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整个七月都不算太平,李焰雨觉得自己像上了恶魔的贼船被他绑架了,然后亲眼看着恶魔一点一点撕下所以美好事物外表裹的一层糖衣,露出腥臭的内里。七月的尾声,恶魔决定用一通最残忍的电话作结,画龙点睛,给七月一个承上启下的惊喜。
李焰雨家门口就是市里最好的医院。说是这样说,但一个三线小城市的医疗水平和资源到底还是有限。
某个夜晚,李焰雨还在熟睡。一通电话打进相隔一堵墙的隔壁,李威龙和陆家栋的房间,随即隔壁房间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不时间隔着他们接电话时略带焦急的话语。李焰雨在朦朦胧胧中什么也没听清,甚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以她鲜少八卦的性子,现在离开床去问一嘴无关紧要的事情是不太可能的。
大约过了十分钟,闹闹哄哄的动静在刺耳的关门声中落下帷幕。从头到尾李焰雨没有起来问过一句怎么了,她爹妈也没有来喊过她任何一次。她烦躁的翻了一个身,根本没有任何被扰了清梦的迹象,毫不费力地继续睡去。
第二天早上九点,满身疲惫浑身沾满医院消毒水的气味的李威龙先生一脸不耐烦地揪着李焰雨的领子就把她从被窝里揪出来。李焰雨本来还想一把拍开那只无情铁手,翻个身继续睡,结果还糊着眼屎的眼睛不小心瞟到了李威龙铁青的脸色,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哈欠打了一半硬生生又咽下去,直挺挺坐起来。
李威龙昨晚在医院守了一夜没合眼,这时候脾气已经在濒临爆发的边缘,硬是忍着没有骂出口。结果手上劈里啪啦关空调、开窗、开门的动作听起来骂的比谁都脏。
他们保持沉默,李威龙眉锁着头就没放下来过,李焰雨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懒得和李威龙产生任何交流,刚巧李威龙也一言不发,公事公办带李焰雨去了医院。
陆家栋女士蜷缩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看她的面色表情不难看出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奶奶见李焰雨出现,颤颤巍巍迎上来,她那双浑浊苍老盛满泪水的眼睛此刻确实红彤彤的,苍老干瘪的手紧握住李焰雨的手:“你爷爷………他得癌症了。”一句话哽咽了好几次,终于在泣不成声前说完了一句完整的话。
李焰雨懵然,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癌症啊,她想。
爷爷此时还在熟睡,他们不能随便进去干扰,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李焰雨看见床上那个老头灰败的神色,两颊几乎凹陷下去,形容枯槁也比他的现状看起来更强。她上学之后,几乎很少再和爷爷奶奶相聚了,偶尔回家,和爷爷奶奶的相处都是保持彼此尊重的距离。
她对爷爷年轻时是什么样子没印象,从旁人口中了解了个大概:他是天才,本来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有望考上大学,但是因为家境贫寒,只能选择出来打工种地帮衬着家里。后来工作以后迷上了冒险,拍下了很多惊险的照片。
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人,李焰雨无论如何不能和现在床上躺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其实变成这样,早就有了兆头。
年初李焰雨回家过年,放了一周的小寒假。明明好不容易团聚,作为熟悉的陌生人还要培养培养感情,唤醒一下记忆呢,结果她爷爷就开始不停批评她,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错的,说什么都是大逆不道,受到最严厉的苛责不过如此。
