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是第一次来白琳住的地方,准确说,这里也是余白从出生到十四岁生活的地方,那时,他还拥有完整的家,也曾无忧无虑。
这里是昔城老城区最早的别墅,位置核心,沿着昔河而建,外立面是浮夸的欧式风格,多重复杂的元素叠加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因修建较早,小区里的花园绿化显得有些稀疏,车道也略显狭窄,进进出出的车多了,有时便会有些拥堵。
余白的车停在宽大的前院里,院子里不像后来新修的别墅有花园,这里只是一片水泥地的庭院,架了半边的葡萄架,还有间废弃的木制小屋。
姜满和冉与买了水果以及施雯店里的年宵花做见面礼,还有她从德国带回的礼物,给白琳的是一个手缝羊皮手套,其实回昔城前几个月就买好了,但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名目送出去,便一直放在行李箱里。
八年前,姜满第一次见白琳时,预想中的冷遇和苛待都没有,她因病面色透着不好看的黄,脸和身体也有些浮肿,但还是能看出来相貌标志。
余白和她长得很像,眉眼都深邃,唇稍薄,不笑时显得冷淡,笑起来又很温柔,连稍显冷厉的眉眼也会温和起来,她话不多,但语调缓而慢,总是不急不迫,这一点,余白也很像她。
早上的雪等他们出了门就又停了,阴云俱散,太阳高照,天色是干净的蓝,院子里的积雪被映照得闪光。
屋门没有关,客厅里电视开着,餐桌上摆满了菜,厨房里还有烹饪的声响,和说话声。
余白喊了声“妈——”,厨房里的白琳探出头来看向门口。
白琳比姜满记忆里更憔悴了,她剪了短发,面上化了淡妆,脸上的皱纹也有点遮不住了,但她还是和煦的表情,热络地走上来招待他们。
冉与把礼物递给白琳,“阿姨好,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是来家里打扰您。”
“这算什么打扰,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白琳说,“冉与跟我想的一样,看起来阳光又开朗。”
白琳说完,转头看向姜满,她自然地拉过姜满的手,然后揽过她,“姜满好久没回来了吧。”,口吻像一个对她关心备至的长辈。
姜满有些不好意思,“是啊,应该我主动来看您的。”
白琳只是笑着说:“我叫你来家里不也是一样的。”
她又说:“你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饭还要一会就好,要不要先看看余白小时候的房间?”
“好啊,我也想看看。”冉与说。
余白则说:“我的房间有什么可看的。”
白琳不置可否,只对姜满和冉与说:“这孩子小时候就叛逆着呢。”
她不顾余白的吐槽,带他们一行去了楼上余白的房间。
上楼梯右手第一间就是,关着的房门上挂了一张手写的A4 纸,已经发黄卷边,还缺了角,上面已经有些晕开的笔墨写着“进门前请敲门”,然后连写了几个比字还大的叹号。
“喏,从进门开始就不一般吧。”
余白自己都有些惊讶:“我都没注意过,这张纸居然一直没撕掉。”
姜满笑了笑,跟着白琳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墙上是各式的海报,都是姜满认不清的 NBA 球星,除了海报还有几张他以前画的素描速写,以及小学到初二的奖状,床是木色的单人床,和连着书柜的书桌是同色,书柜上也没有摆满,最显眼的是海贼王漫画,其中还有日文原版。
白琳拿起一本翻了翻,“余白一开始学画画啊,是说想做漫画家的,每天都说,每天都喊,我啊,都怀疑他是用这个做借口天天看漫画。”
冉与笑起来,“你以前还这么中二啊。”
余白没说话,只笑着默认。
书桌上收得整齐,只摆了一副全家福,照片上是中年时刚刚发福的余岳,比现在圆润一些的白琳,和看起来七、八岁的余白,这张照片此刻显得刺眼,白琳略过照片,只从书桌柜子里取出一个陈旧的作业本,里面是余白学生时代的作文。
“您怎么这个也留着啊。”余白说。
“怎么能不留着,看着多感人。”白琳说完,翻到一篇作文,标题是“妈妈的手”。
里面写白琳做蛋糕时灵巧的手,照顾生病的他时抚摸在他额头的手,走在嘈杂的马路上牵着他的手,生病透析后浮肿的手,做饭时被油溅伤了的手,纯真的语言描绘着那一个个场景。
结尾里,余白写:“我的手越来越大,妈妈的手越来越小,但什么都没有改变,妈妈手永远温暖包容。”
白琳又翻到一篇,标题是很俗气的“我的梦想”。
里面写余白想做画家,做那种背着画板周游世界的画家,去法国塞纳河畔写生,在意大利罗马街头画人像,去童话世界丹麦画极光,他描绘着自己从书里,从电视上看到的世界,想象自己看到了更广阔的风景。
余白从白琳手里拿过作文本合上,“好了,别看了,那个时候的作文看起来也太幼稚了。”
“明明都很有意思。”白琳笑着说完后问姜满,“是吧?”
