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嗒……"
"滴嗒……"
洞口的水珠沿着壁面砸落,地上那张人脸被炸开的水珠冷得哆嗦了一下,幽幽转醒。
"好疼……"
云谒捂着沉重的脑袋从地上爬起来,与一双细长的蛇瞳对上了视线。
他吓得一个激灵,扒着墙壁往后退,而这条蛇的却似乎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扭动着银白色的身体一步步靠近。
这条是南清最喜欢的一条,叫小团子。
云谒一直不清楚这么一条冷冽的蛇为何会取一个这般可爱的名字,但他现在却根本没心思想这些。
昨晚,他的情蛊又发作了。
而那个人,却不见了。
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把他一个人丢下来?不是说要祭拜山神,完婚的吗?
云谒忍着脑中昏沉的疼痛,睨了小蛇一眼,像是把怒气都撒到了它的身上,恶声道:"你主人呢?"
小蛇却像是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凑的更近,沿着他的裤腿就往上爬,一直攀附到云谒的手臂处才停了下来,然后眼睛一闭,歪着脑袋装死。
云谒:"……"
罢了,我跟一条蛇置什么气?
云谒也没把它甩开,而是最后望了神像一眼,朝洞外走去。
昨夜分明走了许久,但今天云谒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跑到了山脚下。
这座村寨的牌匾很大,他老远就看到了"酉水村"三个大字,很清晰,这木牌也比当时见到的鲜亮许多,云谒总觉得村子有哪里不一样了。
一个卖绣鞋的老婆婆见到他,热情地招手,"洛买哈,弟啊!"
云谒蹙眉摇了摇头,略过她朝里走去。
他从大路口拐了进去,寻着记忆找到了村长家的那座吊脚楼。
当初他就是在这里上了贼船,村长一定知道南清跑哪里去了。
一声沙哑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云谒的腿被一个疯跑过来的小孩子撞了一下。
小孩子手里拿着拨浪鼓,瞧着五六岁的模样,嘴里嘻嘻哈哈地,"啰捉我啊!"
然而,下一秒,他就踩到了石子,身形不稳,脸差点磕到泥地里。
云谒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道,"当心点。"
小孩子睁大了眼睛看他,面露讶异,刚要说什么,就被村长的话语打断。
"去别的地方玩。"
云谒愣了愣,抬头望向来人。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妈的,这些人不全部是都是哑巴吗?怎么现在都能开口说话了?
小孩子听话地跑开了,就剩下云谒和村长两个人。
还未等他询问,村长就点头朝他示意,淡声道:"跟我来吧,孩子。"
云谒却不理他,道:"就在这说。我不想进去,你直接告诉我,他人呢?昨天在山神庙的时候还好好的,我刚祭拜完他就跑了。怎么,都到最后一步了,还躲起来了?"
村长笑了笑,嘴角勾了起来,说出的话却异常地冰冷,"死了。"
云谒神情一僵,难以置信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不对,他本来就是鬼?有什么死不死的?"
"这次是魂飞魄散,彻底地消亡。"村长像是预料他会这么说,又补了一句。
云谒却笑了,"你骗人。从我来这村子开始,你就没说几句实话,我不信你。他是不是又在耍我?
云谒说完又兀自点了点头,"对,一定是这样,他最爱玩这种把戏了。"
村长看着他,面露无奈,"你不信我,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从你进入到酉水村开始,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
"他一定跟你提过酉水村里为什么所有人都是哑巴,对不对?"
云谒懵了,他只是偶然看了那本书,想着国庆游玩一趟,怎么能是被计划好的?
可村长的声音很低,却有力,几乎不容置疑,云谒还未从南清消失的苦闷中缓解出来,心口又被堵上了一团棉絮,大有烧着的趋势。
他不喜欢村长在这慢悠悠地开口,也不想被他代入某个设定好的圈套里,云谒的嗓子因干渴而点了点沙哑,他的拳头握得很紧,一把抓住村长的衣领,恼怒道:"那又如何,你到底想说什么!"
村长浅淡的瞳孔倒映出云谒愤怒狰狞的面容,他被提了起来,但却没有透露出一丝恐慌,而是继续道:"你脖子上那枚钱币,还在吗?"
"你别提这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它,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上轿撵,不会和南清成婚,还是……不会爱上他?"