或许是老年人年纪大了,爱在年轻人身上找一些存在感。往后只要李焰雨提出什么主意,他必定负担起“扫兴“这个艰巨的重任。
总之,李焰雨对他没什么感情,就算小时候培养出一些浅薄的感情,经历这么多也早就消磨殆尽了。
所以看着爷爷如一截枯木躺在那里,未来不久也将面临死亡,她毫无触动,甚至算得上是冷漠,就那样漠然的审视着一切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倘若与自己没有牵扯,甚至懒得挤出两滴眼泪装模做样。
她想起曾经有人说她“冷漠无情”“天生绝情”,日后就算众叛亲离也是活该,倒不如趁早死了算了,省的祸害人间。
她像被抽去浑身的力气,缓缓在陆家栋身边坐下,屁股沾了个凳子的边,全靠两条腿撑着。心中却悲凉至极,反复叩问自己:“你究竟是否真的有如他们所说的那么恶毒和冷漠无情?你为什么会成长为一个极端冷漠的利己主义者,只知道揆取来自旁人身上的利益,倘若他们不能提供你想要的,你就会愤怒乃至将他们弃如敝履。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是善良的,却无法控制自己变得冷漠。
回忆总会在这种时候变得敏锐,她忽然想起从前在学校里时。她总是会小心翼翼遮掩自己一切的学习资料和方法。当她某日在书店里淘到一本极好的教辅时,带到学校使用,总会遮遮掩掩,就算同学大大方方摆明了问她用的是什么教辅,她也会打哈哈竭力把这事儿揭过去。笔记也是如此,数理化的笔记她下了功夫,花费了极大的心思,从各个资料上拼拼凑凑,浓缩了知识点的精华,当同学问她借看一下时,她也会找尽理由,不愿意让任何人触碰到她的学习秘籍。
这算得上是自私冷漠吗?她知道这样做不对,同学们面子上并未显示出不快,然而他们对她虚伪的嘴脸的厌恶也不假,这样不尽善尽美的处事方式或许就是曾经她受到校园暴力的根因之一,但李焰雨控制不住自己这样做,他们是她的同学,更是高考战场上的对手。她不聪明,所以只能靠这些投机取巧的方式勉强占得一线先机。
代价就是活得孤独,她不肯付出一颗真心,自然也没有人愿意对她付出真心。爱是相互的,李焰雨明白,她不肯付出就不会收获爱。
难怪初中高中前前后后和她相处过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对她说:你看起来很可爱很随和,可是相处时间越久,就越能体会到你自带的距离感,好像永远触碰不到真实的你一样。或许是因为你对身边人身边事都要设防,如果和朋友相处是这种事事设防的状态的话,我宁愿不和你做这个朋友。
她会为失去朋友而感到惋惜,却从来没有改变过这种做法,依旧我行我素。
就算她陷入了迷茫和自我否定,恶魔还是孜孜不倦想要和她开玩笑。恶魔做的一切像是一环扣一环,无法破解,除非你从一开始就不上套,做一个安安静静看戏的局外人。可惜,套就是专门给李焰雨下的,时至今日,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尚在局中,更别提解环。
为了爷爷的病情好转,他们一家明明不信佛,偏偏挑了一个良辰吉日,乘着风轻云淡天高气爽,驱车到了临海市名声在外且最灵的寺。车缓缓停在了观音山静心寺,李焰雨不难想到。
明明是一家人,却出奇地一致保持沉默,疏离到走在最后的李焰雨和父母奶奶在烟熏缭绕中走散。
她又成了独自一人。
信号不太好,她给李威龙先生发了一个在寺门前等他们的消息就熄灭了屏幕。一个人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穿梭,那双年轻到克制不住轻狂的眼睛一遍遍读着香客们的故事,他们面露虔诚,求平安、求姻缘、或是求别的、抑或是别无所求。红尘滚滚,卷起香灰裹挟着这些愿景翩跹向前。一眨眼,香客已散,原地又只剩下李焰雨一个人。
烟火缭绕,老和尚走到她面前,朝她微微欠身:“施主安好。”
李焰雨一边回礼,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冒出言情小说里女主和男主在寺庙里拜佛遇到和尚指点的玛丽苏桥段,嗯,遇见大师指点之后,剧情一般就要推向虐点的最高/潮了。和尚看出她的心不在焉,适时开口道:“施主近日有没有遇见不合常理之事,或说————气运不佳?”