姜满也笑,轻轻点了头。
“小时候还更有志向一点,还这么年轻干嘛非要回这个小城来。”白琳低声地吐槽着,话里像有所指,但她语气随和,面上浅笑,也不像那么认真。
白琳没再继续说余白的作文,而是拉开另一个抽屉,拿出一沓相册。
余白无奈笑着说:“连小时候的照片也要看啊。”
“我难得见你带朋友回家嘛。”白琳说着翻开里面的相片给姜满看。
从余白的满月照开始,照片里余白很小,瞪着溜圆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相机,被白琳抱在怀里。到了百天,长大了一点,五官明晰了一点,穿着红色的衣服,被余岳抱在怀里,弯嘴在笑。然后是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会说话的时候,一岁生日,三岁上幼儿园,还有四岁时余白带了女孩假发的照片。
冉与拿过那张带假发的照片看,调侃说:“余白你要是个女孩,还算小美女啊。”
余白尴尬地说:“我怎么不记得这张了。”
“那个时候我好羡慕别人有女儿,贴心,又会撒娇,还能买很多漂亮的裙子给她,就玩笑心起,给余白装扮着玩。”
姜满笑着问:“余白愿意吗?”
“他也不懂,只觉得有趣。”白琳笑着说,“而且相当配合,你看拍了这么多张。”
再之后,照片越来越清晰,但却也越来越少,大多也都是余白自己,看时间,那会白琳应当就开始身体不好,常常去医院了。
相册最后一张是余白十四岁生日时,白琳坐在他身旁,他握着手举在面前,闭眼在许愿,头上戴着纸做的生日王冠,正对着白琳亲手做的奶油蛋糕,上面用果酱写了生日祝福的字,中间数字 14 的蜡烛刚被点燃。
“余白生日也就剩两周了,到时候你们如果还在,就再来家里一起吃饭吧?”白琳问。
沉默了一会,姜满说:“其实我这周五就要走了。”
白琳有些惊讶,“只待这么几天啊。”
她又问冉与:“你也是吗?”
“嗯,如果没别的事,可能也一起走。”
白琳看了看表情平静的余白,思忖后说:“那真可惜。”,语气里的遗憾似乎并不只是为他们错过一次生日宴。
菜都做好了,余白的姥爷来叫他们吃饭,他们回到餐厅,满桌精心准备的菜肴。
余白的姥爷和姥姥都不清楚姜满的身份,余白也没刻意介绍,只说她跟冉与都是自己的朋友。因此,姜满在饭桌上也自在了些。
余白帮他姥爷开了瓶白酒,他因为开车来没有喝,冉与则自告奋勇要陪姥爷一起。
白琳正要问姜满要不要喝一点,余白却先替她拒绝,“她吃了感冒药,喝不了。”
姜满愣了愣,然后也点头。
吃饭期间,白琳问起姜满德国的生活。
“跳舞辛苦吗?”
