,身子沉沉靠在墙角处,低了头。
不多时,有微弱亮光靠近,钟离雪姝警惕抬头,这一抬头,便呆滞了。
阿九提着一盏灯,平静地看着她。
钟离雪姝抿紧嘴唇,神色带着不可置信,嘴角凝出一道自嘲的笑意,转瞬即逝。
阿九靠近她一步,像无数母亲那样,握住她一只手,轻轻摩挲,暖意裹住全身。
听得阿九关切问道:“冷不冷?”
她张了张嘴,没出声。
阿九又道:“傻孩子。”
钟离雪姝垂下头,一滴热泪自黑暗中滴落,她抽回手,那些恨意很快变成无法抑制的思念,使她喘不过气。
“这几年,你每年都来看我,我岂会不知?娘亏欠你太多,你怨我恨我,我都认,娘只要你平安。”
阿九牵过她的手,行至一个摊位前,阿九和摊主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到,只知道阿九让她坐下,不久,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摆在她眼前。
阿九坐在她对面,微笑道:“我许久未下厨,你快尝尝。”
钟离雪姝低头,舀了一勺馄饨,张嘴,嚼了几下,将整个吞进腹中,她没敢抬头看阿九,一抬头,眼泪就要滚落。
吃到一半,她还是忍不住落泪,无声地哭,握着勺子的双手发抖,她抽噎着,嗓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喊阿九,“……娘。”
阿九说,以后她随时可来辛府,以泽生仙师之名。自此,钟离雪姝每隔三个月就去见一次阿九。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钟离雪姝再次见到辛朝。
她如往常一般和阿九关门叙旧,突然间,下人在门外轻声禀道:“夫人,抓着一个偷看小姐的贼人,那贼称自己是尚书家的大公子,爱慕小姐已久。”
阿九神情淡淡,不见什么情绪,但钟离雪姝知道她生气了。
“放他走罢。”阿九看向她,微微笑道:“你还没正式见过朝儿吧,我带你去瞧瞧。”
钟离雪姝点头,回了阿九一个极浅的笑容。她虽没和辛朝说过话,却很早就听闻过辛朝的名声。
辛朝谈吐文雅,性情文静,从小便是有名的才女,还生的格外漂亮。
辛朝一身烟粉色长裙,外套鹅黄纱衣,清丽脱俗,沉静温婉,她在院中赏花,看到来人,嘴角微扬,轻柔唤道:“母亲。”
阿九满脸笑意,“准备绣什么花样的香囊?”
辛朝望着阿九,微笑道:“还没想好呢。”
钟离雪姝一愣,她被阿九牵到前方,阿九对辛朝道:“这位是钟离仙师,与你说过的。”
辛朝持着笑容,朝钟离雪姝施了一礼。
钟离雪姝初次见到辛朝时,辛朝还是个七岁的女娃娃,转眼六年过去,辛朝已长成大姑娘。
她知道阿九的过往,也知道辛太傅对阿九的好,只是,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没关系了。与阿九辛太傅相处的岁月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候,彼时,她叫辛宁,阿九会唤她宁宁,辛太傅则唤她宁儿。
儿时的记忆快要被在泽生的日子抹去,她捏了捏衣裙,抱拳对辛朝道:“辛小姐,久仰。”
自从与辛朝相识后,钟离雪姝便不常去辛府看阿九了。
因为钟离乐不仅命令她抓恶鬼,还要抓人。
她不答应,钟离乐便拿鞭子抽她,那金鞭是法器,打在身上疼在五脏六腑,每回疼到意识模糊,咬了咬牙,继续忍着。
疼晕几次后,她下山看阿九。
她很想告诉阿九,她不想待在泽生了,那里根本不是她的家。可话到嘴边,无法开口。
辛朝随哥哥辛澈参加皇家狩猎,辛澈的马无故受惊,控制不住,辛朝为救他,飞奔过去抱住马儿的一只腿,她被马蹄重伤,时常昏迷不醒。
阿九日夜陪伴,短短几日沧桑不少,钟离雪姝拿来泽生最好的丹药,给辛朝服下,没过多久辛朝就醒了,身体也安然无恙。
自此,钟离雪姝成为了辛府的贵客,上上下下无人不欢迎她,就连一直不露面的辛太傅也出来感谢。
可越是如此,钟离雪姝越感到慌张。
她救辛朝,只是因为阿九是她娘亲,她不想见到阿九伤心。
然而周围这一切让她觉得自己和阿九是陌生人,她永远也不能像辛朝那样,陪在阿九身边,唤她娘亲。
钟离雪姝笑容逐渐凝固,逃亡一般回到泽生。
钟离乐站在泽生结界外,等着她归来,一记鞭子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身上,一瞬间盖过内心之痛,她惊呼出声。
她低垂着眼,指甲嵌入手心。
“竟学会偷丹药,你是不是活腻了!”
