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很早就醒了,昨晚睡得并不踏实,反复做梦,又反复醒来,不知道是已经不习惯了家里的床,还是因为晚饭时和冉与之间的争执。
她本没有想过要让余白知道,又或者没有想让他这么早就知道。在她的预想里,那时的她应该已经做完了手术,甚至度过了恢复期和复健,新的工作也至少有了眉目和方向,她会轻描淡写说起,就好像任何一次以前的受伤。
至于那时余白会说什么,她也不知道,但最糟糕的已经过去了,他不需要觉得担心,也不必为她难过。
这世上有许多比她面对更多失去和痛苦的人,依然能够很好地生活,好像人生有种自动的机能,总能修复人生里那些糟糕的,厄运的,痛苦的遭遇,然后让人继续拥有喜怒哀乐地生活下去。
她拿走热敷在腰间的毛巾,立马感受到温热散去后刺肤的凉,暂缓的疼痛又迟钝地恢复,但已经变得可以忍受。
姜满低头洗脸,将额边的细汗擦净,她看自己的神情,因疼而拧在一起,但她本以为昨晚隐藏得很好,每当表情狰狞起来的时候,她就咬紧牙关提醒自己。
楼下的路霜催促她吃饭,她又确认一遍自己的状态,然后才下了楼。
“昨天怎么回来那么晚?”路霜小心地问。
“雪天不好打车。”姜满说。
“施雯怎么样,我上次见她是在朋友女儿的婚礼上,她好像负责现场布景的鲜花,看起来事业做得不错。”
姜满本以为她会问起冉与,但似乎因为她早前提及时姜满的不悦,路霜没有问。
“她还不错,新的花店里还开了咖啡厅,生意也好。”
“她结婚了吗?”
“没有,她还这么年轻,结什么婚。”
“那有对象嘛?”
“也没有。”
“那你呢。”
姜满喝一口豆浆,然后抬起头,“我?”
“不喜欢冉与,是不是有其他喜欢的人?”
姜满看向路霜,“你不会这么早就要催婚吧。”
“我不是好奇吗,我是你妈,不该关心你的生活吗?”
姜满低头继续吃饭,也不回答。
“我很开明的,什么肤色都行,德国人也行,但也别太夸张,大十几岁那种,我可受不了。”路霜碎念着。
“你也想太多了。”姜满说。
路霜看着她,像是分辨她神情代表的答案,然后有些惊讶地说:“真的没有?年纪轻轻的,正是该好好谈恋爱的时候,你怎么跟个苦行僧一样。”
“不恋爱就苦行了?”
路霜没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起来:“余白要是跟沈老师成了,结婚也很快,等以后你也结婚了,我跟你余叔叔就没什么操心的了,到时候我们就到处旅行,等你们有孩子了我再帮你们带孩子。”
“哪跟哪啊,你想的也太远了。”
姜满放下筷子,站起身,不想再听下去。
路霜那俗气的愿景里的画面,她无法想象,也不愿想象。
姜满正要走上楼时,门铃响了起来,家里的阿姨正在收拾餐桌,她便说自己去开。
门后的冉与一脸没休息好的疲倦,但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早上好。”
姜满靠在门边,故意不请他进门,“你来干嘛。”
冉与还是笑着,停顿后说:“来赔不是。”
“赔什么不是啊?”姜满故意说:“昨晚我喝断片了,完全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不记得好啊,不记得就当你原谅我了。”
冉与说完,便要往屋内去,一边抬高声音说:“路阿姨在吗,我也好久没见过阿姨了。”
姜满让开身,让冉与进门,路霜听见门口的动静,也闻声而来。
路霜热络迎他,“冉与,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呢。”冉与说完,便被路霜拉着坐在餐桌前,他抬头对着姜满挤了个表情。
“专挑饭点来,你好意思。”姜满吐槽他说。
冉与也不回她,跟路霜聊起来,“余叔叔呢,他怎么不在。”
“他还在楼上休息呢,昨天应酬了一天。”
“那等叔叔醒了,叫他跟我下棋,我好久没下了,说不定能让叔叔赢我几局。”
“没问题,你余叔叔总念着你呢,你也好多年没回来了。”
坐一旁的姜满冷不丁地揭穿:“是吗,这几天可是从没听余叔叔说起过。”
路霜不满地瞪她一眼,对着冉与岔开话题:“你回来待几天啊?有空就随时来家里,想吃什么也可以告诉阿姨,别客气。”
冉与则笑着点头答谢,也不计较姜满的话。
吃完早饭,姜满和冉与在余岳的书房里摆弄围棋,姜满不会下棋,只跟冉与玩五子棋,连败了五局,便撩了棋子不想再玩。
“你心不在焉,当然一直输。”冉与说。
姜满没说话。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做手术?”冉与问。
“你回来,就是为了问我的伤?”
“是,也不全是。”
“那还为了什么?”
