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音站在庭院中,修长指尖在空中挥动,周围一切瞬间静止,她对肩头两只黑蝶道:“凶手就在眼前,我带你们看看他的记忆。”
化为黑蝶的辛朝翅膀抖动一下,阙音指尖紫色流光飞入王辞眼中。
王辞呆呆地看着摔坏的木雕,说不出一个字,身旁几位虽不说话,却仍笑着,辛朝将他们神色尽收眼底,弯腰捡起木雕。
她盯着手中的东西,轻柔道:“此物我拿去给兄长修补,多谢公子们的心意,日后莫要再送了。”
王辞脸色缓和不少,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人皆散去,这场闹剧就这样收场,王辞瘫坐在地,目光锁在方才木雕被摔坏的地方,痴了半晌,嘴角浮现嘲讽的笑。
为了这一刻,他等了许久。
送礼非随意之举,他早些听到那几个纨绔谈话,他们与辛澈来往信件中打了招呼,欲在太傅生辰宴送礼给辛朝。
他生于蘅京,长于蘅京,一直都知道辛小姐的名声,他与她天差地别,压根没有去想这件事。
他爹是个商人,做生意欠下一屁股债,变卖家产,自此家道中落,他从小喜爱读书,不愿走他爹的老路,只想考取功名,不再受人白眼。
辛朝是他路上的一根荆棘,时刻提醒自己还不够努力。
他们爱慕辛朝,他何尝不是,但辛朝连他们都瞧不上,又怎会多看他一眼。
他不服,他认为辛朝不是那样的人,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亲自捡了摔坏的凤鸟,她没有嫌弃他。
无人知晓她捡起木雕的那一刻,他有多么欣喜,那种被人珍重的感觉,终生难忘。
回去后的日子里,他愈发勤学奋进,终于得到老师的赞赏,并被引荐到蘅帝面前,离做官只有一步之遥。
某日,他撞见辛朝与一贱民举止亲密,他在辛朝的脸上,竟看到那般灿烂的笑容。
他心头被狠狠刺了一下,着人去打探那贱民的来路。
南谦,原名左谦,左太医之长子,因其父为后妃诊断失误,全家入狱,左谦为护亲人,在牢中吃了不少苦头,又替弟弟喝了不知名的毒酒,自此成了哑巴。蘅帝念其左太医旧日苦劳,遂放了左谦左月。
罪臣之子,苟延残喘,低贱至极,怎敢肖想辛朝?
自那日起,他派人盯着二人的往来。
他得知辛朝在寻找治哑疾的药,心中愈发难受,他绝不会让南谦得逞。
在他去找南谦前,一位红衣女子来到他眼前,说她可以帮他。
他拿着她给的丹药,找到南谦,说:“辛小姐为你苦寻仙药,你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就算你们在一起,你也会是她的累赘。”
南谦低垂眼眸,脸色苍白。
王辞举起手中丹药,道:“这是能治你哑疾的丹药,予你了。”
南谦眸光微动,王辞又道:“不过还需配合一味药,我听闻,它生长于忘忧谷。”
南谦出身杏林世家,识百草,通药理,对王辞说的话没有怀疑,也知道单凭普通的草药,他永远也治不了哑疾。
王辞对南谦说的都是真话,但能进忘忧谷,不一定能出来。
这个傻子,为了给辛朝一个惊喜,约定在忘忧谷山顶的桃花树下见面。见面那日清早,南谦去采药,大雨滂沱,山路湿滑,爬至顶峰时,他一脚踩到南谦手背,用脚尖使劲撵着。
尖利匕首刺进南谦的心口,南谦紧咬双唇,表情没有一丝惊讶,雨水打在他眉间,他闭了眼,不再挣扎,如同一片羽毛坠落谷底。
雨停,树上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花,阙音站在树下,两只黑蝶在她的注视下飞至空中,渐渐变回人形。
辛朝抬眼,眼中凝着泪光。
南谦望着她,淡淡笑着,他不熟练地张张嘴,温柔道:“阿朝,谢谢你,曾让我在黯淡无光的日子里找到了希望。”
辛朝落下一行清泪,“对不起。”
她没能治好他,更害了他。
他也给过她希望的。庙里小住那段时日,她日夜求神保佑辛誉平安归来,心病难医,寒风萧瑟,终是病了。
醒来,她怀中躺着一个似曾相识的香囊,殿外,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原来,他没有离开。
他感激她救了南月,他陪着她找辛誉,不厌其烦地劝慰她,逗她笑。
她笑着问他:“你有心上人吗?”
