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碎掉的玻璃渣很快就被清理干净，路霜还在不断埋怨自己的笨拙，在姜满看来，更像是掩盖听见他们谈话的尴尬，也是为了回避姜满与她谈起谈话的内容。
但姜满自己也没打算跟她谈论。一段未能发生的感情，即便令路霜惊愕，但只要她们不再谈起，就是默认它没有可能发生，那又有什么真的可担心的？
“没事的，反正也没人受伤。”姜满反复宽慰她。
路霜没说话，又在厨房重新泡一壶茶，然后换了新的杯子，将茶倒入。
冉与也从书房出来，和姜满一起在客厅，两人安静看着路霜上下忙碌，一会要拿糕点给冉与，一会又要切水果。
冉与说：“不麻烦了，阿姨，早饭吃得很饱了。”
“那你别客气，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跟我说。”路霜说完，也坐在姜满身旁的沙发座椅上。
但她看起来有些走神，好像在想什么，又显得坐立不安，过了一会，路霜说：“我上楼去看看你余叔叔。”
没等他们两人回应，便起身要往楼上走，但电梯还未下来，就直接走了楼梯。
冉与对姜满说：“看起来应该都听到了。”
姜满的印象里，很少看见如此显露慌乱的路霜，她擅长虚张声势，也最会隐藏情绪，但无意得知姜满的情感，还是让她难掩错愕和难堪。
“帮我个忙。”姜满说。
她还没说是什么，冉与已经猜到了她的话，“就为了让她放心？”
“我妈很喜欢你，总问我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
“是啊，我也想问。”冉与故意说道，语气调侃。
姜满说：“我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让她这么…不知所措。”
“所以骗到什么时候呢？”冉与说，“等余白和别人结婚生子拥有自己的家庭，和你再也没有可能了？”
姜满没有理会冉与的嘲讽，说：“等我离开昔城后，再过段时间就会告诉她我们分手了，等我离这里远一点，她就放心了。而我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
“你从前也是这么想的吧。”冉与说，“九年前去北城和五年前去德国，你都是想着，也许以后你都再也不回来了。”
姜满没有回答，只是问冉与：“所以，你会帮忙吗？”
冉与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劝说她，只答应说：“好。”
午饭结束后，余岳和冉与在书房下棋，而路霜心事重重地坐在客厅，沉默陪在一旁的姜满突兀开口，说起了自己的感情事。
“其实，这些年在德国，我也想过要去恋爱，但和陌生的人相识，再去相互了解，总觉得太麻烦了。”
路霜不自觉蹙眉，也不看姜满，像是害怕接下来的话不是她可以接受的，就像姜满总是不管不顾地揭穿她的假装，好像令她难堪是姜满叛逆她的方式。
但和路霜的预期不同，姜满却说，她打算和冉与在一起，两人知根知底，有年少情谊，又一起在异国他乡，比别人都合适的多。
路霜明知道姜满是安慰她，也明知道姜满是为掩盖之前书房里的对话，但她们都不打算揭穿彼此，而是尽职地扮演好此刻的角色，一个欣慰祝福，一个表露憧憬。
“那可太好了，我一直都很喜欢冉与。”路霜笑起来，脸上和眼里的忧色也少了几分。
话音刚落，姜满就听见了趋近的脚步声，路霜转头，看见了正看向姜满的余白。
余白不知道自己闯入的这场对话，是姜满和路霜彼此配合的表演，但他保持了表情的平静，只在微微愣住后，说：“我看门没关，就直接进来了。”
姜满知道余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包括那一句表明她打算和冉与在一起的言论。
路霜起身，收起惊讶的神情笑着迎余白，“来了啊，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余白说。
书房的门被冉与打开，他正转头跟余岳说笑，边说边朝门外走，等转过头来，才看见了余白。
余白跟冉与开玩笑：“感觉我爸比起我，更喜欢你，可能他更希望他的儿子像你一样。”
冉与笑，“那可不一定，因为我可不会像你，回到这个小城陪他，还帮他的公司做事。”
“我回来，也不是为了我爸。”
“你敢说你爸爸不是原因之一吗？你这人啊，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没所谓，但总是最有责任感，不像我。”
冉与又说：“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我妈说让我多陪陪你，赶我走了。”
冉与说：“我说呢，我还以为你今天都不一定回来。”
姜满没说话，只低头喝那杯已经发苦的茶。
“昔城现在有什么好玩的啊。”冉与问。
“其实也没什么。”余白说，“可以带你回去看看学校，如果你想的话。”
“现在进得去吗？”
“你记得我同学付清晨吗。”余白说，“他爸妈是一中的老师，现在还住在一中校园里的家属院，可以让他带我们进去，刚好今天韩烁他们也要回去看以前的老师。”
“好啊，确实很久没回学校看看了。”冉与说完问姜满，“你想去吗？”
姜满说：“我晚上约了施雯。”
“那不是还有段时间。”冉与说。
“一起去吧，李晴也在。”余白说，“而且施雯的店离学校也不远。”
姜满犹豫后答应，“好，那等我一下，我上去拿给施雯的礼物。”
冉与喊住要往楼上走的姜满，也说要上楼，然后对余白解释：“我手机落楼上了。”
“好，我等你们。”余白说完后进了书房去找余岳。
姜满按住电梯等冉与，然后和他一起去了楼上。
出了电梯，姜满问：“你想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
“你的手机就在你的口袋，还露了一角，余白肯定也看见了。”姜满边说边往自己房间走。