“我确实很久没回来了,虽然我对昔城没你们那么多复杂的感情,但我偶尔也怀念这里。”
冉与站起身,看向窗外雪停了半日的花园。
花园里还有余白和姜满堆好的雪人,新的积雪在它身上裹了一层浮白,充当双手的树枝也不知道掉在哪了,远看已经看不出是雪人。
冉与说:“那个时候我天真又乐观,觉得没什么能难倒自己。”
“我甚至以为,让你喜欢上我也没什么难的。”冉与说完又转头看向姜满。
姜满声音冷淡地说:“感情本就是最难的事。”
冉与说:“但我还没想放弃。”
姜满抬眼看向冉与,没有说话。她跟冉与长期以来有种默契,从不谈论两人之间不对等的感情,她不会回应他的感情,而他也不会追问她的感情。
“你又是这样看我,一副虽然觉得歉疚但又没办法做什么的表情。”冉与说完笑了笑,有点自嘲。
姜满说:“如果我没有做你的朋友,你也许更容易释然。”
“你可以依靠我的,姜满。你想在德国,我就陪你在德国,你想去北城,我就会陪你去北城,不论你选择去哪做手术,我都会陪你,术后的修养和复健,以及你重新思考未来的过程,我都会陪着你。”
这些年里,冉与很少对姜满说这么温柔又认真的话,好像为了维持两人不平衡的友情,他总是表现得更像个单纯的朋友,插科打诨地开着玩笑,轻描淡写地表达关心。
“冉与。”姜满说,“这些事,我不需要依靠也可以自己做。”
“那你为什么突然回来这里?”冉与问。
姜满答不出来,她可以编出许多借口,但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原因,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动机。
她说:“我回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找谁去依靠。”
“那这么多年里,除了我,为什么你也无法接受别的人。”
“也许你们都高估了感情对我的重要性。”
“也许是因为你发现,离开一个地方并不能让你忘记这里的人。”冉与说道。
他们像是各说各话,谁都不戳穿彼此话里的隐喻。
姜满说:“你是因为这样才没办法放弃吗,因为你觉得我走不出过去,而你不甘心那段过去里也有你。”
“是。”冉与说,“我不甘心。”
他又说:“到今天,我们也相识九年了,我们约过会,谈过恋爱,做过朋友,也累积了说都说不完的回忆,我以为我对你的份量,已经与他越来越接近。”
所有的问题又回到余白,姜满的感情轻易被看穿,她尽力地假装,努力地忘记,到最后都是徒劳。
“也许我跟你之间的原因,不一定和第三人有关。”
“第三人…”冉与重复了一遍姜满的措辞,然后说:“也许从始自终我才是那个第三人。”
“你记得我很久以前跟你说过的舒曼、克拉拉和勃拉姆斯的故事吗?”冉与说。
音乐史上最著名的三角恋,舒曼和克拉拉是一对相爱的伴侣,而他们的友人勃拉姆斯也爱慕克拉拉,在舒曼病后也一直陪伴照顾着克拉拉,但他从未表白过自己的情感,一生也未有婚娶。
“所以,我跟余白,究竟谁是舒曼,谁又是勃拉姆斯呢。”
“也许,我可以不是克拉拉,这样,就没有谁是勃拉姆斯。”姜满说,“昔城很小,所以我们三人在这里时,那感情也很拥挤,但我们离开了昔城,我们就可以不用再挤在那狭小的感情漩涡里。”
“但看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困在这里,还困在那个漩涡里。”冉与说。
“也许我没忘记,也许你没释然,但余白会有他自己的生活。”
“他有吗?”冉与说,“就因为他去了几次那个相亲?”
“那不然呢。”姜满的语气讥讽起来,“难道要和我在一起?和他父母第三者的女儿,他名义上的继妹,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家人,在一起吗?”
姜满说:“你明知道那会变成什么样,会令很多人觉得羞愧,感到难堪,到最后我们两也会变得痛苦。”
“你们现在就过得很好了吗?”
“但至少不会让大多数人难过,不会让这座余白离不开的小城充满了流言。”
“你问过余白吗?”冉与说,“所以,余白也这么认为吗?”
“重要吗?”姜满说,“他选择了回到这里,而只要我离开,什么都会变好的。”
门外传来砰——的响声,像是玻璃杯落地碎裂。
冉与停住要说的话,姜满也停下安静听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打开书房的门。
门外的路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又很快平复,她面色不自然地说:“我本想给你们送点热茶,结果没拿稳。”
说完,她转头朝厨房的方向喊去:“陈姐——帮我收拾一下,重新倒两杯茶端来吧。”
“妈。”姜满喊她。
但路霜却当作没听见,又对家里的阿姨说:“记得拿点胶带来,小心玻璃渣。”
冉与直起身,跟姜满一起哑然地看向路霜。
路霜笑笑,对冉与说:“不好意思啊,冉与。”
“没事,阿姨您没受伤吧。”
“我没事,就是这托盘有些滑。”路霜说完,便转身回了厨房,一边催促着阿姨收拾。
姜满看着她强作镇定的背影,轻叹一口气。
“你觉得阿姨听到了多少?”
姜满摇摇头,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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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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