她一动未动,并不辩解。
“你莫非以为去见她几面,就能改变什么?姝儿,你这辈子,注定与我一样。”
钟离雪姝抬了头,摁住伤口,轻声道:“如你所愿。”
她没有回屋,直接去了后山地洞,地洞被层层结界包围,除了她和钟离乐,无人能进。
地洞深处,符咒满地,恶鬼被压在符咒之下,不得脱身,钟离雪姝坐在角落,靠着墙歇息,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变成她心灵安歇之处。
“钟离雪姝,你真是个窝囊废。”
“连自己娘亲都不要你了,好生可怜。”
“你说你有何用,既做不了最厉害的仙师,也做不了受人疼爱的千金小姐,你简直太失败了。”
“你和你娘一样,是个笑话,你爹也是笑话,都是笑话。”
恶鬼的咒骂无穷无尽,钟离雪姝紧闭双目,脸色惨白。
灯笼自她手里转动,散着幽幽红光,符咒下的黑雾发出一阵阵凄厉尖叫。
钟离雪姝再次回到地洞时,手中长绳牵着几个虚弱的年轻男子,她用铁链将他们四肢捆住,开始炼制灵器。
恶鬼说的没错,她太失败了。
浑浑噩噩二十多年,她究竟为谁而活?
那天晚上,蘅京热闹极了,而她的心愈发冷,辛府大门外,辛朝和她的弟弟带着几个仆从高兴出门。
恶念一旦开启,便不能回头了。
她命令几个弟子去抓辛朝,带回来的却是那个她从未见过的辛三公子。由怒转喜,这样也许更好玩。
她一边炼灵器,一边在人间做善事,阿九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欣慰。可是,这样的日子钟离雪姝渐渐厌倦,厌倦她和阿九之间永远隔着一层密不透风的墙,厌倦每日折磨那一身傲骨的辛三公子,厌倦了自己这双沾满鲜血的手。
辛誉不仅活下来,恶鬼还和他融为一体,她感到惊奇。
有仙门来泽生探查,她得知是一女子和仙门做了交易,在私底下寻辛誉。此女子是他的未婚妻,她曾在辛府见过甘连辰,柔声细语的一个人。
她想到阿九的脸庞,心软了一瞬,放走辛誉,给甘连辰线索,是死是活便看他造化。
之后再见,还是仇人。
另她感到意外的是,甘连辰是真心想寻他,却不是真心想救他。见他在乱葬岗失望模样,她嗤笑一声。
辛誉还是活下来了,她在等他回辛府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她的计划便也开始了,许多事情就该有个了结了。
她钟离雪姝,再怎样活着,始终都是个笑话。
既是笑话,该让她自己来终结。
*
钟离雪姝讲完,眼神迷茫了几分,藏在她心底的那些过往,有朝一日竟和一个敌对之人说出口。
阙音在她对面坐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的故事里,可少了什么人?”
钟离雪姝抬眼,怔怔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出声道:“你知道什么?”
“南谦,是你害死的吗?”
“不是。”很果断的回答。
阙音盯着桌面,若有所思,“好。”
钟离雪姝微皱眉,想说什么又压了回去。
阙音暼向金鞭,道:“钟离仙师,故事我听完了,还要麻烦你送我出去。”
“你没有其他要说的?”钟离雪姝眉间沾上疑惑之色。
阙音摇摇头,垂眸道:“是非对错,恩恩怨怨,并非由一人说了算……你做到答应过我的事便好。”
钟离雪姝瞳孔微动,拿起金鞭,闭上了眼。
“即日起,我会闭关。”
“谢谢你,救她。”
“谢谢你,听我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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