冉与跟在她身后，但只停在门前，“我是想问你，在余白面前你打算怎么办。”
姜满没有说话，只是进屋翻找柜子里上次忘记拿给施雯的礼物。
冉与站在门边，“是像从前那样假装我和你从来没分过手吗。”
姜满顿住，“你故意提这件事。”
“我是故意的。”冉与说，“不过，我告诉了余白，我这次回来是为了重新和你在一起。”
他又说：“不是很完美对应你的谎言吗。”
姜满看向冉与，他的语气和神情都像开玩笑，但姜满不知道哪一句才真的是玩笑。
“什么都不用说。”姜满说，“就当作他没听见我们的对话。”
“因为你不想总骗他，对吧。”冉与说，口吻里有种讨人厌的一针见血。
“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改变结果的。”
姜满找到了礼物，拿着往楼下走，她走的楼梯，好像为了拉长时间，为了逃避开那一段对话被听到后，和余白面对面的时间。
路霜为余白倒了热水，他吹了冷风，热水此时显得更滚烫，像刚才听见的话。
说话时，姜满的表情显得认真。但也许因为他不能坦然接受，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像假的。
昨夜冉与突然归来，好像一切就又变了，又或者什么都没变，而自己是一个始终沉默的第三者。
九年前，余白把冉与的情书带给姜满时，那是自姜满搬入余白家后，他第一次主动跟姜满说话，也是他第一次主动敲姜满的房门，她打开房门后，惊讶看向他，然后才看到他手上的那封信。
“我朋友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喜欢你，想认识你。”
余白几乎没有感情地说完这句话，然后等待着姜满接过信回答他。
“他大我们一届，叫冉与，学习很好，运动也好，性格也好，长相也好…”，余白没头绪地介绍着。
姜满拿过信打断他，没有打开信，也没有看信，只是将信撕掉然后丢在了一旁的垃圾桶。
“告诉他，我拒绝了。”姜满说完就阖上了门。
之后，冉与还是写信，一封又一封，好像根本不在意那些不回应的拒绝。
直到不知道第几次，姜满还是接了信，但这一次没有撕掉或丢掉，她问余白：“你希望我接受，还是希望我拒绝？”
可余白没能回答，而姜满这一次终于写了回信。
看完信的冉与问余白：“姜满说她要去北城读书，是真的吗？”
余白愣住，他对此并不知情，虽然姜满常去北城集训，又总会提到北城的舞蹈学校，但他与姜满近半年的无交流，和他对路霜表露恨意的冷脸，也让他实际对姜满的生活一无所知。
“那也没关系。”冉与说，“她去哪我也去哪好了，北城也有我的志愿大学。”
“你有那么喜欢她吗？”余白问。
冉与思考了一会，然后说：“喜欢吧，很喜欢，想跟她去一个地方，想经常见到她，是很喜欢了吧。”
这样就是很喜欢了吗，想见她，想和她在一起，不论去哪，不论在哪，就是很喜欢了吧。余白透过冉与，看到了自己的感情，但这感情在此时此刻显得迟顿且不合时宜。
那段时间里，因为冉与频繁的信件，两人的关系逐渐打破了僵局。在余白认识姜满后的第二个生日那天，姜满跟他讲了自己从不许没可能的愿望的故事，讲完后，余白问她：“那你现在的愿望是什么。”
姜满说：“我想离开这里，忘记这里一切的不愉快。”
余白不知道那个不愉快里是不是还包含他，但他只是说：“那我的生日愿望便是，希望能实现你的愿望。”
第二天，姜满答应了冉与，从那时起，余白就变成了冉与和姜满之间的那个多余的第三人，但明明，他先遇见了她，先喜欢了她，却也只能陷于这样的难堪之中。
如今的姜满再一次选择冉与好像也理所当然，他近似莽撞的执着，与她多年累积的情谊，还有他，不会像自己夹在大人的恩怨和流言中。余白觉得自己已然被困在了这座小城，被囿于不关于他的爱恨纠葛中。
余白看见姜满和冉与一起从楼上下来，他们走在一起，很难不被联想是相配的一对，她短暂地回来，差点让他忘记这里带给她的痛苦，一切有可能带给她的难堪，差点让他觉得，自己反复藏好的情感，又要暴露。
但他成长了许多，可以平静扮演好应当的角色，甚至也能挤出一句祝福的话。
余白、冉与和姜满一起出了门，冉与自告奋勇要开车，余白把钥匙给他，然后和姜满等他把车从停车位开出。
他们两人站在院门前，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风在期间扬起雪雾，而不知什么时候雪突然停了，留下被暂停的一片白。
“你和冉与…我该祝福你们吗。”余白开口。
他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话还没开口就收了回去，他能挤出的接近祝福的话只有这么一点，几乎显得小气。
姜满微愣后问：“如果不是冉与，你会祝福我吗？”
“如果能让你实现你的愿望，我都会祝福。”
姜满一时没明白他的所指。
余白接着说：“远离这里，忘记这里，冉与都能陪你做到，他不留恋这座城市，也不会被困在这座城市。”
“你还记得啊。”姜满低头说，她想起她曾经告诉余白的那个愿望。
“记得。”余白说。
“所以你呢，不是离不开这座城市，而是被困在这里了吗？”
姜满的声音很轻，像冷风吹起的雪雾一样。
冉与开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催促他们上车，姜满先一步打开车门，坐进后排的座位，余白回过神后，也迟一步上了车。
恍惚间，余白觉得，姜满最后的那句话，像是他的幻觉。
可能会偶尔不隔日地连更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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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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