姜满点头说有辛苦的时候,“但哪有不辛苦的工作。”
“你是自己住吗?”白琳问。
“有一个室友,是泰国人,不过是学音乐的,不是同行。”
“冉与呢?”
冉与说:“我是自己住,一个一室的公寓。”
“那平常自己要做饭什么的吧。”
“嗯,外卖没国内这么方便,天天在外面吃也不太现实,吃腻了那边的饭的时候自己也会做一点中餐。”
“做得好吗?”
冉与笑着摇头,“不怎么样,只能将就一下。”
姜满说:“我也是,只能填饱肚子,没什么味道可言。”
“余白很会做饭的。”白琳说道。
“是吗?”姜满笑起来,“我都不知道余白会做饭。”
“真的,好像是从在北城工作开始,他那时也是自己住嘛,不想总是叫外卖,就自己试着做饭。去年回来也经常来家里帮他姥爷做饭,去博县也是自己做饭的。”
余白说:“主要是去年跟姥爷学做了很多菜,之前味道也不怎么样。”
白琳又说:“如果余白也跟你们一起在德国,就能常常照顾你们两一下,至少能蹭个饭。”
余白的表情明显愣怔了一下。
白琳接着说:“其实余白大学时就准备交换和留学的事了,德语考试都考了好几次,整个大学期间可刻苦了…”
“妈——”余白试图打断白琳。
但白琳没有停下,“都怪我身体那个时候又不好了,余白是为我放弃的,他其实没跟我说过,我还是偶然间听他师兄说的,说那个时候德国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他已经做好了去德国的准备,但最后他却突然决定不去了。”
冉与停下来,喝了一口酒,酒刺鼻辣嗓,让他轻声地咳起嗽来。
姜满没有说话,她依然在夹菜,但神情已然走神,手上的动作没停,只像是为掩饰自己波动的心情。
余白显然不知道白琳从他师兄那听说了这些,也有些惊诧,“妈,师兄应该是记错了或者误解了,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没得到想要的 offer 所以才放弃的。”
白琳拆穿他:“你师兄说完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跟我说,千万别告诉你,因为你一直瞒着我的。他那时是替你可惜,才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余白低声说:“他也不一定知道详细的情况。”
“不是很巧吗,你放弃的时候,恰好是我在北城确诊了肿瘤,医生那时候说我活不过几年了。而去年你回来,不也是因为我差点住进了 ICU。”
姜满手上的动作因惊讶而停了下来,白琳肾移植后功能衰退她知道,但又确诊肿瘤的事,她却一无所知。
余白低了低头,“可妈你现在不是好好的。我回来这里,既能照看你,也能帮我爸的公司做点事,至于其他的,在博县我不也加入了师兄公司的项目,也没有耽误…”
“那努力了那么久才得到的录取通知,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
“人生里的选择,总不能样样都得到啊。”余白宽慰说,语气带一点佯作无所谓的笑意。
“你啊,小时候不是很好相处的小孩,青春期的时候也特别叛逆,但其实很懂事,就是太懂事了,还不如再自私一点好。”
白琳说着,声音也有些哽咽。
她叹口气,抬头带歉意地对姜满和冉与笑了笑,“抱歉,我不该说这些不开心的。”
姜满摇摇头,也笑了笑,试图安慰她,但她自己却先难过起来,那笑便带了几分生硬。
余白说:“这些都过去了,谁也没办法肯定,换一种选择,就一定比现在好,而我现在,很满意我的生活,没有后悔。”
他安慰白琳的话,真假占了多少,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也知道,人生那么多选择,并非是考试的课题,不存在唯一性的正确答案,而是每个选择都只是指向了一个生活继续的方向。
而生活,不管怎么样,不管发生什么,都一直会继续,不带感情,不顾悲喜,喜忧参半地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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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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