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通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八,紫宸殿御书房。
龙涎香的气息也无法驱散殿内凝重的气氛。皇帝端坐于御案之后,面色沉肃,不怒自威。太子李栖云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恭谨,只是低垂的眼帘下,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一闪而逝。
肃王李霄玄跪在御案前,双手高举着一份厚厚的奏章,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父皇!儿臣有本启奏!弹劾大皇兄景王李鹤鸣!行为不端,有辱皇家!更……更亵渎斯文,狎玩国子监魁首!罪不容恕!请父皇明察!”
“狎玩国子监魁首?”皇帝眉头微蹙,接过奏章,声音听不出喜怒,“呈上来。”
李霄玄连忙将奏章递上。皇帝展开奏章,目光扫过。前半部分罗列的李鹤鸣种种“劣迹”(流连青楼、酗酒无度、奢靡成风),皇帝只是眉头越皱越紧,但并未发作。这些,他早已习以为常,甚至麻木。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亵玩国子监魁首”那几个刺眼的大字上时,脸色骤然一变!他迅速翻看后面的“证据”——那些模仿王府管事笔迹的狎昵信件,那些来自市井的、指向性明确的“证词”……
“砰——!”
皇帝猛地将奏章狠狠摔在御案上!巨大的声响震得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浑身一颤,慌忙跪倒在地!
“混账!!”皇帝勃然大怒,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他指着奏章,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李鹤鸣!这个孽障!他……他竟敢……竟敢如此下作!如此……不知廉耻!!”
科举!国子监!那是他维系皇权、选拔贤才的根基!是他最看重的国之重器!魁首!更是千挑万选、未来有望成为朝廷栋梁的英才!李鹤鸣这个逆子!竟敢将如此清贵之地,视作他寻欢作乐的猎场?!将未来朝廷的肱骨之臣,当作他亵玩的禁脔?!
这不仅是对人伦的践踏!更是对他这个皇帝、对朝廷取士制度的公然侮辱和挑衅!其罪当诛!
“来人!”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滔天的杀意,“即刻!宣景王李鹤鸣!给朕滚进宫来!朕要亲自问问他!他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还有没有这大周的江山社稷!!”
“是!”殿外侍卫领命,飞奔而去。
肃王李霄玄跪在地上,听着皇帝雷霆震怒的咆哮,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脸上几乎要压抑不住得意的笑容。太子李栖云依旧垂首侍立,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冰冷弧度。
景王府。
李鹤鸣正歪在暖阁的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笼中的金丝雀。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却觉得心头莫名有些烦躁。眼皮也跳得厉害。
“殿下!殿下!”徐有财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宫里……宫里来人了!宣您……即刻入宫!陛下……陛下震怒!”
李鹤鸣逗鸟的手指顿住了。他缓缓坐起身,眼中那点慵懒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冰冷。震怒?老三……终于动手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他没有多问,只是平静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敞的衣襟,对镜拢了拢散落的长发,动作依旧带着几分随意,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
“备车。”他淡淡吩咐,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
紫宸殿御书房。
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李鹤鸣踏入殿内,便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帝王之怒。他目光扫过跪在地上、难掩得意的肃王李霄玄,又掠过垂首侍立、如同隐形人般的太子李栖云,最后落在御案后那张铁青的、盛怒的帝王之面上。
“儿臣参见父皇。”李鹤鸣依礼下拜,姿态无可挑剔。
“参见?!”皇帝猛地抓起御案上的奏章,狠狠砸向李鹤鸣!“孽障!你还有脸来见朕?!看看你干的好事!!”
奏章砸在李鹤鸣脚边,散落开来。李鹤鸣垂眸,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熟悉的“罪证”,心中冷笑连连。老三这蠢货,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这伪造的笔迹,这漏洞百出的证词……背后那只手,藏得可真深啊。
他没有立刻辩解,而是俯下身,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被误解的委屈:“父皇息怒!儿臣……儿臣惶恐!不知何事惹得父皇如此震怒?还请父皇明示!”
“不知何事?!”皇帝怒极反笑,指着地上的奏章,“好!好一个不知何事!肃王弹劾你狎玩国子监魁首!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儿臣冤枉!”李鹤鸣抬起头,目光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辜和震惊,“父皇明鉴!儿臣府中确有一国子监学子,名唤沈寒舟。此人乃是去年国子监策论头名,文章策论确有可取之处。儿臣怜其出身寒微,在京中无依无靠,便收在身边充作侍墨书吏,只为端茶递水、抄录文书、整理典籍之用!皇祖母前些日子还夸他字写得好,人也精神!儿臣岂敢……岂敢行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他咬死了“侍墨书吏”、“端茶递水”、“抄录文书”、“皇祖母夸赞”,将关系定位得干干净净,甚至搬出了太后。
“你撒谎!”肃王李霄玄立刻跳出来,指着地上的“证据”,“父皇!证据确凿!若非被他……被他亵玩,那沈寒舟堂堂国子监魁首,岂会甘心在你府上做那低贱的仆役?!定是你威逼利诱!强取豪夺!”
“三弟此言差矣!”李鹤鸣看向李霄玄,眼神带着一丝被污蔑的愤怒和不解,“沈寒舟入府,乃是自愿!何来威逼利诱?至于‘低贱仆役’?呵,三弟莫非忘了,前朝名相张公,未发迹时亦曾为贵人府中幕僚,抄书撰文?难道在贵人府中做事,便是低贱?便是被亵玩?三弟如此轻贱读书人,视寒门学子如草芥,不知……又是何道理?” 他反将一军,将矛头引向肃王对读书人的轻视。
“你……你强词夺理!”李霄玄被噎得说不出话。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打断了兄弟二人的争执。他脸色依旧铁青,怒火并未因李鹤鸣的辩解而稍减。他看着李鹤鸣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那双像极了那个女人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和烦躁。他根本不相信李鹤鸣的辩解!这个儿子,从小就不省心,荒唐事做尽!如今竟把手伸到了国子监!无论真假,这流言已经传开,皇家颜面何存?!朝廷取士的威严何在?!
“李鹤鸣!”皇帝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朕不管你有无!你府上乌烟瘴气,收留些不三不四的人,才惹出这等是非!今日起,给朕滚回你的景王府!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给朕好好反省!”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直刺李鹤鸣:“还有!将你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门客、清客、闲杂人等,统统给朕遣散了!一个不留!尤其是那个沈寒舟!立刻逐出王府!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此人的流言蜚语!若再让朕听到半点风声……” 皇帝眼中寒光一闪,“休怪朕……不讲父子情面!滚!”
最后那个“滚”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鹤鸣心上。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深深俯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儿臣……遵旨。”
他没有再看肃王得意的嘴脸,也没有看太子那深不可测的表情,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象征着至高权力却也冰冷刺骨的紫宸殿。阳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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