云谒没想到村长这人能说话后居然字字珠玑,每一句都不是他想听的。他的眼里遍布着红血丝,恼恨地瞪着村长。他不想在别人面前承认这个事实。
"……我没有。"他还在强撑着。
村长却神色很冷,兀自说道,"当年村子里发生的事,很难说谁对谁错。那位好心拯救村里的二公子,其实姓云。"
云谒瞳孔皱缩,眼神空洞迷茫地望着村长。
"姓云?不会是?"
"人的每一次转世都会寻找不同的躯壳,但他的灵魂不会改变。如果一定要给那人赋予一个身份,你可以认为他是前几世的你。云公子本来是好心,却没想到南清不愿意你去献祭。他当时没有犹豫,在献祭的前一晚把你约出来,下了迷药,而自己却徒步到山神庙,替了你。"
"你说什么?"云谒的脸色惨白,像只断线木偶,哑声道:"当初那个让全村人都失去嗓音的二公子,是我?"
云谒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苦笑,"骗人的吧。"
你想知道真相,我如今告诉你了,信不信随你。"
云谒的嘴唇都在颤抖,"他跟我说过这个故事,可我只是当做故事听听。但我却不知,原来他才是那个替人献祭之人。可是,这本来不应该让他来承受的。"
村长道:"是,山神的惩罚与你们的确无关,南清公子献祭后,这事情本来可以有个了结的。可公子你,你不该因为一时的愤恨,向山神讨来惩戒,让我们全村的人为南清陪葬。"
村长继续道:"后来南清的魂魄被你救活了,困在酉水村,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说他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他会劝说你把与山神的契约销毁。"
云谒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头皮瞬间麻了半边,道:"……然后呢?"
村长冷笑了一下,"你的每一次转世,我都会引你过来。可惜,你没了记忆,就算是告诉你这些事,你也不会相信。"
“所以你们就想出了这种招数,逼我和他成亲?”
村长道:“解除与山神的契约是有条件的,你必须真心实意,虔诚跪拜,并且在山神像上滴下指尖血,签下手书才行。如果我们不用蛊虫让你真心去做这件事,强迫你的话也是做不得数的。”
“呵。说到底这一切不还是你们的一场骗局吗?你现在告诉我,就不怕我反悔?”
村长没有理会云谒的威胁,只是道:“他已经死了。你要让他的努力都白费吗?”
坐在返程的飞机上,云谒的脑边一直回荡着村长的话语。
你要让他的努力都白费吗?
云谒痛苦地抱住头颅,他不会这么做。可他不能接受,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骗局。
囚禁,欢爱,告白……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某个目的。
那人抽离得毫不犹豫,徒留他一人在原地黯然神伤。
甚至一句解释也没有,真相都需要让别人来转达,他就这么无声地消失了,让自己想恨也无处去恨。
接下包裹和手机后,云谒几乎是立刻买了回程的票。
他不想在那个地方待了。
既然自始至终南清的目的都是为了解开村子里的诅咒,那现在目的达到,人都走了,他也该离开了。
他原以为,自己能渐渐忘记那个人的。
到宿舍后,已经是十一月三号,距离他上次离开过去了一个多月。辅导员把他叫进办公室谈话,问他为什么无故旷了这么久的课。
云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他不想说实话,只能模棱两可地提到旅行团被骗,找不到回来的路。
看着云谒惨白瘦削的脸颊,浑身阴沉颓靡的气质,辅导员竟也信了。
陈席那天中午回来午休,一进门就和一只银蛇大眼瞪小眼,吓得大叫一声。
云谒刚好从卫生间里换水出来,见到陈席扒着门框瑟缩的样子,便朝那条蛇挥了下手,“过来。”
小团子听话地缠绕上云谒的右手,吐着信子看他。
云谒轻轻敲了一下它的脑袋,然后抬头朝陈席示意,“抱歉,刚才给它的窝换水,没注意,跑出来了。”
陈席咽了咽口水,“你养的,什么时候开始的?它不会老早就待在宿舍里的吧?”
“没有,之前想把它送出去的,但是辗转了好几家,每次都被它逃了出来。昨晚我在草丛里看见它,就把它带回来了。”
陈席道:“我记得你以前最怕这种东西了,什么时候转性的?”他想了想,又说:“其实你上次从湖南回来我就想问了,你不会是中了什么蛊吧?”