还在回味玛丽苏恶俗桥段的李焰雨闻言心里一惊,这段时日遇到的倒霉事一一涌上心头,不是走在一马平川的路上不小心平地摔跟头就是烧菜被烫出大泡,还有出门被车撞、被脏水泼,她都懒得说,只能臊眉耷眼自认倒霉。这下被大师一语道破,她心下也明白几分,肯定不是单纯的巧合,多少有缘故,因此立刻很诚恳地发问:“恕我愚钝,还请大师指点。”
大师慈眉善目,虽然笑呵呵看着李焰雨,但一字一句都没有玩笑的意味:“你被人借走了气运,所以才会遭了霉运。”
李焰雨脑子迟钝,虽然对这种神怪之说半信半疑,但记忆轨道转动,还是一下没想起来究竟有谁想要害她到这个地步,李威龙?不不不………不可能,他不信鬼神之说;陆家栋就更不可能了,陆家栋平时看着比李焰雨还要再倒霉上几分………
“与别人相遇便会结缘,随之缘分加深乃至牵扯不清。倘若你收了别人不求回报的好处便算欠了情分,那是要用气运来还的因果债。”
见李焰雨咬着嘴唇不说话,大师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数,但就是不愿意面对残酷的现实罢了,只得叹息一声:“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今日欠下的情债,来日是要付出代价偿还的。”
大师道别后就离开了。李焰雨心里门清大师是什么意思,却心存一线希望,竭力麻痹自己。她并非是恋爱脑发作割舍不下一个男人,只是贪恋这份从未拥有过的热烈又明目张胆的偏爱。段雪融,是你吗?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值得你如此欺骗我?
————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拨通通讯录里静静躺着的被置顶的号码。
他们约见在无数次会面所在的位于河边的小餐厅。
来这里的一路上,李焰雨构思了无数种质问他的方式,她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用最下流的脏话歇斯底里地痛斥他,或者不如静静地流泪,用平淡的恨意鞭笞他斥责他,就算大脑里演绎了千百遍,准备了无数句诘问他的话,但在真正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她还是茫然又无力,嘴唇开了合合了开,一切霸气的开头注定胎死腹中。
大约是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段雪融难得没拿出他平日里不正经的一面,轻声开口:“怎么了?”声音并不沙哑,苏感中带着蛊惑人心的轻柔,如同盘丝洞里织就的细细密密的的网,用温柔乡勾住魂魄,拉着你一同陷入无穷无尽的抵/死/缠/绵中。
李焰雨不想被他蛊惑,下定决心要单刀直入,又生怕被段雪融看出底气不足,硬生生用她面无表情的脸凹出扑克脸的架势:“我最近很倒霉————”
还没说旁的话,光是这一句,对面的男人浅浅笑容就凝滞了,李焰雨看得一清二楚,不乘胜追击是不可能的:“有人告诉我我的气运被偷是因为欠了债,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欠你的因果?”
小姑娘天真的有点蠢,如果把鲁莽替换成勇敢来形容她,那勇敢顶多算个中性词。段雪融想,不知道该说她没脑子好还是意气用事,怎么敢就这样把事情捅到他面前来,如果今天站在这儿对峙的不是他,而是换了旁人,且不说面对质问会不会承认,就是把小姑娘找机会灭了口都是有可能的。
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李焰雨就是拿捏准了他在她面前心软这一点。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结果,李焰雨却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
“所以从一开始,我们的遇见就是你算计好的是吗?”
“是。”段雪融的回答很干脆,甚至懒得用语言修饰,更别说为自己辩驳。
她自以为得到的真心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的算计,不过是她身上有利可图,所以才得到今日的下场。她不算善良,或许可以用“作恶多端”来形容,今日也算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你说————”李焰雨转过头,突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很飘渺,像从遥远的地方来,“如果我跳下去,死了,你还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吗?”
听她这么一说,段雪融首先反应是拦住她,而后果真陷入了思考。如果李焰雨死后,段雪融作为间接害死她的凶手,按理说是能得到一部分李焰雨的气运的。
可是李焰雨的神情还有话里话外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段雪融虽然对她没感情,接近她仅仅为了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他并非丧尽天良,明摆着害人性命的事情他暂时做不出来。只不过一个人在失去所有的气运后似乎也会走向死亡,段雪融竭力回忆着,考虑要不要拿走李焰雨全部的气运。
“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段雪融?“李焰雨盯着他,那双可爱的杏眼原来也能化作寒芒,眼神冰冷锋利,好像能生剜下一个人的皮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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