曾几何时,她平静的心有了一丝涟漪。
他没有回应,夜里她抄写经书,窗边出现一封信笺,她小心翼翼展开。
“得遇良人,何其有幸。”她念着。
“我何德何能?久久活在噩梦中,每一日如同孤魂野鬼飘荡在人间,直到遇见你。我也曾想,若是你喜欢的是我这副皮囊,我也还是开心的,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她会治好他,他一定要等她。赴约那日,她会亲口向他诉说她的心意。
她揣着丹药来到桃花树下,满怀开心地等待,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
微风吹过,南谦的身形越来越淡,辛朝僵在原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微一眨眼,眼前人已见不到。
阙音收回盘旋在辛朝周身的紫光,淡淡道:“辛小姐,保重身体。”
“阿音,谢谢你……若不是你,我连杀他之人都不知。”辛朝声音嘶哑,有些哽咽,带着决然。
“切不可冲动行事。”
辛朝眼角浮现如雾的笑意,“我明白。”
*
夜色浓郁。
辛夫人躺在床上,她微睁着眼,神情恹恹,手心覆在辛誉的手背上,不出声。
辛誉坐在床边,左手端着药碗,屋中就他们两个人,一时之间安静得有些诡异。
药香四溢,褐色汤药沿着白瓷轻轻晃动,辛誉抿唇,抽出被压着的右手。
劝了几回都不肯喝药,他干脆起身,将碗搁置桌上。
辛夫人目光随着他的背影微动,轻唤道:“誉儿。”
辛誉背对着她沉默良久,过了一会,轻声道:“娘,从前的事,你可以不用与我说的。”
“不,我应当早点告诉你们。”辛夫人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似在回想过往,“是我错了。”
辛誉眉眼微露痛色,但很快消失不见,积压多年的不解和酸楚,尽数被夜风吹走。
“我之前的确恨她,如今得知真相,已然不在乎了。”
“娘不必忧虑。”
辛夫人忽而重重咳一声,她摁着胸口,脸色惨白,辛誉听闻动静,连忙到她身边,微微扶起身子,轻拍后背。
辛夫人缓过来,温和道:“娘心中有愧,想为你做点什么,不如,你和甘小姐尽快成亲吧。”
“她自幼温良贤淑,我和你爹都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辛誉绷紧了脸,一言不发,待辛夫人抬头望他时,他的脸色已经缓和下来,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想了想,说道:“我认为大哥的婚事比我更重要。”
辛夫人莞尔,“怎会想到你大哥?他在外多年,拒了多少亲事,虽说他看着是有个长兄样,实则最不让人省心。”
“阿姐呢?”
这一问,辛夫人脸色又白了几分,“更不用提你阿姐了,她是个倔脾气,父母之命她不会听的。”
辛誉敛眉,出神地望着远处烛火。
他不在家的这几年,每个人好似都变了,包括他自己。
难道,他就一定会听吗?
辛誉没有透露自己的心思,他视线落在她的发间,鬓角有几根明显的白发,夹在乌发之中格外显眼。
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扰她调养身子。
对他来说,这纸婚约根本不值一提。
辛誉不回应,辛夫人拍拍他的手,笑道:“我就知道誉儿是最听话的。”
辛誉陪着辛夫人坐了一会,待她睡着,他出了房门,关好门,转身,暼到紫衣少女站在树下黑暗之处看着他。
她不知来了多久,无声无息,面无表情,如同他初见她时。
他轻步走到她身旁,唤道:“仙师。”
阙音目送南谦转生,才从鬼域回来,她视线从房中移到辛誉身上,问道:“辛夫人可还好?”
“无事。”他说道。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泽生的事你不必担忧,我会处理。”
辛誉五指微曲,没有说话。
“明日辰时,还请携琴来找我。”她又道:“对了,给你听个故事。”
他眉心被打入一道紫光,听完钟离雪姝的过往,辛誉思绪飘远。
阙音道:“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一切。”
他缓缓道:“我都知晓了。”
他做不到完全不恨,也永远忘不了那三年,行至这一步,好似大梦一场,荒谬绝伦。
辛誉脚步踉跄,阙音扶住他,他眼微闭,又睁开,竟咳起来。
阙音挥动指尖,金光涌入他体内,沉声道:“往事只是往事,今后岁月,你定会平安顺遂,福寿绵长。”
平安顺遂。
福寿绵长。
辛誉温和一笑,露出白皙牙齿,他轻拂开她的手,见她眉头陡然皱了一下。
阙音用宽袖遮住手,道:“夜深了,休息罢。”
她快步离开,抬高双手使衣袖滑落,月光下,手臂上的裂纹再次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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