云谒把椅子拉开,坐了上去,一边抚摸着蛇头一边道:“我倒希望是。”
“什么?”
云谒却不说话了。一个月前,他去医院做了一次体检,跟医生说在苗疆地带被人下了蛊虫,结果全身检查完花了大几千愣是没找到那只虫子钻到哪里去了。
医生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精神错乱的病人,云谒无法只得回来按部就班地上课。不过自从他回来以后,情蛊就再也没有发作过了。
可他心里却十分不甘,如果蛊虫已经移除,那他如何解释这么多天来每晚做梦都梦到那个人。朝思暮想,夜不能寐。
如何解释他心里沉痛的失落感和孤寂感从何而来?
如何解释他每次见到这条蛇就会想起它的主人,最终还是不忍心将它丢弃,从买家那里接回来呢?
“云哥,你这样子,不会是失恋了吧?”陈席与云谒面对面,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像是要和南清促膝长谈的样子。
云谒眸中闪过一丝凉意,“胡说什么?”
“诶,我可没胡说。你一直避开谈上次你失踪的事情,我早就编了好几个话本子猜测你的艳遇了。”
云谒道:“艳遇?”
“这也不奇怪啊。都说苗疆多美女,擅用蛊。啧,你长得嘛也还不错,有一两个看上也很正常啊。”
云谒冷笑道:“照你这么说,那我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看你这样子八成就是受了情伤。毕竟你又没被嘎腰子,胳膊腿具在,看起来也不像是被拐去深山里绑架啥的。”
越说越离谱了。云谒却有些陈席这种敏锐的观察力,虽然讲得偏,但似乎想想也差不多。
可不是差不多嘛。骗身骗心,那人利用完他就彻底地消失了。
即使云谒不想承认自己是失恋,但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嗯……”陈席摸了摸下巴,“哥,我是不建议你招惹那边的人的,但你都这样问我了,其实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吧。你实在放不下,就去找她呗。”
云谒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得容易,南清是魂飞魄散,永远地消亡了。他上哪去找他?
自从被陈席看破之后,云谒每天脑子里都充斥着那人和自己缠绵的模样。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生活。
他心里涌上一阵浓浓的怨怼。凭什么那个人想抽离就抽离?
凭什么招惹自己后,一声不吭地走开?
凭什么无时无刻都在侵占他的大脑,凭什么死后也不让云谒安宁?
如果真要说因果报应,那也是前几世的云谒种下的恶果,为什么要算计到他的头上?
人当然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可这不是他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应该承受的。云谒当然承认当初那个叫做云谒的二公子犯下的错误,他甚至会钦佩南清愿意用自己的性命魂魄来换取全村百姓的嗓音歌喉。
但他还是恨他。
恨南清不管不顾,半分都没有考虑自己的意愿。
如果酉水村的人是无辜的,那我呢?
我在你眼里又算什么?一个工具?一个用来恢复他们嗓音,解除诅咒的工具?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甘心。
他不能让南清就这么离开,毫无牵挂地离开,徒留他一人痛苦地活在这世界上。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云谒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突然脑中浮现出那本书。
当初就是看了那本《囍蛊》,云谒才萌生出要去酉水村的想法。
那村子这么隐蔽,甚至后来云谒问了湘西附近的很多人,都不知道那处地方。那写书的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云谒猛地一把掀开被子,脚上顾不上穿鞋子,从梯子上爬下来,翻开柜子角落里的那本书。
对着昏黄的灯光,他找了许久,却都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这只不过是一部再普通不过的旅行见闻,甚至对村里的人没有过多的描述,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本美食录,而且署名是佚名。
云谒心里一凉,他翻到书本最后,找到出版社拨通了那边的电话。
等了许久,手机才传来一声震动。
“喂。”
对面传来的声音很低,沙哑难听,甚至分不出男女。
云谒紧紧攥着手机,冷汗让屏幕变得湿滑,他的嗓音都在打颤,“是湘屏出版社吗?我想问一下你们能不能联系到《囍蛊》这本书的作者?”
等了快一分钟,对面才传来回复,“不用这么麻烦。”
云谒眉头一紧,“什么意思?”
“过两天你会收到一个快递,记得签收。”
嘟——
电话挂断了,云谒却久久不能平复。那人都没问他要做什么,就像是早料到他会打电话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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